熊熊燃烧的火焰还没熄灭，天市垣号的碎屑就已经形成一片宇宙尘埃。
“不知道还能活下来多少人？”几位‘太虚’队员私语，眼神中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而除开他们外，银河之星中其他人根本都无暇关注舷窗外壮阔的爆炸景色。
付羲注视着太虚，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付红缨安睡的医疗舱，然后停在他面前。
两人距离只有不到半米，近得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太虚似乎想要握住付羲的手：
“抱歉，不要怪我，这原本只是我与重生军用交易的一部分，只是在最后，我反悔了。”
付羲轻轻把伸过来的手拍开：
“郗琅的人格，还剩多少？”
太虚这才恍惚，仿若无所谓笑了笑，又把手收回去，慢悠悠回答道：
“全部。”
“我就是郗琅。全部的人格，全部的记忆，全部的情感与眷恋。”她忽然变回了郗琅那天真而清澈的嗓音，“或许这样说更好理解一点：郗琅本就是A01的一部分，拥有A01全部的感性；天市垣上的太微帝君拥有剩余的理性，当二者合一，才是完整的人。”
太虚浅浅一笑，脸上那还有幼态的婴儿肥的可爱酒窝显露出来，温柔地说：“不同于A01这种代号或‘太微帝君’这种别有用心的称谓，郗琅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要听见你们用这个名字称呼我。”
她又朝夜清欢挥手，却只换回最好的朋友毫无感情的冷漠注视。
夜清欢以为郗琅是她最好的朋友，但现在看来大前提就错了，她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友谊。
“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知晓紫薇帝君的计划？”付羲问。
“是。”
太虚点头：“因为我从来不想飞升，也一直在暗地调查他计划的全貌。分离出‘郗琅’这一半人格，去到蔚蓝星，不仅仅是为了寻找‘紫薇垣’的踪迹，也是在寻找对付他的方法。”
“我原本怀疑，他真正的后手藏在蔚蓝星上，所以想要不打草惊蛇率先了解情况。结果十二年来，我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反而在最后遇到了你。”
“我？”付羲皱眉。
“你是特殊的。”太虚平静地注视他，直言不讳，“还记得那支玉钗么？进入‘紫薇垣’必须的一半钥匙只是个幌子，它是一个星神探测器，性质正好与‘星神之礼’相反。”
这时玛姬忽地开口说道：“‘星神之礼’是紫薇帝君创造，给宇宙中造物们的宝物，尽管一开始别有用心，但确实对所有造物一视同仁。被其排斥的，只有紫薇帝君本身和世界外来客。”
付羲还记得第一次接触‘星神之礼’时，玛姬对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现在看来，当时的结论是有问题的。
[世界外来客]这个名词，应该是指闯入这个宇宙的其他星神。
“那与‘星神之礼’性质相反，也就意味着……”蒂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付羲看过来。
众人都想起，在星际开拓联盟大会上，那玉钗突然失控刺向付羲那件事。
“玉钗会被星神吸引，从而定位。”
太虚给予完全肯定的回答。
她顿了顿，然后又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以为你要么是紫薇帝君的伪装，要么是他安排的后手，所以才暗示郗琅让她跟着你，当做一颗暗雷在合适的时机引爆。”
“然而事与愿违…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付羲不是紫薇帝君，‘本体’才是。
他与‘本体’之间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短暂停顿，沮丧叹口气，空气仿佛凝固：“‘太虚圣女’一开始就是欺骗，不仅骗过了你们，也要骗过我自己。虚假换来的只有虚假，所以她和你们之间……友情和羁绊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但我不后悔。”太虚的气度又重新提起，变回从容冷酷的太微帝君，“付羲，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毁掉星神之核，做星神时代落幕的送葬人。”
“从星神的角度来看，他们的世界快要毁灭了。但站在这个宇宙，站在人类的角度，漫长的时间尺度足以让宇宙膨胀坍缩，创造毁灭很多次。我们与祂们观察世界的角度不同，没有必要为了祂们的夙愿折损自身。”
太虚低下头，喟然感叹：
“我们要过自己的人生。”
“是‘你’要过‘你’的人生才对吧。”付羲垂下手，重新在银河之星舰桥的环形沙发中央坐下。
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众人其乐融融消遣的集合点。
而现在，所有东西都已经截然不同。
“我们都是星神的造物，但你却比我们更悲惨。因为A01自诞生之初，便是星神巧妙布下的棋子，你的未来，你的命运，早已被他精心编织，未来的走向与命运都已经注定。紫薇帝君用温情与责任塑造了你，同时宣告了未来。”
付羲抬起头看她，“所以，是你想要过你自己的人生，仅此而已。我认识的郗琅，可不会有那么伟大的思想觉悟。”
太虚愣了愣，旋即轻笑起来：
“唔……或许是这样。”
“既然你那么了解我，就应该知道，郗琅拿到手的东西，就永远也不会放开。”
她从付羲身前走过，不留半点温情，只剩下凌厉。
医疗舱透明的舱盖缓缓打开，安抚神经的医用气体随舱门逸散，沉睡的付红缨就这么毫无阻碍落到太虚面前。
她伸出手，从头发中摘下一支银色的钗子，秀发如瀑布般跌落垂至脚边。这是玉钗在天市垣交还给太微帝君后，随意购买的替代品，看起来平平无奇。
现在，就要用这支钗子终结A01被紫薇帝君安排好的一生。
有威胁的人物都仍旧处于太虚的束缚之下，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钗子握紧。
“对了！”
太虚停下，回头对付羲露出个笑容，“我真的很喜欢你……或者说喜欢之前我们那种相处方式。在动手之后，我会为你做一个心理暗示，就如雨宫宁宁说过的那样，你真正的姐姐还在重生军用的实验室里，只要你认为眼前这是个复制品，应该就不会恨我了吧？”
付羲深邃地凝视她，然后悠悠叹气，声音中多了几分怜悯：
“你还没有察觉到不对么？”
“什么？”
太虚以为他想要拖时间，却浑不在意，将钗子随手交给身边的人，转过身望他。
“从刚才开始……不，甚至更早，从我和紫薇帝君第一次联手开始，异常就已经存在了。”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聊天的话题里少了一个人么？这个人好像很没有存在感，所有人都把她忘掉了。”
“你……”
太虚话还未说完，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她低头，看见那支银色的发钗正从她的后背穿过，钉死在她的心脏之上，带出鲜红的热血。
太虚缓缓挪动脖颈，余光中看见那微笑着，长相与她一模一样的容颜。
“帝君，你还好吧？”陇琳笑得灿若玫瑰。
混乱的记忆顷刻间涌上心头，她是太微帝君，因为想要反制紫薇帝君，将感性的人格分离出来创造了郗琅。
这件事只有董寅知道，可董寅不会揭穿，反而会配合。她与董寅都有共同目标，默契无需多言。
为了保险，郗琅诞生后还制造了一个相同的克隆体，作为保险……不！不对！真的有这个克隆体么？忤逆造物主这种事，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所有安排都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万无一失。
制造郗琅的克隆体？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天市垣紫微宫，从来就没有什么圣女候补，她也从来没有什么女侍！
“认知…篡改？”
除开银色发钗之外，还有数颗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的神经阻断电元，彻底断绝太虚反抗的可能。
陇琳让她软软躺在自己怀里，柔声回应：“没错。”
其实早该想到的。
太虚吐了口血，染红裙摆边缘。
在‘紫薇垣’尚未开启前，雨宫宁宁很早就无意间提及过，付道一通过认知篡改的手段影响了雨宫莲也，让他无条件接受新孙女（310章）。
既然可以篡改雨宫莲也，那自然也可以篡改其他人。
仔细想想看，郗琅被星际开拓联盟软禁十二年间，不知做过多少次检查与扫描。那时候付道一还是联盟委员长，这些扫描肯定都是出自他的授意！
凭扫描出的数据，足以让重生军用通过‘数字生命计划’制造出一个全新的郗琅。
而陇琳这个角色的存在是多么突兀，从一开始就与整盘棋局格格不入。
在‘太虚’舰队才抵达Sol-III星系柯伊伯带边缘时，付道一就曾等候多时当面与她谈了‘交易’。
恐怕从那时起，认知篡改就已经生效。
陇琳，才是付道一准备的真正后手！他确保获胜的最后保险阀。
从郗琅接近付羲之后，陇琳才巧合似的现身，以戏剧性方式同样出现在付羲身边。
那并不是巧合，而是付道一秘密派遣到儿子身边的保镖！
若郗琅真的做出什么危险举动，陇琳就是解决危险的那个人。
“原来，从一开始就计算好的。”太虚又吐口血，意识开始模糊，“是我大意了……”
从付红缨对‘太虚’队伍出手那刻起，陇琳的存在感就已经消失无影无踪，她本应该意识到的。
噗通。
太虚颓然跌倒在地，血沿着裙摆蔓延开。
其他打酱油的幸存者们纷纷惊呼，却一瞬间被其他人控制住——太虚倒下，束缚她们的力量自然也就消失。
陇琳将付红缨从医疗舱里抱了出来，然后将太虚塞进去。
“死不了，我下手控制了力度，她的价值不仅于此，在这里死掉也太浪费。”
陇琳拍拍手，“看起来少爷不太惊讶呢？是早就猜到人家身份了吗？”
“我想我见过你一次，你是诺弥对吧？”付羲坦然望着陇琳。
“少爷真厉害！”
陇琳……或者说诺弥心悦诚服地鼓起掌来。
此前有一次，付羲与付红缨返回潋滟台的家中，见到过自称诺弥的猫耳女仆（191章）。
当时诺亚解释她是‘数据生命计划’二期工程的成果之一，也正是因为见到了她，付红缨才会一意孤行去调查公司内部‘数据生命计划’进行到哪一步，失手被付道一克隆复活，引起后来的连锁反应。
付羲也是在郗琅变成太虚之后，才猜测到陇琳身份的。
因为若太虚就是郗琅，二者本就是一体，那陇琳是什么？就像完美二元结构中多出的第三元，光存在就显得耐人寻味。
而且她的动机、行为、结果全都站不住脚。
想想看‘陇琳’的人设：郗琅的克隆体，也是好姐妹，为了郗琅背叛太微帝君，不惜偷出珍贵的宝物来蔚蓝星找她。
若真存在这么一个人，十二年前郗琅逃亡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她？或者说，陇琳那时候为什么不帮郗琅？
再仔细揣摩她出现之后做了哪些事情：
打着寻找郗琅的旗号在下城区混吃混喝，要不是雨宫宁宁冒充付羲在背后助了一把力，她找到郗琅还要多久？
找到郗琅之后不仅没能帮上忙，反而影响了付羲对郗琅的信任，甚至直接暴露了郗琅是太微帝君‘女儿’这件事，引起付羲心中的警觉。
最后再看结果：
从陇琳找到郗琅之后，就再也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只是跟着蹭局势，打酱油，根本一丁点都没有帮上忙。
这不就是纯纯的内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