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月点点头，把视线挪到一边。
“‘爱’是什么？”
“是…”虞芙芙张了张嘴，眼珠一转：“是‘羁绊’。”
“‘羁绊’是什么？”
“是人类感情的连携，是责任，是我们存在过的证明。”
“存在？”除月望向她：“存在是客观的，不以人为意志为转移的。”
完全没想到会聊那么抽象的话题，虞芙芙有些头疼，哑口无言。
好在除月并未为难她，而是又把头扭开。
两人停留在别墅花园的石板小道上，宁静而清冷的宿月独自高悬夜空，发出淡白色辉光。
这是另一颗卫星卯月在公转中被前者完全遮蔽的天文景象，在蔚蓝星历史记载中象征离别与孤寂。
此时此刻，仿佛除月就是那个孤寂的人。
她只是靠数据分析混入人类社会的异类，不能理解情感，也不能理解‘爱’。
那幅可怜的表情，一下子激起了虞芙芙的母爱。
她拉着除月就地坐在花园的草坪之上，像个大姐姐那样问道：
“这样，换个话题吧，除月同学你有梦想吗？”
仿佛攻守逆位，此时虞芙芙才是主导的那一个。
除月眨眨眼睛看着她：“你是指未来想要做的事？”
“嗯嗯，差不多吧。”
虞芙芙努力笑着：“说说看！”
“我有一个…朋友。”除月蹙着好看的眉：“她死了，我想要复活她。”
虞芙芙愣住，复活？这种事情可能做到吗？
她很快回过神来，顺着除月的话往下说：“嗯嗯，这就是梦想呀，你为什么想要复活她？”
“因为她帮了我。”
除月回答，想了想又补充：“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
槽点越来越多，虞芙芙默默想到，嘴上却说：
“因为她帮了你，对你好，所以你把她当做了家人，想要报答她…是这样对吗？”
“家人……”
丁伶以前好像和她这么说过。
除月又低下头，陷入沉思，要理解的词汇越来越多了。
“家人就是我刚才说的‘羁绊’。”虞芙芙想到小姨，微笑道：“或许就像你刚才说的，人类对身边其他人日积月累的固有印象形成了情感。”
“家人也是情感的一种，与血脉相连无关。我们一起生活相互依赖，习惯彼此的存在…或许某些时候也会互相嫌弃，但绝对不想分开。因为彼此都害怕分开之后的生活，失去对方是难以想象的。即便大家都知道未来注定分离，也要不断延缓这一天到来的时间。”
“医疗、通讯、交通…人类有太多技术是为了拉近彼此间距离，增加相处时间而存在，让分离变得没那么难过。”
虞芙芙慢慢说着，又想起她已经逝去的父母，声音逐渐变低。
很快，她打起精神，努力挤出笑容朝除月问：
“除月同学你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就像蒂露同学，她肯定会很害怕离开付羲先生吧？”
除月仍旧保持那副思考地模样，口中喃喃道：
“害怕……”
她并无害怕的事物。
或者说，理解害怕这种情绪对她来说还太早。
独自一人被丢在下城区垃圾场的时候，她没有害怕，只是呆呆看着天空等待死亡；丁伶与程赛捡到她，想让她当团队黑客，在街头枪林弹雨里和巨企、帮派作对，游走在生死边缘，她没有害怕；丁伶与程赛死在白塔空间站上，她被付羲抓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不知会迎来什么命运，那时也没有害怕，甚至很快适应。
除月短暂的人生经历不足以支撑她去理解过于复杂的情绪，她毕竟是从克隆仓中爬出来，依靠‘星神之礼’才补足缺陷成为人类，到现在甚至只有两岁。
虞芙芙的话确实引起她思考，
她的身体已经成熟，所以才会对那些水魔法吟唱材料感兴趣，除月认为这是生理需求。
不过她无法理解那些游戏中的主角因什么爱得死去活来。
有时候明明嘴上说着爱，却毫不留情用柴刀捅死爱的对象，难道就因为对方和别的异性有牵连吗？
吟唱结束后除月在网上提问，别人回答她那是‘因爱生恨’。
她不明白，明明是‘爱’又为何会变成‘恨’。
所有单一的情感，都可以用她建立的数据模型推导出[起因-经过-结果]的逻辑链条，可情感间的转换往往是无理由的。
思索中，除月蓦然回想起一个细节。
小虞说‘蒂露肯定很害怕离开付羲’，她几乎下意识一瞬间就认同了这个观点。
没有经过数据分析、也没有客观链路，而是她内心里本能的想法。
自己凭什么如此笃定？
明明那个女人只是因为身体发育完全，进入思春期，因分泌太多下流荷尔蒙而产生对老板的渴望而已。
这是‘爱’吗？
那‘爱’也不过是身体激素变化的一种反应，和她的研究理论一致啊！
除月第一次在心底诞生烦躁的念头，说到底她究竟是基于什么才开始研究‘爱’的？为什么那么在乎付羲的反应，学着游戏里的技巧去挑逗他？
她捏紧了平板电脑的边缘，看着屏幕中那个复杂而精妙的数据模型运行出各种各样可能结果。
唯有沉默，伴随始终。
所有一切被虞芙芙收入眼底。
原来除月同学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也有缺点和不足。
她看着她默默想到，一时间怜爱思绪充盈胸膛，对除月这几天强迫她拍涩涩照片和视频的事情也不再计较。
除月同学只是想借她来理解什么是‘爱’而已，不是坏人。
见到沉默中除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眉头微微皱起，想了想又安慰道：
“不必太钻牛角尖，除月同学。你能想要报答帮助你的人，代表已经有基本的道德观；你是那么厉害的黑客，一个人建立复杂的数据模型，代表有信奉科学理论的世界观。”
“这些观念都是基于情感形成的，你一定已经理解了什么是‘爱’，只是自己以为自己不理解而已。”
虞芙芙安然抱住自己的膝盖：
“说白了情感这种东西，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大家都只是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建立羁绊，又不明不白分开，如果有人说他已经完全理解什么是‘爱’，那肯定是骗子。”
没等她安慰的话说完，除月就已经站了起来，拍拍大腿上的草屑。
“谢谢你，小虞。”
虞芙芙也连忙站起来，摆摆手：“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能帮到你就太好了！”
“朋友？”
除月疑惑，虞芙芙又马上改口：
“同学！同学！学校本来就安排我来帮助你和蒂露同学，是我分内的事情…啊哈哈，走吧进屋去吧，在外面待太久可能要着凉。”
站在把她卖掉都买不起一平米的恒温花园中，虞芙芙的理由有些蹩脚，好在除月看上去没有纠结。
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虞芙芙：
“没错，小虞，我们是朋友。”
“啊…哦…嗯…”
“作为朋友，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一个忙。”
除月抓住了虞芙芙的双手，使她动弹不得。
可怜的小虞逐渐回过味来，目光躲闪，吞吞吐吐：“呃…这个……除月同学想要我做什么？”
除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抬手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花园中。
花园一处开阔草坪的地面沉降下去，很快有浮空车从地下车库中被送上来。
车门自动打开，还降下了用于垫脚的扶梯。
“小虞你离开家那么久，肯定很想家吧？你的小姨今晚没有工作，现在我陪你回去吧。”
“等等！等等！”
虞芙芙猛地挣开除月的手：“怎么那么突然？”
“证明给我看。”
“什么？”
除月盯着虞芙芙眼睛：“家人、羁绊和爱，既然说了那么多，那就证明给我看！你和你的小姨之间，肯定有无法割舍的羁绊吧？让我看看。”
“除月不要啊！”虞芙芙被两个仿生人女仆架住往浮空车上走。
“听话，让我看看！”
“不要，我现在还穿着泳装，比基尼！要是被小姨看见她会打死我的！”
除月冷漠：“家人间的羁绊就那么脆弱？无论结果如何，小虞你证明给我看。”
“可是……”
“要是你死了，我会将[Joker]账号登录‘绿洲视界’名人堂，在主城给万千玩家瞻仰。”
“但……”
“不信么？我家老板拿到‘绿洲视界’30%所有权之后给我开通了管理员权限，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到。要不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我信！我信！饶了我吧，除月！”
吵闹声中，浮空车拖曳淡蓝色轨迹，在月光之下腾空而去。
虞芙芙眼泪都快出来，为自己刚才内心的动摇后悔不已。
小姨我错了，除月同学果然是很坏很坏的人。
……
这章算是对除月人物的进一步塑造吧，其实早就想写了，一直没有机会。
正好乘着这个和下段剧情承接的机会补上。陆赧笙基本已经写完，蒂露会放在下一卷后期。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除月的主场了~
第235章 爱意的表现方式
花梗区，摩天楼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