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伸手，从那本毛选封面和扉页之间取下那张照片，凑到阳光下眯着眼观察片刻，而后露出满脸释然表情。
“这张照片啊……这是我当年参军，还在军队里那时候拍的。”
他轻声说。
语气平淡，并无半点情绪波动。
就好像在陈述一件相当平常的事情，自然不需要什么特殊情绪。
苏同感觉有点奇怪。
按他的想法来说……老人看到这张照片应该会回忆当初，感叹曾经与现在……
可老爷子似乎从头至尾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生出好奇之心，出声问：
“那照片里这些人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老爷子便笑了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弓着腰凑向苏同，伸出食指指着照片上的人一个一个回忆：
“这个是你张爷爷，他当初是牺牲在战场上了，听说连尸体都找不着……”
“这个是你周爷爷，从军队出来后来退伍了，现在不知去向，只记得二十年前好像联络过，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是你林爷爷，是个好汉子，当初我还在军营里的时候就受他照顾，后来退伍转业回家……应该是得了胃癌吧，好人难长久，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带过瞳瞳参加了他葬礼。”
“这老东西是我当年的死对头，现在……也有三十年没联系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不过我都活到现在了他应该也还没死。”
“时建国，死了。”
“张志立，人也没了。”
“……”
老爷子一一将照片上所知的老战友消息都为苏同娓娓道来。
他皱着眉，语气却平淡。
大概是身为老年人，记忆力已经随着年龄渐渐消退，再加上经历了太长时间所以渐渐都忘记了吧？
可却并未有太大感情波动。
老人家似乎并不为曾经战友的消逝而伤心，只是如同陈述某些事实般本本分分地说着。
直到苏同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您以前的战友过世了……您就……”
可话刚出口便觉得失言，于是闭嘴。
可老爷子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却并未在意，只是憨厚地笑着摇摇头：
“难受过，不好受也有过，可有过只是有过……”
“人还是要往前看的。”
［未完待续］
——
第11章 11-容忍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无论经历过何等痛苦，拥有过怎样幸福，最后免不了还是要逝去。
赤条条地来到这世界，赤条条地离开这世界。
无论是降临亦或是离开都纯粹而简单，什么都带不来也什么都带不走——当然人出生时确实能从娘胎里带出一具躯壳，可到死却连半分皮肉都带不走。
关于人生，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拥有过又失去过的……关于一切。
但想太多无非庸人自扰。
人是会思考的芦苇，也正是因为懂得思考才变得与单纯的芦苇不同。
但思考太多就难免陷入痛苦的自我怀疑之中，于是便愈发难受愈发艰难……思考是种非常好的习惯。
苏同点头。
而老爷子还捏着那张照片。
往日不再。
昔日青涩强健的身躯如今只剩下苍老可言，就连手指头都粗糙皲裂得不成样子，又因为经年累月干农活有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老人家脸上却并未有什么哀叹亦或是沧桑意味，只是沉默地盯着照片上熟悉却又陌生的老战友们看，然后摇摇头，重新把这张照片夹回那本毛选里，又把毛选递还给苏同。
“好好看。”老爷子低声吩咐，“这是本好书，至少要比现在你们年轻人喜欢刷的什么视频……要好的多。”
苏同明白老爷子口中所谓“好的多”这三个字的分量，于是用两只手来接了那本毛选，而后轻轻摩挲着那塑胶封面，点了点头：
“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人越长大越学会敬畏，年轻时的年少轻狂在如今看来实在是幼稚又可笑。
苏同很清楚手里这本书的分量，所以也自然……自然不管如何都会去认真去对待。
……
看了一下午书后随之而来的是身体的疲倦与辛苦。
可压抑不住的是精神的亢奋与沸腾。
苏同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抬头，打算伸个懒腰——可人还没起来就闻到了身前传来的幽幽奶香。
是大小姐。
当然就算大小姐是美少女也不太可能有体香，如果真有那就说明是给化妆品腌入味儿了。
如今鼻端这奶香自然不是大小姐身上的体香，而是她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倒也不是因为苏同狗鼻子，只是平时朝夕相处间闻惯了大小姐身上的味道，所以如今才这么直接察觉出来。
闻到大小姐到了他也就兴奋起来，情绪高涨地起身就打算跟自家老婆分享读后感。
可惜并没分享出来。
因为他刚抬起头就有只纤纤细手拽住了他耳垂，用力拉。
“嗷嗷嗷！疼！疼啊大小姐！”
苏同痛呼。
而苏瞳冷笑：
“疼？原来你还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在院子里呆得人都成呆子了——一坐一下午什么都不干，连奶奶老爹老妈栀子他们回来了都不知道？”
“啊？他们回来了？”
苏同懵了半天，下意识转过头，这才看到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家里来的老太太同妈老苏苏栀子——准确来说是一大家子人都在院子大门门楼下坐着，远远围观他出洋相。
丢人丢大发了。
丢人玩意儿这么想着，嘬了嘬牙花子，又不知为何有点委屈，于是抬手给大小姐看手里的毛选：
“我也没干别的啊，就是在院里看了一下午的书，喏，大小姐你看，是毛选啊。”
苏瞳闻言一愣，伸手接过丢人玩意儿手里那本红色封皮的大部头，一看确实是毛选，表情这才和缓不少：
“是毛选的话那就……还行吧，不过你这丢人玩意儿是从哪儿翻出来本毛选的？”
丢人玩意儿就一脸无辜地伸手把封面翻开，从下面取出那张照片来递给苏瞳：
“喏，你看。”
苏瞳看了眼便心中了然，于是重新把毛选还给丢人玩意儿，表情很严肃地点头：
“既然是老爷子的，那你就好好珍惜……毛选是本好书，只是希望你看的时候要学会边读边思考。”
丢人玩意儿便老老实实地点头。
苏瞳也懒得再跟这呆逼一般见识，于是摆摆手，：
“准备做饭了都……就算你看书沉迷也不至于沉迷到这种程度吧，唉，虽然确实是本好书……能理解能理解。”
说着她干脆在丢人玩意儿身旁坐下，而后歪头问：
“怎么样，看了一下午有想到点什么东西么，不能当书呆子啊丢人玩意儿，要学会独立思考。”
而男孩沉默片刻便点头：
“嗯，是有想到一些东西的。”
“哦？什么东西？”
“关于历史……或者死亡的一些思考吧。”
“思考？”
“对，思考……就是越来越觉得人真的好脆弱啊……稍微经历一些意外，被环境影响一下，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人死亡的那一瞬间，失去思考能力的片刻又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苏瞳愣住，又不由失笑：
“这哪跟哪啊，你是怎么就莫名其妙会想到这种东西……”
“因为即使是那样的千古伟人终究还是说没就没了，就感觉很奇怪吧——如此伟大的智慧的头脑还是免不了变成一撮黄土。”
男孩说着，默默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
于是十指相扣。
“咱们两个人终究也是要慢慢变老吧，变成爷爷奶奶那样，甚至要比他们都老……老得牙都掉光，头发全白了，颤颤巍巍地走不动路……”
“你能想象未来咱们这样子吗，大小姐？”
苏同的声音低沉而和缓。
可苏瞳却很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所以她点头，然后眉眼盈盈地笑：
“能啊，人总是要长大总是要变老的嘛，所以我很清楚很明白咱们总有一天要变老……嗯，是白头偕老，然后共同坦然迈向人生的终点……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比你先走。”
苏同愕然，下意识看向身旁女孩。
而女孩一脸平静，嘴角噙笑，对看过来的他眨眨眼道：
“因为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也是个很胆小的人，经历过跟你在一起的幸福就再也没办法忍受一个人的孤独，所以我要先走一步，或者如果你先走了我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
“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容忍……”
“没有办法去容忍没有你的世界了呀。”
［未完待续］
——
第12章 12-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