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气质本不适合西门吹雪,他给人的感觉一贯是果决和冷漠。
所以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像是他。
尤其是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他和叶孤城一战之后都不曾这般。
他的身上没有血迹。
朱昊出手的力度控制的很好。
但也正因为 此,西门吹雪眼神更加灰败。
这个骄傲的男人,被人用一种近乎怜悯的方式打败了。
未用全力,在他看来便是羞辱。
越是名声在外,在某些方面达到非凡成就的人,其实心中越有一种包袱。
这包袱也许是声望,名利或者是他人看向自己时,带着仰慕的目光。
所以越成功的人越害怕失败。
如果非失败不可,那就尽量失败的璀璨一些。
总要显得和其他人不大一样。
哪怕同样坠落深渊,也要在下坠的过程中发出足够响亮的嚎叫声。
否则的话,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成功一文不值。
西门吹雪对别人怎么看不甚在意。
他最大的包袱是自己。
或者说是他的剑——他一向把剑看做自己的生命。
但如今,剑碎了。
他的心也跟着坠落了这冰冷的河底。
阿飞眼神一向很好,他忽然道:“你看西门吹雪的靴子。”
黄雪梅定睛望去,发现那双靴子浸入水面两个指节的深度。
这距离自然不大,但对于西门吹雪这种剑客而言,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在施展一剑西来之前,西门吹雪的靴子一直都是堪堪贴着水面借力。
这是他的习惯。
他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吹毛求疵。
但现在他却不再专注。
握剑的手也不再稳,甚至时不时地抽搐一番,似乎想把这多年不离身的剑给扔掉。
却终究没那么做。
毕竟他只有剑,如果没了剑,他还能做什么呢?
他连西门吹雪都不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剑成了西门吹雪的光环,也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在那方寸之间,他是那般耀眼。
却无法再走出一步。
“我错了……”
西门吹雪低声轻喃,语气中有疑惑,不解,叹息。
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剑。
曾经他的脊背不论何时都那般挺拔。
现在看上去,却少了一股向上的势头。
任凭和西门吹雪关系再好的人,也绝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的剑心崩塌了!”阿飞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叹息。
有些感同身受!
他也曾经历过剑心崩塌的过往。
只不过他的剑心,曾经是被温柔埋葬。
而西门吹雪,却是被朱昊直接以更强大的剑道碾碎的。
两种方式,同样的痛苦。
若是走不出来,世间从此,再无剑神西门吹雪!
朱昊走在潮湿的岸边,脚下花瓣沾着大量松软的泥土,被碾的嘎吱作响。
今日的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星光落在身上泛着白玉色的光辉。
淡定从容的面孔,看上去丝毫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倒像是自九天落下,游戏人间的谪仙。
也许下一个回眸便会踏着星辉,乘着夜色,回到传说中的仙阙。
他看着湖中心,越沉越深的西门吹雪,淡淡道:“他的剑道已到瓶颈,不破不立。这是他的必经之路,我只是推了他一把!”
黄雪梅看着少年的侧脸,美眸中异彩纷呈。
一时间似乎忘了要说什么。
朱昊觉得奇怪,扭头问道:“怎么了?”
黄雪梅回过神来,道:“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很想杀他?”
朱昊越发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杀他?”
黄雪梅理所当然道:“西门吹雪贵为剑神,江湖中用剑者多奉他为信仰.. ......你若杀了他,取而代之,往后自然可以一帆风顺。”
剑为兵中君子,习武者十有六七用剑。
这番话乍一听很有道理,朱昊却笑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黄雪梅眼中有些不解。
“能杀光吗?”朱昊双眼微眯道。
“什么?”
朱昊道:“朝廷有界限,但江湖没有。”
“朝廷的人永远有数目,官分九品,司职明确。”
“可江湖不一样,我大明境内每天都有新的幼儿诞生,江湖上的浪潮前赴后继,从未断绝。”
“杀是杀不完的,朝廷也从没想过要将江湖杀的寸草不生。”
“如果真到那一天了,大明自然就完了。”
黄雪梅又道:“虽然杀不完,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总可以啊,这天下终究是怕死的人多,杀到他们胆寒,自然就不敢与朝廷作对了。”
朱昊轻笑道:“杀戮,永远是最后才应该动用的手段。”
“我初入江湖时,动辄杀人灭门,是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最快的让江湖听到朝廷的声音。”
“但现在,整个江湖都知道我有灭他们满门的能力,我又何必要一直杀下去呢?”
“这个江湖,我早 晚是要全部收服的。”
“但我不希望,最后到手的是一个死气沉沉,没有半点活力的江湖。”
“死水中养不了鱼,更不会出现敢于跃龙门的锦鲤!”
黄雪梅道:“这样不好吗?”
朱昊看着她,认真道:“你要知道,我现在杀的每一个人都是大明的子民。”
“这个世界很大,我总要走出去的!”
“比起一个死寂的国度,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崇尚力量,蒸蒸向上的武道帝国。”
“大明想要百花齐放,就需要西门吹雪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黄雪梅看着朱昊,理所当然地道:“可他们都不如你!”
朱昊嘴角轻扬,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我!”.
第77章
听着朱昊平淡的话语,黄雪梅和阿飞微微怔然。
他们很少听到少年口中传来这样的话语。
因为朱昊从来都是做的比说的多。
却也只是瞬间。
他们甚至没有觉得这是朱昊的自信。
反倒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世间纵有天骄千万,也再不会有第二个朱昊这般的人了。
夜色宁静,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湖面上自然也没有了涟漪。
平静地像一块完整的镜子。
那个原本矗立在中央的身影,早已深深地沉了下去。
以西门吹雪的修为,沉入水底自然不至于伤及性命。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再度出现的时候,真的有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在深渊前停驻了太久。
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前方没有道路。
可事实上他是有一双翅膀的。
他的前路该是更广阔的天空。
朱昊推了他一把,究竟是直接沉入深渊,还是逆境超越,翱翔九天,一切都看他自己。
他忽然询问道:“邀月和怜星呢?26”
黄雪梅也有些奇怪:“傍晚时分说赏花去了,该是到了那山坡上。”
说着,几人皆沉默了下来。
夜色早已降临许久,之前路过的开满菊花和芙蓉的山坡两旁也没有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