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上正拿着一个小小的冰袋——
显然刚才在敷眼睛。
猝不及防的对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林允儿显然也没料到门口站着人,握着冰袋的手指蓦地收紧,瞳孔因惊讶而微微放大。
几秒的沉默。
林允儿率先回过神,眼睫极轻地扇动了一下,垂下又抬起:
“……你……怎么来了?”
话是对着姜在勋说的。
但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门口的地毯花纹上。
姜在勋看着她强压疲惫和脆弱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想说“猫说想我了”,或者“给你发消息了”,但这些借口在如此直观的沉重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
他只是往前走了一小步,缩短了那道门缝带来的距离感。
“刚回来……就想……来看看你。”
林允儿看着他被高原塑造得更深刻坚毅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
那关切来自于此刻并非聚焦于风波本身的她,而是承载风波后略显脆弱的“林允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但她忍住了。
“……猫在卧室。”
林允儿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姜在勋却读懂了她无声的邀请。
他没有犹豫。
跨进了那片暖光。
属于林允儿空间的蜜桃香气更加清晰浓郁地包裹上来,其中还混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威士忌的清冽余韵。
卧室的格局清晰映入眼帘。
三花猫团在圆桌旁的布艺墩子上呼呼大睡。
床边的小圆几上。
一只矮胖的威士忌玻璃杯里剩着浅浅一层的琥珀色液体。
酒瓶放在一旁。
里面的酒液还剩大半。
冰桶里剩下的冰早已融化。
房间里的信息无声地铺陈开来——
试图用酒精抚平疲惫却不得其法的人。
选择了蜷缩在安全的地方独自舔舐。
林允儿似乎没打算遮掩这片狼藉。
而是抱着冰袋倚在了卧室靠窗的墙壁边。
额前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神情。
这让她身上那种惯有的、近乎严苛的精致感剥落了,露出了内里一种易碎的倦怠。
姜在勋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没有再贸然靠近。
他没有说“别难过”或者“会好的”之类的空洞安慰。
只是在脑中搜寻着那些刚刚被珠峰刻下的感受。
“在珠峰大本营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头被气压扯得生疼。风非常大,感觉像要把帐篷连人一起掀翻,吹进冰川裂隙里。”
“向导扎西说,山就在那里,它不说话。”
姜在勋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片铺天盖地的、沉默的雪白:
“人上去,是人自己的选择。但风和雪,从来不会管人的选择是对是错。它们只是……存在。”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林允儿疲惫却依旧强撑着挺直的脊背上。
“少女时代也是一座山。”
“它在那里那么久。多少人仰望它,多少人想登上去。但它也有它的‘风雪’,它的‘裂隙’。有人选择留下,有人……选择了不同的路。没有对错,风就是这样吹的。”
林允儿抱在身前的胳膊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姜在勋的话像冰冷的镐尖,刨开了刻意被覆盖的、坚硬的事实层。
组合的分裂像一场避无可避的风雪崩。
无论留下的人多么想维持。
山脊的结构已经被改变了。
风势不会逆转。
姜在勋向前缓缓迈了一步。
与她的距离缩短了一半。
“人在山上,有时候能做的很少。控制不了风向,也填不平冰缝。唯一能做的……”
“就是抱紧自己,保存温度。等待风暴过去,或者……学会在风暴里辨认下一个安全站。”
这是珠峰教给朴武宅,也同样教给他的——
一种剥离了浪漫想象的、冰冷的生存逻辑。
这逻辑同样适用于这座名为“少女时代”的舞台之巅。
林允儿终于抬起眼。
那双疲惫的小鹿眼深处,有被触动的水光在微弱闪烁。
但更多的是某种被说破、被理解的触动。
那些复杂的、难以宣之于口的愧疚、无力、委屈、甚至对公司内部的无声压力。
被他用这样一种奇特又无比贴切的比喻剥开了外壳。
风暴需要独自抵抗。
但也需要短暂的遮蔽所。
她没有开口说什么“谢谢”或者“我明白了”。
那太刻意。
只是在那片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里,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很轻。
也很长。
过了片刻。
林允儿的目光转向小圆几上那个印着唇印的酒杯,又缓缓移到姜在勋身上。
他脸上的风霜痕迹是真实的。
他眼底那抹刚从残酷自然法则里淬炼出的沉静,也是真实的。
然后。
她的唇角很慢、很艰难地往上牵了牵。
一个比哭更短暂、却也更真实的弧度。
没有平日镜头前的程式化璀璨。
只有疲惫灵魂卸下些许伪装后的一丝微弱的光。
姜在勋看懂了她的意思。
转身走到靠墙的柜前。
打开柜门。
取出一个新的同款玻璃杯。
他走回小圆几旁。弯腰拿起那瓶尚未开封的纯净水——
先往杯子里倒了浅浅一点清水洗涮一遍,再将水倒进小冰桶里。
接着他才拧开威士忌瓶盖。
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林允儿原本用过的那只杯子。
液体缓慢上升。
姜在勋倒的不多。
刚好铺满杯底一指深。
然后他拿起那个崭新的杯子,倒了几乎等量的酒液进去。
他将那个崭新的、倒好酒的杯子递给林允儿。
而她用过的杯子则留在了他自己面前。
姜在勋什么都没说。
只是抬起头。
目光越过圆桌上方暖黄的光晕望向倚在窗边的她。
那双盛满疲惫的小鹿眼里,清晰地映照着灯光,也映照着他这个简单动作里蕴含的意义——
你的印记,属于你。
而新满的杯,同样也属于你。
无论悲喜,我只想与你共饮这一刻。
林允儿胸腔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极其细微的、温热的针尖刺了一下。那股酸涩的后劲再次涌上,却奇异地被一种暖流冲散了些许。
她沉默地走近。
在桌旁那个离他最近的、舒适的布艺小沙发坐下。
默默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接过“崭新”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