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从1977开始 第766节

  “放心吧,钱总,指定不能出事!”一行人满口答应。

  第二天钱进一早准备出门,家里接到了总队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这把他吓一跳,还以为昨晚回去的路上依然有人出什么事了。

  结果是好事……

  昨天晚上下雪,他们一群人解散的晚,结果有两队人碰到了飞贼雪夜作案。

  突击队员本来就有辅佐维护治安的责任,加上他们喝了酒胆子大,人多势众力量足,直接上去对飞贼进行了抓捕,成功抓到了两伙飞贼。

  当天所属街道治安所也送去了表扬信。

  建筑大队现在在突击总队里名气极大,一度压过了最能赚取的食堂部分。

  再加上危房修缮工作获取了巨大的荣誉,海滨市里报纸多次报道甚至省报都对他们工作进行了表扬,这样本来被很多队员们嫌弃的建筑大队,现在成了香饽饽。

  想加入建筑大队的队员人数大增,申请信一摞一摞的摆放在钱进办公桌上。

  钱进把这事暂时压住了。

  建筑大队是技术队伍,他们匠人师傅数量有限,一人带三徒已经是极限了。

  更多的徒弟进入队伍,反而只会拖后腿。

  再一个钱进认为这些人以前嫌弃建筑大队的工作,如今并不是不嫌弃了,只是一时热血上头,然后就要加入建筑大队。

  真要把他们接纳进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所以还不如别接纳了。

  当然不排除有申请者真心实意想加入建筑大队,正好建筑大队这边还得补充人——

  这一期工地干下来,六十多号队员被干跑了!

  于是钱进决定后面在培训学校开课,安排工匠们去上课,愿意接受培训的队员都可以去当学生,等一期的课程结束他们还愿意加入建筑大队,那就没问题了。

  礼拜六。

  市里第五会议室,厚重窗帘拉开,腊月里午后的薄阳照进来,长条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这是本次海滨市老破旧危房修缮工作的总结会。

  钱进和相关部门领导、各街道居委会代表分别汇报了工作结果,郑国栋、韩兆新等一行主要领导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最后郑国栋还拍着钱进肩膀说:“钱总队,你这个总队长干的好。”

  “我真是没想到,咱们工程也做完了,又是一场雪来了。这场雪虽然不如元旦那么大,可是也很厉害呀,前后下了两天半。”

  “要不是你们把老百姓的房子修好了,我看这场雪一下,好些房子得废了!”

  一把手发话,其他领导纷纷搭腔。

  钱进低调表态,都是我们该干的,劳动突击队是人民的队伍,就要为人民群众负责。

  会议进行到最后,郑国栋问众人:“谁还有要补充的内容吗?”

  钱进站起身,将昨天统计出来的请愿书,轻轻交给了郑国栋:

  “国栋领导,要不然您看看这个?”

  郑国栋先看了内容,然后问:“嗯,这是什么?”

  钱进见此心里一喜。

  领导先看内容,看清内容后还要问他这是什么,那么不是领导真要让他给自己答疑解惑,而是允许他把请愿书的情况说给与会所有人听。

  也就是说,郑国栋显然对请愿书持赞同态度,否则他不会跟钱进在会议现场讨论了。

  钱进赶紧说:“这是一份请愿书,上面有我们劳动突击总队建筑大队五百名队员的签名和手印。”

  “是这样的,在之前的老破旧房修缮工作中,我们队员发现好些市民家里,烧饭的灶头挤在过道里,烟熏火燎。上个茅房,要裹着棉袄跑老远,冻得哆嗦不说,那份难堪实在不是滋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各位领导。

  今天这场会议很适合表决建筑大队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因为今天开会的除了市里领导,还有城建局、房管局、民政局、工建委、各街道办的有关人员等等,凑齐了建筑大队后续工作要打交道的大部分部门。

  他继续说:“尤其是一些军烈属家庭、光荣之家、劳动先进个人家庭,还是几代人挤在巴掌大地方的,做饭、如厕,是每天的头等难事。”

  “于是我们大队的大队长陈井底召集中小队长们开会合计,大家伙儿都憋着一股劲,想为老百姓实实在在解决这个难题。”

  “工钱,我们一分不要,我们的队员写了请愿书,情愿义务劳动,只求一个为自己街坊邻居们、军烈属家庭们解决这些生活难题。”

  “但光靠我们这些人还干不了这份工作,所以恳请市里能给我们提供些砖头、水泥、砂石、必要的管道材料。剩下的事,我们建筑大队包了!”

  他说完后,郑国栋将请愿书交给了韩兆新,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

  “我的理解是,你们义务出工,通过市里各相关单位供应材料,然后对一些居住生活条件困难的家庭住所做个改造。”

  “队员们想让街坊邻居们能在自己屋里,或者屋门口,清清静静、暖暖和和地做顿饭,上个茅厕,对吧?”

  钱进点点头:“对,我们队员认为,咱市民可以更体面的生活,特别是对于一些特殊家庭,经过我们大队改造,他们的生活可以更有尊严一些。”

  下面的几位领导顿时就要说话,但一二把手没有发表意见,他们也不好妄谈见解。

  这样他们便看向了郑国栋和韩兆新。

  郑国栋此时跟韩兆新凑在一起咬耳朵,两人低声聊了几句,互相交换了眼神,然后表情严肃起来:

  “来吧,各位同志,对于这个提议,你们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

  “现在是开会讨论嘛,大家发挥民主精神,各抒己见。”

  财政口的邓伟民头发花白,眉头皱得很紧。

  他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们一分钱不要?义务劳动?”

  “钱进同志,我知道你们建筑大队觉悟高,可这不是一天两天的活计,是长年累月要干的事!”

  “义务劳动?这热情能维持多久?队员们也要养家糊口啊!”

  “再说了,材料也是要钱的,从改革开放开始,方方面面都要花钱,市里现在财政是有些紧张的。”

  “邓局长的顾虑很实际。”城建口的李国富跟着说话。

  “钱主任的想法是好的,为民服务嘛,精神可嘉。但这涉及城市整体规划和资源调配,不那么好办,你看我有几个问题。”

  “材料从哪里来?用量怎么估算?改造的标准怎么定?是统一标准还是因地制宜?还有,施工的安全、质量谁来保证?”

  “这都不是光靠一腔热情就能解决的,万一出了纰漏,好心办了坏事,责任谁担?”

  钱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头。

  人家压根没找他要答案,人家就是要否定这件事而已,所以他还不如别说话。

  这年头的官场是一把手负责制,真正能一锤定音的是郑国栋和韩兆新两人。

  所以真要回答这些问题的反而是这两人。

  难堪的沉默中,房管单位的领导王卫咳嗽一声又接过话茬。

  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老李说的规划问题很关键,其实还有个关键问题,那就是产权!”

  “这次可不是简单的修修补补,而是要给私人家里加建厨房厕所了吧?怎么搭建、对哪里改造?哪怕是在院子里、楼顶上搭个小偏厦,这算不算违章建筑?”

  “产权归属怎么算?以后要是涉及到拆迁或者房屋买卖,这些添附物怎么处理?这都是绕不开的硬骨头。不能光想着干好事,把后面的麻烦都留给老百姓和政府!”

  现在商品房开始频频见报,违章建筑和老城拆迁等相关报道也多了起来。

  去年的1980年,是国内房地产发展的元年。

  这一年4月,有关部门提出了“出售公房,调整租金,提倡建议个人建房买房”的设想,第一次把房子定义为商品,拉开了住房制度改革的大序幕。

  由此开始,中国房地产正式成为了一个产业,开始了缓慢的种子发芽阶段。

  但是,不管城建还是房产管理等部门,他们都是相关责任人,了解的内幕消息要比老百姓多的多也早的早。

  他们知道国家将要通过拆迁返还的方式来改善市民居住环境,也知道这会遭遇多少难题。

  所以王卫才会说‘不要把后面的麻烦都留给老百姓和政府’,这是实事。

  工作涉及到房产,那就是很复杂的工作,必须得考虑的全面才行。

  三位相关部门负责人全持否定意见,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钱进还是沉默。

  其实……

  他并没有很想通过这份请愿书。

  因为他的眼界跟队员们不一样,队员们只想继续干活,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干活了,那么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拿工资、拿福利。

  至于他们想要义务劳动,怎么为突击总队获取收益?

  这事不用他们管。

  是钱进这样的大领导来管。

  而按照钱进的意思,这事可以办,但不应该是当义务劳动来办。

  因为他知道八十年代私人找建筑队修房子、改造房子、装修房子乃至盖房子是一个热潮,市民们家里没有厕所没有厨房?他们想要增设出这样的功能间来?

  可以。

  自己掏钱。

  现在劳动突击总队已经有名声了,顶多再等个一年半载,相关工程就可以干起来了,到时候能从市民身上赚钱,赚的更多。

  不过队员们有这个心思,如果市里也支持,那干一下也无关紧要。

  一是可以积攒好名声和人脉,二是可以积累工作经验。

  这都是他的建筑大队以后必须的东西。

  所以在他看来这事办与不办都可以,看领导的态度和支持力度。

  这时候衡山路街道居委会主任,也是市里妇联工作者的刘萍开口说话:“各位领导,要不然我再说几句?”

  “随便说嘛。”韩兆新笑道,“刚才我不是说了?民主发言,畅所欲言。”

  刘萍抿了抿短发。

  她的发型是5号头,一种流行于50年代的发型。

  这种发型刘海不超过眉毛,鬓角不遮住耳朵,发根与脖子平齐,是因电影《女篮五号》主角发型而名,在当下属于一种女性保守发型。

  从发型来看,刘萍是那种保守的女干部。

  但这种干部往往性情坚韧、关切基层,她说道:

  “刚才钱进同志提到了‘体面’和‘尊严’,我想从我们妇联工作的角度,说点实际的,也是很多基层妇女同志心里难以启齿的苦楚。”

  她环视众人,声音带着沉痛:“咱们市里,尤其是老城区,人口密集,居住条件差到什么程度?”

  “很多女同志,包括我们很多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在家里连最基本的隐私都没有!”

  王卫笑了笑,说:“这就夸张了一些吧?”

  刘萍问他:“夸张?您管的是房产工作,那您见没见过很多家庭是一家三代甚至四代,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的屋子里?”

  “这些家庭里有十几岁、二十几岁乃至年龄更大的女性,她们晚上睡觉拉个布帘子,任何时候想换个衣服都要瞅准家里人不在屋里的空档才能换,这期间的提心吊胆,你们可能无法理解吧?”

  “但这还不算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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