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线刨,真全乎啊。”甄开来赞叹。
他拿起一套凿子看。
平口、斜口、圆口、半圆口,洋洋洒洒一套十来个呢。
其他至于斧头、木工锤、墨斗、角尺、卷尺……
琳琅满目,型号尺寸非常齐全。
瓦工组的家伙也多,铮亮的瓦刀分为大小号、抹子、压子、灰板、线坠、靠尺、砖夹子……
马从风拿起一根两米长的靠尺很震惊:“城里人的家伙什就是好啊,大力你赶紧看看,这家伙,嘿,铁的!”
“这叫铝合金。”马棚子说,“不是铁,它更轻快但一样结实耐用。”
马从风恍然的点点头。
他伸手试了试,笑道:“是更轻快。”
此外还有大锤、钢钎、撬棍、洋镐、铁锹等重工具。
甚至钱进还准备了管钳、扳手、螺丝刀、电工刀、测电笔等。
总之,建筑工程队的基础拉起来了。
马从力抹着鼻子上来问:“钱总,这东西都是?”
“都是给大家伙准备的,”钱进大声说,“是建筑大队配发给你们的,是你们吃饭的家伙,然后不是公用啊,大家按照小组分一套,小组内共用。”
“所以大家要爱惜,要保管好,这东西不是随便能买到的,都是咱市府为了支持咱们建筑大队工作特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匠人们沸腾了。
他们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研究起来:
“这刨子好,真轻,钢口真好!”
“师傅你看这个瓦刀,多厚实!你试试,趁手不?”
“这是水平尺?师傅,这是不是你说的水平尺啊?你看看这里面带气泡,噢,就是用这个气泡看看水平不水平?”
“乖乖,这辈子没用过这么好的家伙事儿,政府真好……”
沉默寡言的马棚子一直对那2米长的铝合金靠尺爱不释手,有了它,砌墙找平就方便多了。
夜色越来越深,寒风渐起。
钱进监督,让匠人们分组选了组长,又在组长里选了队长,然后出来领了各自组里的家伙。
人民食堂的周一行赶到,问钱进:“钱总,什么时候开饭?”
匠人们早就饿的前腹贴后背了,一直等着这句话呢。
钱进说道:“现在就开饭吧,各自回宿舍吃饭——还是那句话,注意卫生啊。”
“马从力,你去烧点开水,待会刷碗洗筷子用。”
马从力大大咧咧的说:“嗨,钱总你别浪费热水了,俺庄户人没那么金贵,就用凉水洗行了。”
钱进说道:“你不懂咱这里的菜,菜里油水多,冷水洗不干净。”
马从力笑了起来:“钱总,是你不懂俺庄户孙,嘿嘿,你看着吧,碗里留不下油水!”
队长们组织人手,上百号匠人们拿着新发的搪瓷碗和茶缸开始排队。
装载着大保温桶的三轮自行车被推过来,盖子打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前面的人探头一看,激动的说:“猪肉炖粉条,我看见猪肉了,那么老大块……”
“是,五花肉,我看见了,真肥呀……”
打饭的队员用大勺子在里面使劲搅和,力求菜肉粉条匀称。
钱进点点头,一大勺油汪汪的白菜猪肉炖粉条被倒入了搪瓷缸里。
主食是馒头,白面和玉米面混合蒸出来的大馒头。
馒头暄软,汉子们看到后眼睛都亮了。
但真正馋人的还是大师傅炖出来的猪肉白菜炖粉条。
那肥瘦相间的猪肉片是晶莹剔透,吸饱了汤汁的白菜软烂可口,粉条滑溜油香,香气扑鼻。
轮到马从力了,他咽着口水说道:“同志,给打一勺汤吧,俺弟兄们都爱吃汤泡饭。”
“你可真够精的。”甄大鹰在他后头说道。
这汤是很好东西,表面飘着油花,比往年过年时候家里炖的白菜猪肉还带劲。
一各人一碗菜,两个二两半的白面大馒头。
好些人实在饿到着急了,顾不上回宿舍,找了个地方蹲下就吃。
咬一口大馒头,暄软蓬松,满嘴是麦香。
再来一筷子白菜粉条,吃的人眉开眼笑:“真香啊,这白菜怎么炖的这么香?”
徐卫东笑道:“肯定香,这是饭店大师傅炖的,你们以为是家里娘们随便炖的?”
“俺吃的这是饭店里的菜?”木工队的队长赵顺子吃惊的问。
钱进说道:“对,咱队伍有自己的饭店,实际上你们以后等于是天天下馆子吃饭店!”
一群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天下馆子!
天天吃饭店!
说实话,他们生产队干部都不敢想这样的日子,不,公社干部也顶多是天天吃个食堂,哪能天天吃饭店?
马从风冲堂弟使了个眼色:“怎么样?我就说我不干队长是对的!”
下马坡是生产大队,人口多,可是太穷了,他马从风当大队长还得补贴那些穷社员,要不然都是一个马,良心上过不去。
周一行喊道:“这里还有咸菜啊,还有汤,飘着油花和虾皮的紫菜蛋花汤!”
马棚子迟疑的问:“能、能给我点咸菜不?我口重,我、我吃的咸。”
一个队员立马给他夹了一大筷子咸菜。
香油葱丝拌疙瘩丝。
马棚子闻了一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惊奇:“诶,是香油拌的?”
周一行点头:“对,你们这顿饭的咸菜,用了一斤香油!”
其实一百多人的饭菜,用一斤香油不多,十个人都分不到一两。
但对于缺肉少油的农村来说,一斤香油这个数字可太有震撼力了。
一行人立马又开始排队:“给俺弟兄也弄点咸菜,香油拌咸菜丝,好吃!”
“放心的吃,咱这里的饭菜管饱,不够再来添。”周一行豪爽地喊着。
钱进往宿舍赶人:“大冷天别在外面蹲着,小心灌一肚子凉气,我跟你们说啊,吃饱睡好,明天开始就要干活了,都得好好干!”
泥瓦匠队的队长马从风站起来说:“钱总,你把俺这帮子庄户孙当人看,咱不给玩孬的、装孙子,你看着就行了,马勒个巴子,明天都给老子往死里干!”
马从力喊道:“对!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
一群汉子齐声喊好。
这就是钱进要选择老实人的原因。
有些人你对他好,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甚至得寸进尺,蹭鼻子上脸。
有些人则记着你的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钱进挥挥手:“行了,都去吃饭吧,吃完饭再来两碗热汤。”
“饭店的紫菜蛋花汤,你们肯定没喝过!”
安果县几乎是海滨市下辖各区县里隔着海边最远的地方,压根没有紫菜。
匠人们进宿舍,三五成群凑在一起。
他们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片,闻着那久违的荤腥香气,很多人都舍不得吃肉。
有人一个劲的叹气:“孩子他妈跟着我受苦受罪,结婚十几年了,还没这么放肆的吃过肉呢,我一个人吃,不得劲。”
“那你把你老婆拉来,我把我床给她睡。”
“你睡哪里?”
“我睡我床上我睡哪里……”
荤段子立马开始了。
对于这些粗鲁的汉子来说,好饭好菜不能配好酒,那就得配荤段子!
不过今天他们主要还是猛攻锅里饭菜。
在农村,白面馒头是稀罕物。
更别提这油水十足的大锅菜了。
起初还有人说个荤段子逗个乐子,慢慢的没有人说话了,只有一片狼吞虎咽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想明白了。
这饭菜是管够,可人家送来了那么多馒头那么多菜,他们吃干净了,还能真再去要饭要菜?
那不是不要脸了?
所以,饭菜是定量的,谁先吃完谁还能去打一份,谁吃的慢,等着喝汤吧。
一双双筷子飞快地夹起肉片、白菜、粉条塞进嘴里,汉子们大口咀嚼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有的舍不得吃菜,把馒头掰开蘸着碗里的汤吃,或者就着咸菜吃,这菜还想留着晚上慢慢享受。
张厚德是老师傅,身边围了几个人,都是他徒弟。
有人看他只吃馒头,问他为什么,他便含糊的说:“这馒头甜滋滋的,光吃馒头也好吃。”
徒弟们有孝心,你一块肉我一块肉的挑给他:“师傅,吃肉吧,咱明天要使死力气啊,就吃了肉才有劲!”
他们知道张厚德是舍不得吃,想冻起来留着什么时候回家或者有同乡人回家,帮他给家里带回去,让家里人吃。
其实他们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但没法留,因为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呢。
马棚子是自己一个人。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吃。
此时他坐在角落的位置里,低着头,默默地吃着。
他夹起一块肉,看了又看后才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油腻的口感和香气。
多少年了,他没有这么享受过。
好像从打记事起,就没享受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