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北美1625 第69节

  “县丞大人,这就是那启明货栈。”

  1629年5月16日,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一顶官轿在十数名三班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了码头货栈区。

  轿子刚刚落地,番禺县户房书办林为清连忙跑了过来,左手撑起一把油布伞,右手将轿帘掀了起来,请县丞陈恭之出轿。

  “这就是那南洋番商货殖囤积和收揽移民之所在?”陈恭之透过蒙蒙雨雾,看着这处占地面积颇广的货栈,微微点了点头。

  “回大人,正是此处。”林为清躬身应道:“此番,我们来的匆忙,尚未提前告知于他们,以至于无人来迎。”

  “无妨。”陈恭之摆了摆手,“我们进去瞧瞧,看看里面什么光景。……唉,有些事呀,还要这些番商来解决,委实朝廷之不幸呀!”

  “大人,时政艰难,且我番禺县衙空虚,如此,方不得不事急从权。”

  林为清一边宽慰道,一边朝皂班的班头冯平山使了一个眼色,让他赶紧派人进货栈将人都给唤出来,迎接县丞大人。

  “只是,可怜了百姓……”陈恭之微微一叹。

  “大人,那些街头汹涌之辈,若是能听从安全自返乡地,那自然是朝廷治下的良善百姓。可若是长期徘徊我番禺境内,整日无所事事,那便是无主流民,若不加以清理,时日已久,恐生大患呀!……陕西流民之乱,当引之为戒。”

  “话虽如此,但将朝廷治下百姓送与番商,流落海外,本官甚是不忍呀!”

  “大人,果然爱民如子!”林为清赞道。

  呵,这些亲民官怕是为了自己的官声,不想担个贩运百姓的恶名吧!

  孟胜新得知番禺县丞亲至货栈,立时带着一众管事和随从迎了出来。

  “孟掌柜,近日生意可还好?”饮了几口茶,稍事寒暄后,陈恭之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温言说道。

  “不敢县丞……大人挂怀,小民此间尚且顺遂。”

  孟胜新对于番禺县一众官吏的到来,很是疑惑,迎接他们进入货栈议事大厅时,频频看向林为清,想让对方给自己透个底,漏个消息。

  话说,前前后后也给你打点了不少,怎么突然领着县丞过来,也没给个招呼?

  但对方却仿若无视,只是殷勤地伺候着这位番禺县衙二老爷,让他心怀惴惴。

  打秋风?

  还是找麻烦?

  “听闻你们每年初夏时节,便会招揽大量无地百姓前往南洋垦殖,可有此事?”

  “呃……”孟胜新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眼角余光瞥向林为清。

  怎么,作为地方父母官,要来干涉他们招揽移民的事务?

  咦,好像也不对!

  若是,这位县衙二老爷真的要来干涉的话,只需派几个快班差役将他锁拿回县衙即可。

  不论是交给县令当堂发落,还是由他当面训诫警告,都能轻松拿捏处置,而不需要像现在这般,他一个县丞亲自登门办案。

  “回县丞……大人。”孟胜新强自镇定地说道:“我等数代于南洋垦殖,辟田地数以万计,种桑植稻、经营谷物粮食,供海外四方客商。但囿于人手短缺,故而不得不于天朝境内招揽青壮农人以往南洋拓地种植。但……小人均与所招揽农人签订契约,或三年,或五年,约满即止,施以报酬后,便送其返回大明。”

  “哦,还是要送返我大明……”陈恭之微微一笑,看了看旁边的林为清。

  这番商当本官是傻瓜吗?

  流落海外的大明百姓,能有几多回返?

  怕是百中无一吧!

  “孟掌柜,今年招揽移民可还顺利。”林为清也是笑了笑,便直接开口问道。

  “有赖县丞……大人和林书办照拂,今年招揽移民还算顺利。”

  “可还缺些差额?”

  “嗯?”孟胜新闻言,愣住了,“林书办的意思是……”

  “近一个月来,我番禺县境内流民丛生,数量与日俱增。虽然经县尊大人开仓放粮加以慰恤,并提供些许米粮以遣返乡。但饥民甚众,且多不愿返乡,以待朝廷赈济,或者乞讨为生,数量多达万余。若是任由此等流民长期停滞番禺,恐为害四方百姓,不仅县尊大人忧心忡忡,就是县丞大人为此,也是甚为焦虑呀!”

  “……”孟胜新听罢,先是一怔,继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嗯,孟掌柜要是想要招揽那个无地农人前往南洋垦殖,不妨在我番禺境内流民之中挑拣一二。”林为清朝孟胜新微微点头示意,继续说道:“听闻,南洋暑热,一年三熟,不虞粮食有缺。若是将这些流落街头的饥民带往南洋,说起来,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不是?”

  “既然番禺县诸位……大人有请,我孟某自当领命。”孟胜新笑着说道:“不知在这流民之中拣选人数可有限制?”

  “无有任何限制。”林为清看了看陈恭之,得到授意后,摇摇头说道:“我番禺县境内停滞流民,你等皆可从中拣选。不过,在拣选过程中,尚需注意事态控制,不要弄出非必要的事端。届时,我们番禺县将会派出三班衙役和民壮,帮你维持相应秩序。”

  “如此,孟某多谢番禺县诸位大人关照。”孟胜新起身,郑重地朝对方拱手行礼。

  这一声“大人”,也较此前喊得丝滑了许多。

  这几日,本来筹划着,是不是在番禺县街市上多摆几个粥场,以此来吸引饥民前来就食,顺便对他们蛊惑一番,以便凑足今年移民数额。

  数日前,壕镜的葡萄牙人回了信,说是将派出一艘满载排水量达600吨的盖伦船,帮着启明岛运送移民。

  经过数轮拉锯,双方最终议定,以每个移民一百三十两银子的运输费用达成了一致性协议。

  结算方式,以黄金或白银等贵金属为支付手段。

  以葡萄牙人的船只型制,若是没有装载太多货物的情况下,估计可以容纳移民约四百人左右。

  当然,要是葡萄牙人为了能多赚点黑心钱,说不定也会塞入四百五十人以上。

  这样一来,加上即将抵达广州的“破浪号”和“征途号”,一次性移民数量将创纪录地超过一千人!

  为此,这就需要孟胜新等人要倾尽所有力量,在广州街头尽可能地收拢更多愿意出海求生的饥民。

  万万没想到,瞌睡遇到了枕头,番禺县地方政府竟然主动要求他们能“收容”部分滞留饥民,以舒缓当地潜在的流民危机。

  天启七年(1627年),由陕西王二发动的流民暴动开始,已愈两年,并且开始向整个陕西全境蔓延。

  而陕西地方政府在遮盖了两年之久后,眼见无法再用纸包火,遂在今年二月,被迫向内阁和崇祯帝汇报流民暴动之事,引的朝堂一片哗然,更是惹得继位不到两年的的新君崇祯帝勃然大怒。

  三月,罢三边总督武之望(诏令下发时已病亡)、延绥巡抚岳和声二人之职,贬斥为民,并锁拿回京治罪。

  随后,崇祯帝发布谕旨,严令各地府县,清查辖地境内流民,多加抚恤慰藉,不得再搞出陕西“民乱”之恶事。

  否则,朝廷将重惩之。

  番禺、南海等广州府附郭县和临近县,因商贸繁华,民间殷盛,引得周边府县大量饥民涌入,乞食讨命,数量规模达数万余。

  这使得广州府大为头疼,遂命番禺、南海等县严加清查辖境流民,妥善处置,勿要引发“民乱”,从而惹得朝廷震动。

  番禺县在发动众多富商大户赈济了旬月后,便吃不消了。

  那些商贾大户纷纷捂住自己的钱袋子、米袋子,并建议县里还是尽量将流民遣散回乡或者妥善安置于他地,勿要再“祸害”番禺父老。

  这时,便有人向知县老爷献计,既然流民无处可去,莫如施些手段将这些流民移至他处,以缓番禺之困。

  比如,让三班衙役把滞留饥民赶到其他县境。

  比如,补贴少许米粮,让县内大户雇为佃农。

  比如,将流民交于那些需要苦力的海外番商。

  只要这些麻烦不留在番禺县,一切都好说。

  “孟掌柜,你们招揽垦殖移民的标准,想来应是以青壮男子为主吧。”

  事情谈妥后,孟胜新便恭敬地将番禺县官员一众人等送出货栈。就在林为清要挥手告辞时,貌似无意地回头问了一句。

  “……呃,若是番禺县有请,老弱妇孺也是能要一些。”孟胜新小心地应道。

  “呵呵,还是不要勉强。”林为清意有所指地说道:“挑拣移民,还是以你们标准来定吧。人数呢,最好稍稍多一些。”

  说着,钻入轿中,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启明货栈。

  “嘿,这些大明官员!”孟胜新突然醒悟过来,那位林书办话语中的意思。

第120章 毛皮贸易

  1629年5月23日,下午,三时。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两艘高大的三桅帆船缓缓驶入广州港,白色的帆布在微风中轻轻鼓起,衬托着大船,仿佛两只巨大的白鲸在海面上游弋。

  船舷两侧,趴着众多水手,脸上皆露出久违的喜悦,似乎对即将到港登岸充满了期待。

  码头上,聚集了许多人。

  有扛包搬货的力工,有期待商机的商人,也有市舶司的官员和书吏,还有众多售卖水果零食的小贩,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两艘来自远方的大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随着船只越来越靠进码头泊位,人群开始变得喧闹起来。

  商人们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货物推售给他们,官员和书吏们想着能从大船上捞取多少好处,牙行代办们则琢磨着怎样才能获得对方的市舶申报和买卖代理,搬运工们无比期待着大船上的货物能更多一些,以便赚取一笔不菲的辛苦费。

  两艘帆船终于停稳了,缆绳被牢牢地系在码头的系泊柱上。

  舷梯被放了下来,涌出一群肤色被晒得黝黑的水手。

  船舱盖被打开,沉重的木板被移开,露出了舱底所载的异域货物,皮毛、可可,……

  呃,好像就没有了。

  货物品类乏善得紧!

  当广州“利顺行”的牙人闻讯赶来后,簇聚在码头的其他各行十数名牙人遂悻悻离去。

  这两艘来自海外的大船,想是已经跟“利顺行”合作已久了,甫一见面,双方便表现出极为熟络的样子。

  “你们罗统领没来吗?”邓书翰看着自己的随从将一捆上好的海獭皮打包下船,随即转过头来,笑吟吟地问道。

  “他此番没有来。”魏应滨说道:“毕竟我们领地里的诸多事务还需要统领予以主持和管理,无暇再亲自赶赴大明。”

  “嗯,也是,这跑海走船也是一个辛苦活计,总不能让一地的统领亲自压阵。”邓书翰点了点头,“倒也无妨,我们‘利顺行’跟你们算是老关系了,他来不来,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那这次市舶,还要多多依仗你们‘利顺行’了。”魏应滨学着明朝人的模样,朝他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邓书翰笑着应道。

  这些番商还是比较上道的,晓得要将好处给我们留足,以期在某种程度上减少市舶抽征税费。

  更难得可贵的是,尽管他们在广州租赁了一处面积颇大的货栈,还驻了两名留守人员,但在采买各种物资时,仍旧将大部分采购机会交给“利顺行”,从而使得他们从中赚取了不少差价。

  嗯,端的是只好肥羊,哦,不是,应该是我们最为优质的客户。

  “不过,你们这次运来的皮毛数量有些多呀!”邓书翰在甲板上走了一圈,然后转头一笑,说道:“如此一来,恐怕会对整个广州市场上的毛皮交易构成严重的冲击。”

  “嗯?”魏应滨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邓掌柜,若是以广州的市场来说,我们此番运来的毛皮数量可能会有些多。但在面对整个大明市场,那可就如泥牛入海,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就以江南地区而言,这近四千张毛皮也丝毫掀不起半点波澜。”

  你们“利顺行”该不会以我们的毛皮数量运多了,就想着要压价吧?

  此次,“破浪号”和“征途号”两艘船共载运了海獭皮1260张,海豹皮170张,海狮皮125张,海狸皮670张,熊皮15张、鹿皮440张,兔皮1270张,总计3950张。

  这个数量不仅比第一年高出八倍之多,甚至还比去年多了一千五百多张.

  以前两年的价格来算,海豹皮和海狮皮价钱大差不离,平均每张为40多两白银,海狸皮每张3两白银,海獭皮每张15两白银,鹿皮每张5-6两银子,兔皮价格最贱,大概在4钱银子,而熊皮最贵,可以卖出一百多两银子(注:该价格参考18世纪美国毛皮来华交易价格,可能会有一定的出入)。

  如此算来,他们这次运来广州的所有皮毛大致能卖36000余两白银。

  这笔钱除了能用于采购大明各类物资外,还能稍稍贴补一部分移民成本,不至于亏空太多。

  可若是“利顺行”以到港的皮毛数量太多,而采取强行压价的话,那可就使得启明岛少赚许多利润了。

  要知道,随着移民数量的增多,启明岛所需的生产生活物资也相应地呈几何级增长,那么要花费的金银也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额。

  更不消说,为了增强启明岛防御,还要向壕镜的葡萄牙人购买大量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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