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李显清与张若松彼此对视一眼,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终于……回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几乎同时起身,疾步朝屋外走去。
——
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破浪号”甲板上的船员们皆不约而同地聚集在船舷边,朝着岸上不断地挥动手臂,大声吼叫着。
岸边的简易码头上似乎也挤满了人,密密麻麻的黑点,同样在奋力地挥动手臂,迎接他们的归来。
历时九个月,行程两万多公里,从启明岛出发,至墨西哥、秘鲁,随后横渡太平洋,前往神州大陆。而如今,他们历尽风波,披荆斩浪,终于回来了。
在一个秋意浓厚的傍晚,满载着物资和移民,在众人殷切盼望中,安全地抵返始兴港。
“所有人……可一切安好?”
由于已时近傍晚,天色微暗,“破浪号”并未直接靠岸,而是在距离码头数十米外的海面上下锚停泊。
罗振辉与数名船员乘坐小船甫一登岸,李显清立时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一脸关切地问道。
“死了两人,剩下的都安好。”罗振辉说道:“此行,算是圆满。”
李显清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死了两人”自是指死了两名西班牙水手,而“剩下的都安好”则暗指所有随船的穿越众无一折损。
“拉回多少人?”
“三百二十二人。”罗振辉脸上露出几分遗憾,“途中死了二十五个移民。”
“三百二十二人?……这么多!”李显清吃惊地看着他,“你们竟然拉回了三百多人!”
“有些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在街头吧。”罗振辉苦笑着说道:“要是有一百艘船,我都恨不得拉回十万人!”
“大明的情形已经很糟糕了?”
“广州乃是南方重埠大镇,更是大明仅有的两座对外开放的贸易港口,但街头巷尾,遍布难民和乞儿。只需一块馒头,便能随意招其出海求活。以此而推,饱受灾荒的北方定然更加不堪。”
“所以……”李显清轻声说道:“所以,我们需加快发展步伐,从而能拯救更多的大明百姓,也为华夏文明保留更多的元气。”
“这次大陆之行,不仅探索了移民路径,还带来了这么多宝贵的人口资源。那么,我们始兴堡,我们整个团体,亦将自始而兴!”
“哎,怎么没见胜新?”
随着小船往来摆渡,大部分穿越众均已从“破浪号”上登岸上陆,正在与留守的同伴热情地拥抱慰问。
李显清瞅了一圈,却没见到原航海长孟胜新,不由抬头四下张望。
“孟胜新和钟明辉留在了广州。”
“啊?”李显清愕然地看着罗振辉。
“他们留在广州了,准备在那里建个商站,作为我们在大陆上的一处移民接收点。”
“……不过,这也是权宜之计。以后,我们得想办法在大明附近寻个可靠的落脚点,成为我们移民接收和物资汇聚的中转点。”
“……另外,在太平洋中部海域,我们也应该设立一座补给点,以便移民往返途中可以停靠休整。这样一来,可以让移民的损耗稍稍减轻一点。”
“……哦,对了,此次我们带回了不少孩童,需得好生培养和教育。假以时日,他们就是我们最为忠实的拥趸,更是我们事业的传承人。”
“……目前,大明海域存有诸多势力,有大明海盗,也有欧洲西方殖民者,对我们移民活动可能会构成一定程度上的威胁。所以,必要的海上武备肯定需要进一步加强,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
——
第一卷完
第81章 新生
徐兴怀随着一行人,朝那座木寨中缓缓走去。
妻子左手牵着他们七岁的孩子,右手牵着他的衣角,紧紧地靠在他身侧,脑袋低垂着头,显得有些惶恐不安。
一群始兴堡的居民则围聚在队伍两侧,一边打量着这些新来的移民,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这些人有高大健壮、长着一副汉人面孔的,有高鼻深目、一副鬼怪夷人面孔的,还有长着一副高颧骨、鹰钩鼻憨傻土人模样的。
他们一个个全都流露出甚是好奇的神情,有欣慰,有惊讶,也有警惕。
在这么一个陌生的环境,又被这么一群人围聚观看,让移民们皆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以后,他们会不会欺辱自己?
徐兴怀一家三口是广州府增城县人,去年八月间,东江、增江、西福河等几条河流爆发洪水,毁农田十数万亩,房屋千余栋,造成数万难民。
在洪水中,徐兴怀的母亲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家里的房屋和租佃的田地也皆被洪水冲毁,只能逃至县城,以乞活命。
然而,到了秋冬季,增城县衙门和地方富户在组织了数次赈灾救济后,便以存粮告竭、朝廷未发赈济粮款的名义,断了灾民的供应,并敦促所有灾民立即返回家乡,实施“生产自救”。
然而,此时正值初冬季节,哪里还有机会进行所谓的“生产自救”!
无奈之下,灾民随即四散于周边府县,以求活命。
徐兴怀则带着一家人,随同大批难民一路赶至广州,以乞讨暂度凛冬。
一个冬天下来,尽管时不时地能讨来残羹冷炙,勉以糊口。
但寒霜降下,气温骤降,还是要了许多难民的小命。
徐兴怀的三岁女儿,就在一月间,受冻患病,不幸夭折于凄冷的寒夜中。
熬过了冬天,本想着回到家乡后,可以重新开始。
却未想到,家乡不仅房屋没了,使得他们无处可居,就连想要借贷些许粮米,租佃几亩田地,也成了奢望。
因为大水之下,受灾的不仅是他们这些没有田地的佃户,那些大户地主之家也是损失惨重,不肯舍粮救济乡民。
更让灾民雪上加霜的是,官府衙吏居然还要催逼去年的钱粮赋税,以应上峰所下达的课功考绩。
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无奈何,在这种大灾之后,无有赈济的情况下,徐兴怀只能再次携家逃难至广州。
然而,广州城虽大,商贸亦繁盛无比,却也没有他们这种难民的容身之地。
像他这种逃难的灾民数以万计,哪里能寻到什么好的活计。
一家三口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无法过活了,只能沿街乞讨,求得一两个善人施舍些粥米。
天可怜见,那一天在街上遇到了这群自称为“南洋商人”的大老爷,在施以粥饭后,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出海谋生,求个百年富贵。
呵呵,何须百年富贵,只要能有两餐饱饭,片瓦栖身,便已是很满足了。
在广州街头流浪乞讨,哪里是个长久之日!
说不定哪天就横死在街头巷尾,然后被丢弃于乱葬岗,成为野狗的口中之食。
跟着“南洋商人”到了码头货场,他们一家三口吃上了两年多来首次饱饭。
更让他们激动万分的是,饭菜里还有肉!
未几,“南洋商人们”还给他们提供了一套新衣服,从而脱下了那身又破又烂而且散发出浓烈酸臭味的旧衣裳。
在货场那四五日里,他们什么事也不做,被好吃好喝地养了起来。
说是要给他们补充什么营养,从而能使他们在船上捱过漫长的旅途。
哦,说到坐船,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难了。
初时,大船出发没几天,他跟妻子就吐得昏天暗地,整个人感觉都是漂浮着,晕晕乎乎。
即使肚子再饿,但仍旧觉得胃部不适,恶心,呕吐,以及强烈的眩晕。
数日后,包括他们夫妻二人在内的数十名移民便陆续病倒在舱室里。
再十余日,便有移民病重不治,被船员们抬出了舱室,抛入大海。
那个时候,徐兴怀一度以为自己也要步他们后尘,丢下年幼的孩子,死在船上,然后也被丢入大海,葬身鱼腹。
然而,内心深处本能的强烈求生欲,却让他们硬是捱了过去。
躺在底舱里,缠绵悱恻旬日后,他们奇迹般地又康复了。
而且,他们还不晕船了。
可能是身体已然适应了船舶的飘泊浮动规律,晕船的症状遂慢慢消失了。
在海上也不知道漂了多久,每日里除了躺在舱室里无所事事的睡觉外,最大的奢望就是轮流到甲板上吹风透气,看看碧波无尽的海水,望望蔚蓝的天空,才会感觉自己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可能有五十天,或许是六十天,他也记不起过了多久,当大船的前方终于出现一片苍翠的陆地时,所有人都兴奋地哭了出来。
这恐怕是到了天涯海角,世界的尽头吧!
不过,大船靠岸停泊后,他们这些移民并为被引入到那座城寨中,而是寨子北侧数百米的一片木屋区。
依如广州码头货场那般,男女分开,进行彻底的清洁卫生,所有人被勒令将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一套简陋而整洁的布衣。
随后,便是十四天的隔离期。
在这期间,每个人皆被禁止随意走动,更不允许进入城寨。
他们所有的劳作和生活也在木屋区展开。
平整土地、挖掘下水、处理木材、建造房屋……
除了身体不适,或者病重不能行动的移民,都要干活,不论男女,也不分老弱,从早到晚。
不过,为他们移民提供的伙食还算不错,早餐是玉米糊糊和几个炖土豆,午餐是玉米馒头和几样时令蔬菜,晚餐则比较丰富一点,除了玉米馒头和少许白面馒头外,还有鱼、土豆炖肉,以及鲜美的鱼汤。
在刚刚抵达这块荒芜的地方时,众多移民还存有几分疑虑和恐慌。
但是,当他们连续数日都能吃上饱饭,而且饭食还不错,移民们顿时就觉得心安了。
不论在哪里,只要能吃上饭,那就说明他们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就是普通老百姓最基本、也是最原始的本能愿望。
况且,这里不仅伙食还算丰富,有菜有荤,而且,一天还能吃三顿!
要知道,在大明境内,除了那些达官贵人、商人巨贾和地主富户外,绝大多数百姓之家都是一日两餐,一早一晚,根本就没有午餐的概念。
即使农忙时节,也不过将每日一干一稀的餐食改成两顿干的而已。
这里的“老爷们”在安排他们劳作的时候,也再次确认了当初那位“罗老爷”所承诺的移民政策。
那就是在为他们服务劳役四年后,将给予移民们无偿分配土地,每人四十亩(考虑到土地肥力的保持和恢复,需要大量的土地进行轮种),初期耕种时,所需的种子、农具,甚至耕地的牲畜,都以可以贷款的方式获得。
所有的移民听到这个政策后,在心安的同时,无不为之激动和振奋。
老天爷嘞,四十亩地!
这要是在大明地界,可是妥妥的富户之家了。
虽然,那些老爷们也说了,分配的土地中,耕种过的熟地可能还不到一半,剩下的土地皆为林地或者灌木地,需要自己辛苦地去垦殖。
但这依旧让所有的移民们充满了无限的喜悦和期待。
只要自己花些时间,将这四十亩打理出来,就是一笔能传诸于子孙的宝贵财富。
哦,对了,有(娶)了妻子,好像还能再得四十亩地。
那么,有了儿子,成丁后,是不是又能获得四十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