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海面波涛汹涌,浪花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位于港口附近的几栋木制建筑在凄冷的风雨中,透过门缝,显现出一道昏黄的灯光,带给人们一丝暖意。
屋顶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与寒风交织在一起,很快又消散在空气中。
一道简易的木栅栏,将这几栋房屋粗粗的围在里面,在骤冷的气温下,一根根木桩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凌。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里,一艘排水量为两百多吨的广船缓缓地靠上了码头。
一根粗大的缆绳被船上的水手抛了过来,两名身着厚重毛皮大衣的阿依努人苦力见状立时将其捡起,然后奋力地把船拖拽至泊位上。
“还寻思着,这都要入冬了你们还未回来,是不是都喂了海里的王八。”一名瘦小的码头管理人员看着陆续下船的水手,在心中一松的同时,嘴里却不无调侃地说道。
“呸,张麻子你这张嘴就该拿针线缝起来,免得老是往外喷粪!”下船的一名水手听了,顿时骂了回去,“爷们出海的时候,可是向龙王爷上了香,磕了头,跟他老人家说好了,一定会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地回来。”
“嘿,那可说不准!”那个被称呼张麻子的汉子犹自嘴贱地说道:“万一你烧的香、磕的头让别的海里的龙王得了去,那北瀛海(即鄂霍次克海)的龙王什么都没得到,兴许就要为难你们了。”
“滚你的蛋!”几名水手笑骂着,伸腿虚虚地踢了过去,“赶紧的,喊人来卸船上的货。这大冷天的,整个人都冻木了,得烤烤火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
“哟,你们还拉回来货了?”张麻子不由惊讶地探头朝船上看了看,“都什么货呀?从哪儿弄来的?”
“皮子!全都是上好的皮子,都是从北边那座大岛(即库页岛)上土人手里拢过来的。”
“你们第一次探索北边的岛屿,就碰上了那里的土人?”
“那可不?我们的船方进抵那座大岛,贴着海岸线航行不到两天,就遇到一个土人部落。啧啧,那个热情,那个好客,简直将咱们爷们当财神爷供着。一罐盐巴,就能换好几张皮子,两把小刀就能换一张完整的熊皮。”
“待咱们将船上的棉布、香料和铁具拿出来,嘿,好家伙,土人立时便屋里压箱底的好货都掏了出来。该怎么换,还都是咱们说了算!”
“乖乖,你们这趟算是满载而归了!”
“也就在那座大岛的南边转了半圈,跑了七八个部落,差不多弄回来一千八百多张皮子。要不是瞧着天气转冷,害怕港口封冻,咱爷们还真舍不得回来!”
“嘿,你们带回来这么多皮子,队长看到了定然高兴,指不定就要重重赏赐你们了!”张麻子不无嫉妒地说道。
“那是自然!”一名水手也是得意不已,“要是能赏我一个女人,那最好不过了。”
“嘿嘿,你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几个月前,移民船队返回新洲时几乎就没给咱们临海堡留下几个女人。要想娶到媳妇,怕是还得多等上几年!”
“娘老子的!”那个水手闻言,不由咒骂了一句,“这好不容易能吃饱饭、穿暖衣了,却要为将来娶不到女人而发愁了!”
“嘿嘿,真要憋得难受,可以到土人堆里挑一挑、捡一捡,说不定能寻摸一个上眼的女人!”
“说得是!”另一个水手打趣道:“这女人呀,只要熄了灯,其实都一样的。”
“那能一样吗?每日里朝夕相处,冷不丁地抬眼一看,自家女人的嘴角留着两撇小胡子,这心里总归是膈应的紧呀!要我说呀,咱们临海堡应该下令禁止那些土人女子纹身,尤其是不要在脸上纹得花里胡哨的。”
“禁止人家纹身?你信不信,今儿咱们临海堡发布了这项法令,明天他们就能闹将起来。你们难道不晓得,在今年开春时节,我们临海堡要求周边的土人部落将十四岁以下孩童都送来进学读书,便立马遭到了他们的一致反对。”
“这搞得咱们好像要拿他们的孩子当人质似的,都要跳起来跟咱们干仗!”
“就他们?再怎么闹将起来,还能威胁到我们临海?要不是咱们这里太缺人力,需要他们帮着伐木、修路,建房,说不得就将他们给屠了!”
“去去去,你们辽人就知道喊打喊杀!难道不知道,老天有好好生之德吗?再说了,两个月前,在青岭堡(今钏路市东北十二公里钏路町)那边发现了一座煤矿,到时候还需要大量的土人苦力去挖掘,可不能轻易都给祸祸了。”
“没错,这些土人种地不行,但出把力气还是勉强可以的。最不济,还能在林子里猎来大量的野味和皮毛,对咱们来说,那可是多了不少肉食。得来的那些皮毛转卖到大明,也能换来不少银子。”
“吁……”正说着,有人发现从堡寨的方向奔来一队骑士,立时止住了话语,齐齐望了过去。
整个北瀛岛上马儿并不多,拢共不到三十匹,再分到沃川那边十几匹,留在临海堡的就剩不了多少了。
因而,能骑马的人不是拓殖队的高级官员,就是传讯的哨骑,或者是那些金贵的骑兵。
“……是队长大人!”有眼尖的人低声呼道。
转瞬间,那队骑士奔至近前,齐永泽轻勒缰绳,停在了码头泊位边上。
“大人!”
“大人!”
“……”
码头上围聚的人群纷纷向他躬身施礼,并热切地朝他呼应着。
“孙大呢?”齐永泽翻身下马,一边举着马鞭微笑着向人群挥动致意,一边四下看着。
方才他正领着一小队骑兵巡查临海周边的堡寨据点,检查移民们防寒过冬情况,闻知两个多月前派出的探索船返回港口,便立时奔了过来,准备找船长询问一番他们探查的结果。
整个北瀛岛拓殖队在今年接收了四千余大明移民,在获得丰富的人力资源的同时,也承受了巨大的经济压力。
因为,在将这么多移民送至北瀛岛时,那可是需要他们支付大笔运费的。
从广东发送移民的价格是每人二十两银子,从东江镇转运的价格则为十二两银子。
若是加上部分额外需要花钱“招揽”的工匠、艺人以及年轻妇人,那则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尽管,新洲本土那边在挖金矿,暂时不虞资金问题。
但是,有志于将北瀛岛发展成远东地区重要战略基地的齐永泽来说,却不愿一味地依赖本土输血。
要不然,会显得他能力有所欠缺不是。
那么如何更好的建设一块基地呢?
无粮不稳,无商不富,无工不强。
在对沃川黑土平原进行大开发后,可以预见,未来两到三年内,北瀛岛不仅能完全实现粮食自给,甚至还有可能产生大量的富余。
在这种情势下,北瀛岛拓殖队在继续增加土豆、玉米等高产粗粮生产的同时,可以考虑从外面引进一些耐寒水稻、燕麦以及黑麦之类的精细农作物,用以改善移民的生活水平。
如此,在初步解决了农业贫弊的问题后,那么是不是该琢磨如何搞些工业,玩点商业了?
在今年陆续接收大量移民后,临海堡也相继建起了渔产品加工场、粮食加工场、木材加工场、造纸场、家具场,以及立了一座砖窑和一座水泥窑,还将此前粗粗搭建的修船所进行了一番扩建,用来简单建造一些内河平底小船和沿海捕鱼船。
九月初,在青岭堡附近又发现一座煤矿,征调了部分移民和阿依努人后,准备对其进行初步开发。
工业这玩意没有一定的人才积累和人口规模,那是根本搞不转的。
这些作坊工场基本上都是围绕地方居民息息相关的生产和生活才建立发展出来的,短时间内是无法坐大的。
但搞商业做买卖不一样,只要手里有值钱的东西,有售卖的资源,剩下的无非就是找寻市场而已。
北瀛岛有什么?
木材、皮毛、鱼获,这些商品不仅量大,而且质优,只要能开发出来,定然能搂来不少银子。
而且,不止北瀛岛,附近的千岛群岛、库页岛,还有后世外东北地区,那皮毛资源简直丰富到爆。
对了,俄国人就是追逐皮毛的高收益,一路从乌拉尔山,摸到了黑龙江,乃至勘察加地区,最终将这片资源丰富的地区纳入其领土之内。
既然,咱们占了北海道,那么上述地区自然不能便宜了老毛子。
于是,同样怀着对皮毛资源的追求,一个多月前,齐永泽将临海唯一的一艘广船派了出去,在探查北瀛岛北部地区情况外,顺便再对千岛群岛和库页岛进行一番初步探索,绘制地图,摸索航线,为将来占据和开发这些地盘做前期准备。
如今,这艘探索船平安返回,还带回了一千八百多张品相不错的毛皮,顿时让齐永泽大喜过望。
待来年春暖时节,除了这艘广船外,再多派几艘小船跟在后面,将北瀛岛北部、千岛群岛、库页岛扫上一圈,争取弄回来几千张毛皮,顺便考察一下地理地形,选择几处合适建立据点的位置。
咱们也学着俄国人的拓殖方法,以获取皮毛资源为抓手,逐步设立一些零星的拓殖点,最终将北方大片陆地和岛屿统统都纳入我新华的治下。
第225章 新洲新气象
1632年12月19日,小雪。
在今年四月间,云栖山谷(今温哥华岛科莫克斯山谷)突然闯入了一群外来人。
他们乘坐三艘平底小船,从桂溪河(今苏洛姆河)入海口逆流而上,进抵了与回龙河(今庞特莱吉河)交汇处,遂登陆上岸,开始筑城建堡,设立定居点。
周边的印第安人部落闻讯后,怀着好奇,又带着几分小心,远远地观察这些人的动静。
这些外来人拥有非常神奇的工具,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将驻地附近的那些高大树木尽数砍倒,然后修建起一道高高的围栏,将他们的居所粗粗地围了一圈。
他们手中还有一种厉害的武器,可以轻易地杀死一头凶猛的灰熊。
他们还有极高的捕鱼本事,每天都能捞上来海量的渔获。
更让周边印第安人惊叹的是,他们煮食的食物非常鲜美,只是闻一闻,便让人垂涎欲滴。
随着双方之间慢慢地试探和接触,印第安人发现这些外来人甚是温和友好,不仅没有将他们无端地排斥在外,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进入堡寨做客。
吃着从未享受的美食,喝着神奇的酒水,大家操着不同语言,一起烤着鹿肉和鲑鱼,一起放声高歌,一起欢快跳舞,彼此之间的隔阂也被打破,互相也慢慢地熟络起来。
随后,简单的交易也随之多了起来。
一张鹿皮可以换来一小把盐巴,一张海狸皮可以换来一小袋玉米粉,一张海獭皮可以换来一罐酒水,一张完整的熊皮则可以换来两匹柔软的棉布或者几把小刀。
在不到半年时间,这座被称之为合江堡(今温哥华岛考特尼市)的城寨便成为方圆数十里内最为热闹的“商业中心”,吸引了周边所有印第安部落纷纷来此交易,以换取各种各样的稀罕物什。
时至隆冬,万物寂静,不论是曾经活跃十足的动物,还是于林中穿行的猎人,全都猫在各自的小窝之中,躲避酷冷的天气。
然而,就在这般寒风呼啸的日子里,合江堡码头一艘排水量约百吨左右的小船却在做着最后出航的准备。
一捆捆皮毛已经被分门别类地整齐码放在底舱,途中所需的物资补给也装运停当,二十多名水手裹着厚厚的冬衣,戴着裘帽,大声调笑着与岸边送行的人挥手作别。
这艘船隶属于新华第一运输公司,几乎每隔两三个月便会将大量的粮食、酒水、五金工具等物资输送至包括合江堡在内的数座北方据点,然后再将它们所积存的毛皮拉回始兴堡,进行简单的加工处理,最后便会被移民船队带回大明,换取新华所急需的人口和物资。
为了获取更多的皮毛资源,同时也为了扩大自身影响力,新华政府在过去两年时间,陆续在启明岛北方设立了兴安堡(今坎贝尔河市)、合江堡、广信堡(今帕克斯维尔市)、梁平堡(今莱迪史密斯市)、隆安堡(今悉尼市)等数座据点。
这些据点多则七八十人,少则三四十人,仅为一座简易的木寨,驻守人员也只拥有火枪和刀剑长矛之类的防身武器,应付一下当地印第安部落的侵袭应是无碍。
考虑到这些地方已经深入北方,而且海岸线曲折幽深,破碎岛屿无数,即使西班牙人大举来袭,若不细细寻找,当不至于摸到那里,故而上述据点皆未装备火炮。
这些堡寨的任务除了收集当地皮毛外,还有就是宣示新华的主权,昭告当地所有的印第安部落,他们自此以后全都是新华的治下之民,受新华管辖和保护。
当然,考虑这些印第安部落还都是一群苦哈哈的穷光蛋,而且尚未沐浴多长时间“文明的阳光”,故而,暂时未予对其征税和征丁。
新华政府除了将自身势力向启明岛北部扩展外,还在东边的大陆地区先后设立了镇江堡(今温哥华市附近的列治文市)、顺德堡(今温哥华市)和饶州堡(今素里市)三座据点。
这些定居点皆位于金沙河(今弗雷泽河)的入海口,不仅为此后开拓大陆腹地奠定先期基础,而且还能利用当地肥沃的冲积平原,大力拓展农业种植,为金沙河中下游采金活动提供必要的物资保障。
上述一系列据点,距离始兴堡为核心的基地最远不过两百公里,大多都在一百多公里范围内,通过海路沟通,往来之间仅需两三天时间,若有任何大事发生,皆可须臾间得到必要的应援和支持。
除非,西班牙人围了始兴港,继而断绝了各地之间的物资往来。
“你说,西班牙今年不来,到了明年会不会来?”
合江堡负责人梁稳根仔细核对了货运签单副页上的内容后,从怀中掏出印泥,伸出拇指沾了点,然后重重地摁在签单上,随即将其递给了“宏运-2号”运输船的船长。
“谁知道呢!”张明福接过签单看了一眼,便揣入怀中,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呀,即使西班牙人真的打过来,也摸不到你们这里来,无需太多担心。你们这里该干嘛,还干嘛,无非就是短了些物资供应。”
“咱们新华就算跟西班牙人打上个一年半载,你们也不至于饿死在这里。河里有鱼,林子里有驯鹿,再加上你们的存粮,还养了些鸡鸭,怎么着都应该可以挺上一年。你说是吧?”
“话虽如此,但心里总没底呀!”梁稳根叹了一口气,“我们合江堡地处偏远,而且周边人烟稀少,拢共就这么四五十号人,附近除了蛮夷土人,就剩下些熊狼驯鹿之类的动物,要说心里不害怕,那肯定是骗人的。”
“好在每隔几个月有你们这些运输船往来不断,方才让我们感到一丝安全,觉得没有被舍弃在这片莽荒之地。可要是西夷打上门来,断了人员和物资往来,多少会让我们生出一丝惶恐和不安。”
“瞧你这话说的!”张明福不以为然地说道:“兴安堡比你们更为靠北,而且驻守的人员仅三十多人,那他们岂不是卵子都吓没了?放心好了,你们手里有刀剑,有长矛,还有十几杆火枪,在这一带就是无敌的存在,就算没有本部的支应,你们也能轻松打遍周边所有土人部落。”
“老子说的害怕是指土人威胁吗?”梁稳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们所求的不过是想经常能与本部取得联系,是要切实感受到我们合江堡不是孤立无助的。哼,就算周边土人联合打过来,就凭我合江堡的防御,也能轻松拒敌于城外!”
“哈哈……”张明福听了,立时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促狭地说道:“我晓得了,你们就是怕孤单,怕寂寞,是不?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到周边印第安部落寻些女人回来,给你们暖暖被窝,想来应该会好过一点了!”
“……”梁稳根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指了指他,“狗日的,跟你说个话,真他娘费劲!赶紧滚蛋吧,莫要在我这里磨蹭时间了。哼,小心路上遇到大的风浪。”
张明福听了也不以为杵,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便一个箭步跳上了船,随即大手一挥,命令水手立即起航出发。
话说,这启明岛和大陆之间的峡湾被隔绝于大洋之内,除了时不时地从极北地区吹来冷冽的寒风外,很少会有大的风浪被掀起(每年的冬季风暴会受乔治海峡狭窄地形的影响,会偶尔造成局部大风浪现象)。
即使像他们这艘百余吨的小船,只要贴着海岸线航行,也能轻松自如地往来其中,根本无虞风浪之险。
当日下午四时许,“宏运-2号”运输船抵达了广信堡,于此短暂停留一日,以装运该地收集的皮毛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