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诚一太郎抖开好友搭在身上的手,不冷不淡的说道。
“你入魔了,大和尚。”
应该是早稻田的老学究学着坐了个佛教礼继续往下看。
他们拿到的是几千字,越往下越有有意思,其中一段话又引起一个做心理学方面的学者兴趣。
——
我喜欢历史上暴君的故事。我若是个寡言少语的结巴暴君,家臣就会看着我的脸色行事,成天哆哆嗦嗦过日子。
——
我没有必要通过明确流畅的语言证明我的暴虐是正当的,我只用沉默使一切暴虐变得正当起来。
——
我一方面幻想着将平素蔑视我的老师、同学通通处死,一方面又陶醉于作为内心世界的主宰、充满沉静谛观的大艺术家的梦想之中。
——
我虽然外观上困窘,可是内心世界比谁都富有。一个抱有挥之不去的自卑感的少年,认为自己是被悄悄挑选出来的,这种想法不是很自然吗?我感到,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一个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使命在等待着我。
“这…”
心理学者抬抬眼睛。
“从心理学上解释,自卑的人往往自负,这是自卑衍生出的防御机制和过度补偿行为。
常年压抑、无力也无法对外舒张的自我,最终会向内聚拢,就像一团影影绰绰出人形的烟雾,而心壁就是映照它的镜子。这个「烟雾之我」,会让我们逐渐无法辨明“我”的真与幻。
作者对心理学有研究,而且对残缺者口吃者的描写很到位。”
已经有两位学者对龙川彻的文章表示欣赏了,但是弘平和尚还是不为所动。
“犯罪心学的延伸罢了,我们不需要这种东西。”
怎么让自己不斩猫的答案已经给出来了。
展现出阶级文学的功底,并加入他们。
龙川彻借用禅宗六祖的话很好,说的也很大。
但是弘平和尚觉得仅仅凭借一本用词细腻,涉及心学的书还不足以让自己承认对方,并且还是中兴之祖的位置。
“你要真能成为真言“慧能”,为阶级文学中兴,我的地位让给你都可以。”
弘平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他也被这本小说吸引了。
东西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里面没有他要的东西。
阶级文学反思反政。
是从各种社会现象里提炼能够督促政府前行,人民安居的流派。
龙川彻文章写的好,但是…
“嗯?”
弘平和尚蹙眉,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
五月的一天,一个在舞鹤海军机关学校读书的老校友,利用休假回母校来玩。他浑身晒得黝黑,压得很低的制帽下露出秀挺的鼻梁,从头到脚显示着青年英雄的气象。
——
本来很悲惨的生活,可在他嘴里却变成豪华奢侈的了。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自豪,年纪轻轻,就懂得自我谦让的重要。他的制服的前胸绣着一道蛇形花纹,挺起的胸脯犹如迎着海风前进的船首像的胸膛。
海军,蛇形徽章。
几个老人互望了几眼,然后面面相觑。
“反制反战?”
第92章 :修禅寺斩佛9
——
他坐在通向下方运动场大谷石两三级的台阶上,四五个低年级的同学围在身边,着迷似的听他说话。
——
斜坡上的花圃,盛开着五月的鲜花,有郁金香、香豌豆、银莲花、虞美人草。头顶上,厚朴树挂上了硕大的白色花朵。
日本有军国主义背景,小说直到这里才点出时代年代,坐在一起看书的文人们突然发现弘平和尚有些激动的向四周伸手。
“快,快,第九页后面的内容,先拿给我。”
老和尚已经许久未曾这么激动了,四周本来在安静看稿的文人突然发现老和尚起来四处寻找。
龙川彻是一本书随意分发下去,一人拿着几页。
坐在屋檐底下,正殿旁边的鹰司礼愣了愣,左右翻看了下自己拿到的那份。
“这里,宫诚老师。”
年轻人举起手,然后就看到坐在最中央的那几个老人向他走来。
四五个老者,有人别着笔,有人穿着僧衣。
这几个人都是跺跺脚文坛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鹰司礼有些头皮发麻。
真不知道龙川彻怎么敢一个人拦着他们的。
几人对鹰司礼好像也算不上相熟,接过稿子就在佛堂前屋檐底下坐了下来。
此时天空上的飘雪越来越大了,石灯笼,寺庙牌匾都浮上一层雪,老人神色激动,而武田贵子则是看向懒洋洋靠在她身上的龙川彻。
“他们干嘛这样?”
不光老和尚那几个文人神色激动。
坐在庭院里看分稿的文人们此时看完手上的都在四处寻找,想要找寻上下文的故事。
龙川彻手上拿着最后的章节,懒洋洋的张了张嘴。
这是要吃东西。
武田贵子脸色一红,剥了个橘子塞对方嘴里。
嚼了嚼被人藏在怀里带点温热感的橘子,龙川彻拿起首章的稿子瞥了两眼。
武田太太最近特别爱带橘子,也喜欢喂给龙川。
大概是迷信上了他之前说过的吃过橘子就会不腥不涩的说法。
“哥,能给我看看么?”
龙川彻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年轻人就腆着脸过来。
羽织,和服,牡丹形家纹。
龙川彻挑了挑眉,“鹰司家也搞阶级文学?”
牡丹形的家纹跟近卫家同出一源,龙川彻的表情有些奇怪。
“庶出庶出,是分家的人。”
年轻人讪讪笑了一下,得到龙川彻的同意后将稿子接过来。
“郁金香、香豌豆、银莲花、虞美人?用漂亮的辞藻点出那个年代下军国主义陷阱?”
年轻人看了两眼愣愣的看着龙川彻。
日本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陷入军国主义陷阱。
统治者给国民洗脑,号召全民参军,给残酷的战争粉饰上华丽的辞藻。
文章里的这段话很有意思。
从军校回来的老校友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本来很悲惨的军校生活,可在他嘴里却变成豪华奢侈的了。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自豪,底下是因为羡慕而倾听的学生们。
点出了那个年代国家对社会的影响,三岛由纪夫还用五月的鲜花粉饰这个场面。
——
说话人和听众,个个都像木雕泥塑,纹丝不动。我呢,独自坐在操场的椅子上,离他们两米左右。这就是我的礼仪,我的面对那五月的鲜花、充满自豪感的制服,以及明朗的笑声的礼仪。
反战反制,批判上个世纪的军国主义陷阱,在场众人看龙川彻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场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
天上的大雪纷纷洒洒,这帮文人们就在寺庙里推纸换墨,研读着那位被称为日本文坛骄子三岛由纪夫的作品。
三岛由纪夫这个人一生诡谲,早年受过浪漫主义文学熏陶写出《百花怒放的森林》,后面在川端康成的带领下进入日本文坛。
《金阁寺》是他在三十岁之时的巅峰之作,糅杂了他早年间战时经历。
虽然他写《金阁寺》的目的未必纯粹,甚至可能是为了后面的政变做铺垫。
但这篇作品确实很好的反映出那个年代的军国主义陷阱,也写出了那个社会下的扭曲病态。
渴望战争的青少年,洋洋得意的海军校友。
他们会将华丽的短剑当做装饰,用短剑削铅笔。
明明是代表人性之恶的战争,明明是政府不自知的膨胀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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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意中把机关学校制服脱下来一扔,挂在了白漆栅栏上,还有裤子和白衬衫……这些衣物紧挨花丛,散发着浸满汗水的青年的肤香。蜜蜂搞错了,停在洁白闪亮的“衬衫之花”上歇息翅膀。尤其是镶嵌金缎带的制帽,盖在一根木栅栏顶端,就像扣在他的头上,既端正,又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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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低年级同学的挑动,到后面的土台上表演摔跤。丢下的衣服给人一种“光荣墓场”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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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里的簇簇鲜花,更强化了这样的感觉。制帽帽檐漆黑的反光,还有那些扔在一边的皮带、短剑,一同脱离了他的肉体,反而更加放射着抒情的美丽。这些皆和回忆一样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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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说,看上去宛若这位青年‘英雄’的遗物。
那句宛如青年‘英雄’的遗物看的人头皮发麻。
即揭示了军国主义日本注定败亡的下场,也昭示了这位年轻生命的逝去。
愚昧的被洗脑的民众。
注定败亡的日本。
所有的一切被三岛用漂亮的辞藻修饰,但下面是漆黑又粘稠的绞肉场。
“战争啊。”
弘平和尚轻轻抚摸手上的稿子,他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也特别能够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