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616节

  顾为经紧锁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对自家爷爷心猿意马的模样提出批评。

  “人家阿旺啃个破木头桩子,都认真的咬了一上午,您画画怎么能没个静气呢?”

  “破木头桩子?开玩笑吧!这是我找老广客户特别定做的原木工艺茶墩,可用了一幅15尺半的仿宋的《翠竹草丛图卷》的摹本换的呢!它能换二十只阿旺这种田园土猫了,好不好。”

  顾童祥觉得自己的茶艺品味受到了侮辱,顿时愤然嚷嚷了起来。

  谁知。

  顾为经看上去比顾老爷子还不满意。

  他还指望靠教老爷子画画,完成系统的指导画任务呢,结果这么长时间了,进度平平。

  “单线平涂,勾线平涂,这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内容了,你画了一上午,就这个效果?”他用手指指着桌面上铺着的宣纸,“我要的立体感在那里?平涂颜料没有色彩上明暗变化,所以就讲究一个单纯明快,富有装饰性,要用笔触架构,墨色分层和枝叶间的对比,画出景物的立体感。”

  “笔尖要能够软下去,柔下去,灵活下去。”

  “这种死硬死硬的涂色,和打印机喷出来的颜色有什么不同?您签了大画廊,以艺术家自居,还这么要求自己么。”

  仿佛是一喷冷水浇头。

  面对顾为经条理清晰的批评,顾童祥又不得不蔫搭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孙子指责的很有道理。

  顾童祥这个年纪的老年人,比现在互联网年代出生的年轻一代,要远远更加清楚知识的金贵和来之不易。

  在心底深处,也对待学习这件事情,更加认真。

  在他那个年代,拥有知识就是拥有特权,而学习的机会,无论学习什么,都是要用拼了命的付出,才能努力换来的。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无数代人用眼泪和鲜血所总结出来的大实话。

  最是童叟无欺。

  越是世界上穷乡僻壤的地方,想要改变命运,就越是只有两条路,要不然拿知识去拼,要不然拿命去拼。

  缅甸虽然号称是十二年义务教育,但事实是直到2020年代,也有大约百分之十左右的人从来没有机会走进一天校门。

  而全民三分之一的总人口在初中以前就辍学了。

  顾为经这种,在国际学校里算是个最为底层的小透明,跟酒井胜子的家庭条件比起来,更是连屁都算不上。

  酒井小姐以前一年花在机票上的钱,可能就是他们家近十年的收入总和。

  但是他和堂姐能走进德威的课堂,还计划的去送去国外读书。

  就意味着他们家的家庭条件,放眼整个国家,甚至都不能自谦的称之为中产。

  是真正经八百的富家少爷。

  而支持起来这一切的基石,无论是从小学国画,学素描,研究古董油画,六十多岁仍在研究学习做微商的顾老爷子,还是苗昂温那个看泰国电视剧学习给外国客户提供贵宾服务,搞差异化竞争的老爹。

  在整个混乱年代历史潮流中,他们的一生其实都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代表。

  渺小又并不渺小。

  顾童祥一辈子对待学习的机会都是很虔诚的,贫困年代能坐在学校里一天,没准就意味着家里人晚上要少吃一顿饭。

  画画手艺是家传的,可除了长辈,想要获得任何其他的信息来源,都难如登天。

  想要请教些新潮的美术理论,或者找个好的西洋画老师提点一下。

  可能就需要提着家里人过节都舍不得吃点心,走上好几个小时的路,到人家画家里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扫地帮忙的……人家还未必愿意真心教伱。

  曾经的仰光能又多大的艺术市场?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谁心里不跟明镜一样的。

  所以,顾童祥从小一直就告诉顾为经,学真本事的时候,不要有自尊心,也不要在乎别人话说的难听。

  愿意扇你两巴掌,骂你两句,那是恩情,咱得记着念着。

  道理胸中清楚。

  但今天被孙子批头盖脸的教育了一早晨,从来以方正威严的大家长自居的顾童祥脸上还是有点崩不住了。

  “心根本静不下来!”

  顾为经扫了一眼阿旺屁股下面的木头茶几,又看了看顾童祥在衣架旁边挂着的单反相机。

  用他爷爷以前最惯用的说教口吻指责道。

  “玩物丧志!今天不画好这边的填色处理,咱们就不结束。”

  “这已经画的好了好吧!大道理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谁不会说啊,卖包子的孙大婶儿约我去公园打鸟,我都没去。”

  顾老爷子终于被孙子叠满了怒槽。

  恼羞成怒的准备要撂挑子。

  “跟你忙叨叨画了一上午,老子不练了,你要能画的更好你画!”

第473章 爷孙

  不对。

  这个周末的打开方式很不对。

  往日里,这个时间点。

  顾老头正应该在仰光市中心玛哈班都拉的公园广场,缩在亭亭如盖四季常青的绿荫下,悠闲的透过相机的取景器偷窥着天上的小麻雀。

  绘画之余,顾童祥人生有三大爱好,开车,下棋,拍照。

  年轻时他摆弄研究过一阵儿胶片照相机。

  觉得“啪哒”按下一张快门,就直接完成了一幅作品的创作,比画画可简单快捷省事多了。

  反正光顾书画店的客人也都以购买风景画为主。

  买了两本摄影杂志,算算投入产出比,敲敲小算盘。

  顾童祥自觉这个生意完全有的做。

  一度在院子里搭了洗照片的暗房,在店里摆了整整一面墙的摄影作品专区,美滋滋的幻想着自己成为马格南摄影师(注,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摄影经纪公司,相当于摄影界的高古轩,旗下大师的摄影题材以第三世界国家为主)的那一天。

  人家大师一幅《阿富汗少女》的照片名扬天下,自己咋就不能有样学样整一个《仰光河老头》出来呢!

  然后骨感现实就一個大嘴巴子,接着一个大嘴巴子狂抽顾童祥的老脸。

  很快,

  顾童祥就残酷的意识到摄影也是个博大精深的专项领域。

  不是随便拍拍就可以。

  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家这种小书画铺和大型的高端综合艺术画廊,外表似乎都是“艺术产业”,内核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会跑他店里来的客户,可能愿意买幅中国画、油画图个新鲜。

  但通常绝对不会舍得花个十美元抱张照片回去。

  要留下个风光照片纪念,人家花50美分去杂货铺里买张明信片就得了。

  卖出去的作品还没胶片耗材贵。

  根本没有这客户土壤。

  遂作罢。

  在成为伟大的风光摄影大师的梦想,被河堤边卖明信片的小摊贩厚颜无耻的搞价格战践踏破灭又小二十年后。

  白发渐生的顾老头又一次重新拿起了相机,这次倒没了挣钱的心思。

  单纯是加入了退休老法师的大军。

  市立公园是属于老年人的奇乐无穷的米奇魔法妙妙屋。

  跳广场舞的大妈,唱戏的大爷,打麻将的老头,搞摄影的老法师,集舞蹈、音乐,智力对抗和艺术创作为一体。

  某种意义上雅典学院也不过如此嘛!

  尤其摄影老法师是个奇怪的群体,上至扛着迫击炮式的长焦镜头,端着昂贵的能换辆小轿车的徕卡、哈苏的富老头,下至顾童祥这样地摊上花200刀收了个二手老旧佳能5d2就准备出击的性价比选手,大家都摩肩接踵的缩在同一片树荫下,端着镜头偷窥同一只小麻雀。

  没有攀比,只有低声热络的讨论光圈、曝光的声音。

  在咔咔咔咔的连成一片的快门声响中,有一种跨越阶级的兄弟情谊在其间萌发。

  近来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顾老头,可是市立公园的明星人物。

  毕竟是职业搞色彩出身的,以前顾老头厚着脸皮自称艺术家还有点脸红,现在签了马仕画廊,谁敢说他不是艺术家,他和谁急。

  顾童祥就差整件印着“我,艺术家,牛逼”的马甲穿身上晃悠去了。

  还有五十多岁的“青春”大姐,主动充当模特,请他拍照,请教他构图和调色。连那两个以前让顾童祥心生妒嫉的搞婚纱摄影出身的老头,都没他风光。

  每周摄影微信群的集体活动,都会有大婶们等在公园里。

  顾童祥开着他那辆洗的油光水滑的雷克萨斯一停,肩膀上搭一条纯白色的毛巾,伴随着《上海滩》“浪奔、浪流……”的强劲乐曲声走下车,听着围上来的“莺莺燕燕”们,“顾老师,这个ISO怎么调”,“顾老师,快门速度……”的叫着。

  顾童祥爽得连额头上秃掉的毛,都要重新钻出来了。

  但今天。

  顾童祥正抓着相机,擦完米诺地尔生发素,准备出门潇洒呢,就被孙子顾为经给逮住了。

  孙子拿着毛笔和颜料,抱着宣纸,叫住他。

  表示希望能和爷爷一起画一会儿画。

  顾童祥虽然很想去拍鸟。

  可心底里还是觉得,比起卖包子的孙大婶儿,还是自家孙子更宝贝一些。

  再说。

  转念一想,最近春节后,也已经很有一段日子,没有认认真真的抽出一整段时间,指点指点自家为经画画了。

  固然顾为经最近又是琢磨壁画颜料,被曹老赏识。又是研究新体画,研究出了门道,还要参加画展,签画廊。

  整个人都呈现出一副让顾童祥无比欣慰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要一飞冲天的态势。

  可想必绘画不能光讲究灵气。

  还是要有一些经验阅历上的沉淀,需要他这个当家长的来把关把关。

  顾童祥都已经设计好了,等孙子请教完自己问题,他就微微抿一口顾为经崇拜的递上的茶水,侧头45度仰望着天空,深沉的教育道:“当画家重要的是踏实,不光要能仰望星空,也要能脚踏实地,虽然你最进步很明显,但你爷爷终归是你爷爷,还有的是东西让你学的。”

  然后……

  顾童祥就很悲剧的被孙子劈头盖脸的教育了一早晨。

  见鬼!

  顾童祥理想中的那个爷孙合睦,其乐融融的绘画之旅哪里去了呐?

  曾经那个会用嗷嗷待哺,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孙子,到哪里去了呐?

  最重要的是——爷们我到底为什么脑抽了,要推掉和孙大姐在广场的雕塑下漫步探究摄影的机会,被自己孙子狂训啊!

  这才几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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