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才有一两辆闪烁着昏黄卤素大灯的车辆,从远方的山路间行驶而过,似是在黑夜中飘飘乎乎的孔明灯。
忽然之间。
前方的道路被一连串的灯光点亮,仿佛沿着公路滚来的潮水,整条道路被灿烂如银的光线照的熠熠生辉。
那是一辆车高接近两米的奔驰G级越野车的几何多光束激光大灯的效果。
它是很多德、奥军警特勤部门的战术用车,大灯能照亮接近一千米的路面,设计师甚至需要用电脑程序自动关闭了汇车时部分照向对面车道的灯珠,用以防止灼伤对向车道司机的眼睛。
照亮路面的越野车竟然只是车队的头车。
连着三辆奔驰G63,中间夹着一辆造型优美的劳斯莱斯,然后后部还跟着一辆收尾的奔驰GLS。
这一串昂贵的公路机器从对向车道威风凛凛的交错而过。
红色的尾灯美的宛如霓虹色的霞光。
唐宁扭过头去,目光追逐着那些像来时方向消失的车队,久久没有回头。
“太威风了,真有钱,对吧,女士?这五辆车加起来,100万欧元都打不住。”
开Uber的小伙子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唐宁的举动,耸了耸肩膀表示理解。
唐宁转回了脑袋,没有搭理司机。
坐在那里凝神思考。
她不是看车去了,她的关注点没有放在这个车队价值多少钱上,而是车牌号上。
在车辆交错的时候,唐宁注意到了中间那辆劳斯莱斯的车牌不是数字。
是自定义的特殊车牌。
【G·lgemlde(油画)】
显然。
全奥地利只有一处地方,会使用这样的牌照。
“油画的车?车上的乘客是布朗爵士,还是那位伊莲娜小姐?大概率是后者吧。”
唐宁心里盘算。
自己竟然能在路上碰上那位刚刚捐了五十亿美元的搅动美术风云的人物。
等等。
这肯定不是巧合,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唐宁想起了她在老师住处客厅里的茶几上,看到了嬷嬷正在准备的点心和红酒。
她忽然意识到,那可能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今天晚上,伊莲娜小姐将要去拜访曹老,刚刚老杨出来,也是准备专门在门口等待迎接这位贵宾光临的。
“倒是我自做多情了。”
唐宁愤愤的撇撇嘴。
她胸中有点后悔,早知道,她不应该那么气冲冲的从曹轩那里离开的。
伊莲娜小姐可是现在新闻领域的当红炸子鸡,说她这两个月是整个艺术届的“一姐”可能都不为过。
唐宁也算个头面人物。
可和伊莲娜小姐一比,那就是小燕子和皇后娘娘的地位差别了。
连布朗爵士都心急火燎的像请姑奶奶一样的,把刚刚赶走的安娜,又重新给请了回去,担任油画的栏目经理。
现在正是自己最需要人脉的时候。
而这段时间能见到安娜面的,都得是高古轩这个级数的人物。
她也只在格利兹的一场酒会远远的互相举杯打了声招呼。
想私人会面?
抱歉,您算老几,人家猫王布尔都在那里眼巴巴的等着想请安娜做他的私人模特呢。
亲,慢慢预约排队哦。
唐宁没预料到,这么好的一个拓展人脉的机会,就在自己眼前溜走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回去。
想想刚刚她和曹老的对话,始终张不开这个嘴。
第462章 画纸之上
人言覆水难收。
唐宁看着流溢的车灯在萨尔茨堡的古楼街巷间逐渐远去,她终是没有开口,让司机掉头回去。
她十二岁时看过老师办展,闪光灯透过汹涌的人海扑面而来。
每个人都在喊着老师的名字,仿佛世界都在围绕着你旋转。
那一刻,唐宁见识到了一位顶级大艺术家能活的何等风光。
那样的场面,瞬间在她年少的心中种下了一颗不断萌发的梦想之核。
如今,
她早就熟悉了荣耀和报道结伴而来,聚光灯为她闪烁的风光日子。
唐宁以为那棵心中的枣核已经长成了大树。
甚至偶尔有那么片刻,唐宁都觉得曹轩的地位,不说是她伸伸手踮着脚尖就能够到的,至少已经不再高不可攀,隐约能望到背影。
也许光凭自己的努力。
再过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可能照样也能走到今天曹轩的位置上。
可在这一刻。
当来自《油画》的车队从她身后疾驰远去的时候。
唐宁无比清醒的明白,三十年过去了,她在老师面前,依然只是一棵巨大红杉底下的小灌木。
艺术领域是赢家通吃的地方。
身价千万也好。
世界排名前五十,前三十也罢。
但真正牵动世界风云的,决定时代风潮的,只会是那寥寥几个,最为重要大人物的名字。
布朗爵士是,高古轩是,安娜·伊莲娜小姐是,她的老师曹轩当然也是。
但唐宁并不是。
所以她只能像蒲公英一样,随着风云飘荡。
因为她依旧不够重要。
能够坐在餐桌前,决定今天晚上上什么菜的,只有那几个席位。
在这些人面前,身价是排三十还是排三百,都没有本质区别,都只是菜单上的名字,而非享受饕餮盛宴的玩家,她最多只是“摆盘”上多洒了一点闪光灯渡上的金箔罢了。
今天。
深刻的地位鸿沟又一次清晰的展现在她的身前。
而唐宁则又一次变成了那个抬头羡慕的仰望老师背影的小女孩。
“这个位置,一定是我的,别人抢不走。”
等她传承了曹老的位置,这就都将是她的东西。
见识过了老师的无尽风光,唐宁怎么可能把这个位置让人。
又怎么允许别人朝她的锦绣艺术江山伸出狗爪子来呢?
“千岩竞艳,万壑争流。”
唐宁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像是要把这句话嚼碎,吞进肚子里去。
“小子,你不会懂的。这句话说的好,就好在一个竞字,也在一个争字。想跟我争?”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开始编辑短信。
【有幅希望能参加新加坡画展的作品,我觉得,你可能有兴趣可以“关注”一下?应该会——】
“想得奖,等下辈子吧。”
唐宁看着手机屏幕上发送出去的文字,抿嘴冷笑。
——
“我们预留了六十分钟的录制时间,重点内容的Shownote列表清单已经传给您了,伊莲娜总编辑……买手部门的同事希望您能多为曹轩未来规划那一部分多留出一点时间……我们为您标注了采访重点,媒体注意到,曹轩今年早些时候,去仰光参加了一个壁画项目,他会选择像马蒂斯一样,把晚年的时间留给教堂或者寺庙的壁画创作么?还有……”
中年大妈模样的人,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拿着钢笔,一样样的检查着工作清单。
从安娜回归杂志社以后。
她和布朗爵士两个人之间,双方似乎都保留着一种礼貌且非常微妙的克制。
布朗爵士安安心心的当他的理事长。
安娜安安心心当她的新任的栏目经理。
在布朗爵士郑重的在媒体面前发表关于缪斯计划产生的不实误解的更正声名,并亲自在酒会上向伊莲娜小姐表达歉意以后。
似乎事情已经翻篇了。
这只是表面上的样子。
好像有一根细竹丝,悬挂着两端的砝码,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各种人心诡域,笑里藏刀,是无数趴在丝线上的微小蚜虫,啮咬着本就极细的纤维。
所有人都知道竹丝一定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崩断,新的一轮内部宫斗大潮风雨欲来。
但是在那一刻真的到来以前。
大家依然在这种奇怪的氛围内,相安无事。
新闻报道往往遵循一个原则。
离权力的洪流更近的领域,容易出名,比如时政类的调查记者,离金钱的洪流更近的领域,容易挣钱。
艺术类刊物两者都沾一点,更偏向后者。
很多人对在艺术杂志或者时尚杂志的编辑日常工作有误解。
认为她们日常的工作就是坐着头等舱跑全球的各大秀场,各大画展。
穿着晚礼服在水晶吊灯下参加酒会,晚宴。
邀请当红明星和一些品牌搭红线,做市场营销,私下里再和詹姆斯、汉密尔顿这样的体育巨星,或者某个欧洲伯爵一起骑马,打个球啥的。
简直纸醉金迷的不要不要的,想想都爽的飞起。
事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