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听的说。
当时KIH的领导层,一直和小胡子保持着密切联系,是戈培尔很重要的艺术帮手,他们掠夺收集各国“堕落艺术品”的数量超过数十万幅。
经过七十多年的层层追讨。
直到几年以前,税务部门对老会长儿子在慕尼黑的某间私人公寓进行突击检查的时候,依旧又查抄出来了1400幅在战争中被掠夺走的名画。
“挨打要立正,战后的德国本土艺术背负了很大的包袱。KIH的新任会长米勒女士,邀请在二战时被监视居住,并庇护被迫害的艺术家中发挥了重要贡献的《油画》理事长,来到汉堡做演讲。”
“众所周知,小胡子越是讨厌,越是迫害的对手,战后的名声也就越好。”
“那位理事长三次被投入监狱,两度被考虑以政治犯的身份处决,甚至他在瑞士流亡的家人,都一度上了盖世太保的暗杀清单。这样的人,活到了战后,你能想象会受到怎么欢迎么?”
“能猜到一些。”顾为经点点头。
“传记记者说他是艺术界的丘吉尔。老先生曾是维也纳美术学院的校董,而小胡子则连踏进校院的资格都没有,而对方偏偏一辈子都喜欢把艺术挂在嘴边。”
顾为经想起了曾在网络论坛看过的段子。
“有人说只要他还活着,那小胡子在大谈德国艺术和日耳曼人的民族性的关联,装文化人的时候,每当想起那张脸,他就会想起自己其实只是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落榜美术生。他在欧洲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时候,那颗自卑的艺术之心,依旧会让阿道夫感到刺痛。”
“或许他可以让整个欧洲都一同俯首低头,把不乖乖为他听话的艺术家们全部都丢进集中营,以及盖世太保的特别监狱,但同样整个欧洲都知道,他1907和1908两年,都被一所学校无情的拒绝了,认为他不够资格在其中读书。那是阿道夫同学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过去和遗憾。”
“或许吧,想想理事长所做的事情,比起艺术圈的丘吉尔。我倒觉得更像艺术领域的辛德勒。当然《辛德勒的名单》要再过半个世纪才能上映。在1946年的春天和秋天,老理事长的知名度远远要比辛德勒本人要高,也要风光的多。”
瓦特尔笑笑。
“听我的爷爷说。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那位老先生的名声几乎到达了艺术界古往今来的顶点。尤其在德国,因为不光彩的历史,每个艺术协会都想邀请他来做演讲——‘好像从圣人’那里够买用来赎罪的东西。”
素描老师用双手比划了一个清点赎罪券的姿势。
“这并非夸张的比喻,要是他是一位神父或者主教,他死后教廷搞不好真的会讨论给他封个圣啥的。理事长在来汉堡做宣讲的时候,在研讨会上和米勒会长发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理事长认为——古典艺术不死。印象派只是对古典主义美学的另外一种传承和诠释。画家仍然要回归笔墨技法之上。”
“而KIH的米勒会长则是另一派经典艺术理论的拥护者。她认为自从照相机诞生以来,技法的精进和发展……不能说没用,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重要了。超出常规的创作形式,才是未来艺术的发展发向,比如当时已经是首屈一指的绘画名家毕加索,就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
“两个人争论不休,最后打了一个赌。赌到底会不会有下一位写实艺术的水彩名家出现。”
“米勒会长拿出了一张水彩画《柏林王宫》出来,门采尔的画作精品。”
“德国收藏界有一句老话。每一个有实力的男人,都应该收藏一张门采尔的作品放在客厅。”
“《柏林王宫》是米勒会长私人最重要的个人珍藏,写实艺术的代表之作。当时大概价值400万帝国马克,一辆劳斯莱斯的价格。”
第382章 月亮与六百万英镑
“谁成为战后下一位写实派的水彩名家,谁就能获得了这张画的所有权?听上去是个蛮有趣的约定。价值不菲。”
顾为经评价道。
出于避税、资产保值等原因。
在艺术品收藏,典当行交易之间私下里搞实物交换,或者以实物当作礼品赠送。
这么干在美国的有些州会犯法,但在欧洲大陆或者收藏家群体私下操作中,并非罕见。
门采尔和郎世宁类似,都属于绝大多数藏品都被国家主权画廊收藏,传承有序的艺术家。
博物馆岛上的那间老国家画廊主要藏品就是门采尔的画作,也被人称为“门采尔的博物馆”。
这种宫廷画家流落在外的藏品数量很少,每一张都价格不菲。
若真的和他的猜想一样。
这确实是个非常慷慨的艺术赞助。
画家们会为了画展疯狂,肯定是因为参加画展能带来非常丰富的物质收获。
但这种收获主要来源于身价的提升和画展本身所带的卖画交易属性,并非画展的奖金有这样的吸引力。
大部分发展给予获奖者的奖金,并没有多少。
5万美元就已经很高了。
尤其是某些历史悠久的展览和艺术沙龙,奖金很多很多年才会调整一次。
一九零几年设立的时候,组委会给予优胜者的奖金最顶格也就设在2500美元左右的档次。
当年这钱省着点花,真能买艘帆船游艇环游世界了。
到现在,连个好一点的苹果笔记本,都买不起。
过去大半个世纪,艺术品升值的速度,要比货币通货膨胀贬值的速度快的多。
顾为经不知道那张《柏林王宫》的尺寸大小如何。
想来四十年代能值一辆劳斯莱斯的话,如今如何保守估计,两辆新款劳斯莱斯,也是应该有的。
如今身价最高的水彩大师,就算透纳、威尼斯水彩节,明细水彩奖,巴塞罗那水彩奖这些大奖全部都拿遍了,他也绝对不敢说,自己的一幅水彩画能比门彩尔的还要值钱。
这在美术界,属于最丰厚的奖励之一了。
只是……
顾为经有点好奇。
赌注数额如此巨大的赌约并非儿戏。
那么两位艺术大佬是怎么他们口中的写实风格的水彩名家呢?
什么才算“写实”,什么才算“名家”?
纵使战后的艺术格局正如那位米勒会长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偏向写虚,越来越注重创作形式而非绘画技法。
但水彩毕竟是个热度非常高的主流画法。
专长写实的知名画家,随随便便报出十个、八个的名字出来,依旧没有任何难度。
顾为经目前还从未听说过,某家艺术媒体报道过,这个大馅饼砸到了哪位水彩画家幸运儿的脑袋上。
他甚至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过这个赌约。
奇怪?
如此大的奖励,被媒体的聚光灯整天照着关注,才应该符合常理。
“如果这个赌约只有这样的一半,那么它一定是当今最受关注的艺术奖项之一。顾,只有很少的汉堡本地艺术家才听说过这个赌注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赌注不够大,而是它实在是太大了,大的有点过了头。”
“大过了头?”
顾为经的眉毛眨了一下。
他很难想象。
到底什么样的赌注,才会让《油画》杂志社和KIH的管理层如今都会感到头痛,《柏林王宫》大概率没这样的资格。
门采尔的作品当然是极好的艺术收藏。
可不谈技法谈价值。
门采尔的受关注程度顶多和雷阿诺相差仿佛,比莫奈、透纳还差之一筹,更比不上达芬奇或者梵高。
一张风景画而已,又不是《蒙娜丽莎》。
放在拍卖会上应该也就大几十万美元就到顶了。
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可不管伊莲娜家族这样的老钱豪族,还是KIH这种顶尖的美协。
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呢?
直觉告诉他。
那一定是某种昂贵到离谱的东西。
“别着急,听我把话说,都说了这是伊莱娜家族和KIH打的一个赌,既然是打赌,自然不可能只有一方出价。你还没听那位老理事长的许诺呢。”
“赌注出价的另外一方,则拿出了更加珍贵的筹码。与它相比,一张德国国宝画家的作品,亦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瓦特尔特意顿了顿,在旁边的年轻人的眼神中,瞧到了预料之中的难以抑制的好奇之情。
被学生的绘画能力震了一下午的素描老师,胸膛中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这才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缓缓的说道。
“战后,那位理事长正在拉拢奥地利国家出版集团,各个头面的艺术机构的代表,加入《油画》杂志的管理层。期望能一手将他爷爷所创立的家族杂志,变为一家权威、多元,能成为艺术评论领域的《圣经》一样的权威指南。”
“而他则是这架艺术航母的掌舵人。”
“说白了,前些年拉里·高古轩这些艺术教父们心心念念想去做成的事情。对方半个世纪以前,就已经构建出了雏形。”
“作为那张《柏林王宫》的交换,理事长则拿了两千股杂志社的股份出来。”
“按当时盟军占领期间的贬值汇率计算,每股在此前的交易中估价2100帝国马克左右。股份只占杂志社不多的一部分比例,加起来差不多恰巧与一张门采尔水彩精品相当。”
“双方互相交换。”
“理事长得到了一张心心念念的精品名画。汉堡美术协会则靠着手中持有的股票,成为德国艺术界的代表,进入到了《油画》杂志的董事会和管理层之中。”
“既洗脱了第三帝国的底色,放下了历史包袱。两个组织又可以联合在一起,互相扩大影响力,算是双赢。这是赌约的前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是两位前辈对于德国画家们的激励了——”
瓦特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个来自七十年前的天价赌约。
“若是在合同履行开始计算的一个世纪以内,原话是来自KIH的会员中,‘有谁能以在花生壳上雕刻出月亮上的环形山般的精妙写实’的水彩笔法,在一年中连续获得汉堡美协周年展、科隆美术展,和同样以摆脱二战德国文化印记为目标,当时还在筹备之中的“卡塞尔文献展’三项展览的最高奖项。’”
“那么,他将自动从伊莲娜家族手中获得《柏林王宫》的所有权。而KIH一方,将支付一笔相当于手中被赠予的《油画》杂志股份等值的金钱,作为该艺术家的创作资金。并且无论股份在当时价值几何,《油画》杂志是否依旧存在。该创作资金都不得低于400万帝国马克或者其等额的英镑。”
1946年的两千股《油画》杂志社的原始股份?
当顾为经意识到。
当年的理事长把何等贵重的东西用来打赌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战栗。
或许……
在七十年前,《油画》杂志社的股份还不算什么。
两千股也就和一张门采尔的风景水彩差不多,在世人眼中,是很正常的等价交换。
打赌嘛!
你们家出一个橘子,我们家出一个苹果啥的。
虽说《油画》杂志社在二战前已经是老牌的文艺期刊,但那时依旧是依附于伊莲娜家族而存在。
而且在因为战争原因,在二战期间还停刊了一段时间,远远没有今天这般声名显赫。拥有在艺术领域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地位。
建立赌约的时候。
那位理事长明显担心杂志社在未来变动中,估价贬值的太厉害,或者干脆《油画》直接因为运营不善而倒闭掉了。
后世人倒顾为经显然不必担心《油画》杂志运营不善的问题。
他虽然很讨厌这家杂志。
但……他同样也知道,这可能是如今商业价值最高的纸制媒体之一。
持有门采尔的画作会让投资者觉得还不错,至少能跑赢了通胀,没让家族的财产缩水的话。
那持有《油画》杂志的原始股票,升值速度简直让人爽到想要起飞。
在老理事长手里,杂志社只是祖上传到他手中一项用来赏玩消遣的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