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436节

  他是用山法画水,还是以水法画山,完全无所谓,波浪的线条是否尊崇法度定式,也无所谓。

  所有气势,所有笔法,都是连贯的,所以笔墨被一个一以贯之精神,像纵横的织布机一样连贯到了一起,在画卷上相得益彰。

  这便是讲究。

  观众们看上去,自然能好似听到潮声阵阵。

  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徐渭编的也完全可以不再意了,哪怕真是编的,也融入了青藤居士对整个东方艺术神髓的概括,说的深了,可以卷之浩繁,投入一生时间去研究,也触摸不到这份学问的边界。

  可是浓缩下来,那便是【讲究】这两个字。

  当曹轩在轮船上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后脑似乎又感受到了檀木扇骨敲击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转头,方才惊觉老师已经故去很多年了。

  又是一个多甲子以后。

  当曹轩拿起顾为经的画,笔墨技法有亮点,亦有不足,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值得鼓励。

  唯有这株花树本身,让他觉得很有趣。

  “这花树临摹的极好,选的极劲挺,画的极传神。”

  曹轩慢慢的点头,竟然一连说了三个极字。

第341章 逸神妙能

  “是的是的是的,不知道顾小哥在哪里找的这么大的花树。看样子,估摸多少也得有几百来年的树龄了吧,运气还是很不错嘀。”

  老杨一个劲的点头附和。

  他拿到照片的时候,就觉得画面上的那颗大花树分外的得劲。

  想要画花。

  采风时恰好遇到这么棒的景物,可是非常看运气的。

  就拿林木举例,不一定要多么名贵、古老,但如果生的鹤骨松姿、浓郁苍劲,那么稍稍画下几分神采来,作品自然就更容易的让人觉得不凡。

  类似著名的黄山迎客松,眼巴巴的跑过去采风的艺术生年年都成百上千。

  紫藤树遍地都是,但能否发现一颗这么棒的老树入画,还是要凭机遇。

  顾为经小哥,老杨看来,明显就属于运气不错的那一类。

  曹轩抬起脸,皱皱眉头。

  “老爷子,咋了?”老杨不由得抽抽鼻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安静,别说话。你要在旁边站着,就好好学,不要不懂装懂,在那里乱发表评论。”

  “我说他花树临摹的好,选的极劲挺,指的才不是他找到花树找的有水平。”

  曹老瞪了对方一眼。

  “俗气!”

  他看画时,心底并不介意别人在旁边发表意见。

  三五好友,文人墨客齐聚书房,一人一杯清茶共赏名画,交换看法。

  从来就是士林生活的重要乐趣所在。

  此间乐趣,可比勾栏听曲这类荤场的酒气,烟气,俗粉气,要值得回味太多了。

  千里之外,那座真的苏州“茶居轩”里,曹轩就目睹过、参加过邻居张大千、张善孖两兄弟举办的品画茶会。

  回味七十余年,名家大师们的妙言妙语,仍然余味无穷。

  自己的助理比不上大师的皮毛,曹轩当然知道,也不会期待他能有什么惊人之语。

  在旁边摇旗呐喊,拍个马屁也不是不可以。

  那些过去大师们赏画局,鉴书局。

  重要的爽点除了高手间的互相切磋共进,也来源于围观的徒子徒孙小孩子们惊叹“老师好厉害”、“真大师也”的赞叹声,旁边要还有两、三个报刊记者在场笔走龙蛇的记录,就更美了。

  谁没有点小虚荣呢?

  大音乐家傅聪回忆中记载,年少时候印象里钱钟书伯伯就是一个在生活中非常妙语连珠,博学喜欢逗小孩子开心的人。

  做客和他父亲翻译家傅雷探讨研究文学时,常常会把他们这些小孩子带在身边,在小孩子圈子里非常受崇拜。

  自己的助理专业能力不差。

  曹轩评价一般的艺术品时,平常在旁边说些“老爷子好棒”的漂亮话,当个捧哏烘托气氛的小厮,还是够用的。

  但是到了这般笔法的高深精妙处,天资不高,就不够有悟性了。

  能力所限。

  即使他在旁边已经绞尽脑汁的表现自己的崇拜,看不明白别人的画,搔也搔不到痒处,拍不到点子上。

  曹老爷子听着就有点小不开心。

  给他这样的大师当舔狗,也是要很高的学术素养的好不好!

  气氛烘托的不好,反而煞了风景。

  老杨食指和拇指合拢,拉拉链一般在唇边一拉,示意他这就听话闭嘴。

  不过。

  老杨转念一想,却笑得更加灿烂,跟只全是褶的肉包子一样。

  他又低声以极快的语速开口。

  “老爷子要不指点指点,教教我如何看这幅画的妙处?不愧是您老看中的小伙子,年纪轻轻,水平就高到天上去了,也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嘛。”

  曹先生明显现在心情很不错。

  现在不是抓住机会,赶快学两手本事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

  曹轩犹豫了几秒钟。

  这幅画当真完全超过了他最乐观的估计,让他胸中有点好为人师的冲动,不介意提点提点助理,它到底好在了哪里。

  可惜了。

  顾为经那孩子能怎么不在自己身边呢!

  要是现在当面指着画,一点点的分解画中的道理,面对面享受那位小朋友崇敬崇拜的神色,才能让曹轩真的完全抒发出心中的所有爽感。

  曹轩瞥了一眼老杨,看着那张宛若看到鸡腿的老年吉娃娃一样渴望的小眼神,终久没有挥挥手让他滚蛋。

  算啦。

  就当平替好了。

  自己的助理确实需要提高提高艺术鉴赏的水平,否则带在身边出去容易丢人。

  “你之前写的欧洲美术年会上的发言稿,原来的题目是什么?”

  曹老轻轻开口,抛出了一个问题。

  “应该是《东方艺术的逸神妙能》?”老杨回忆了一下,“您不是想着,教教外国佬们,应该要怎么正确的方法鉴赏中国画么,所以我就起了这个名字。”

  东夏的古代书画收藏家,获得了一幅好到无以复加,处处皆是完美,超过他们评点能力的艺术作品的时候。

  按照规矩,往往就会在画卷书法佳作末尾提一个“神”字。

  或者也有写“神品”、“无上神品”这两种写法。

  取天机迥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的意思。

  神格,是东方书画作品的至高评价。

  此外还有次一等,笔法妙处如步步生莲,意境冲霄而上,直上青云的“妙品”,以及再次一等的笔法入微,形象生动者的“能品”。

  能品、妙品、神品。

  这三种步步登高的绘画境界,就是东夏古往今来每一位试图在市井朝野间,留下属于自己名字的艺术大师所孜孜不倦追求的三个人生目标。

  到了武则天时期,稍稍又发生了些许不同。

  艺术评论大师阴阳家李嗣真评点全天下名家绘画功力,写出了《画品》一书。

  有点类似武侠小说里盘点江湖十大高手一般。

  他将全天下从古至今的共计八十六位知名绘画大师分为了十等。

  除了原本的神妙能三格,每格各分为上、中、下三品以外。

  李嗣真又前无古人的在原本造诣高的已经与天平齐的“上上神品”之外,提出了高出天外的“逸品”一说。

  古往今来。

  自王莽篡汉算起,到武周一朝,合计七百年间,唯有顾恺之等寥寥四人,被他定为了“逸品”。

  老杨写出这个题目的时候,觉得可得意,自己可有文化了!

  没想到却被曹老批评,这玩意等闲东夏人听不懂,外国人听不明白,在大会上发言是在为难翻译。

  给他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改成了通俗易懂的“如何欣赏东方艺术的美”。

  “你也是学艺术,从小练习画画的。同样是绘画,顾小子的一张画,画的东西,技法、心气不知道要比你高端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云泥之别。”

  曹老爷子怜悯的看着自己的助理。

  “拽词时,拽的文绉绉的看上去唬人,当一幅真的有点逸品意思的作品摆在眼前,却又有眼不识泰山。真是可怜,可怜。”

  老杨嘴巴微张,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WTF!

  他有点被老先生的这句话直接给砸傻了。

  老杨不是因为受不了曹老的评语,才作出这般呆滞的表情。

  他又不是唐宁,心态摆的很正,顾为经画的比他高,应该的。

  否则,曹老咋不看中了他老杨呢。

  顶多酸两下,也就完事了。

  真正让老杨不解,乃至不可置信的是那“逸品”两个字。

  这可是逸、神、妙、能中为首的“逸品”唉!

  清朝阁臣拍皇帝马屁的时候,都没谁敢称赞乾隆的书画造诣达到了这个评价的呢。

  这玩意实在太难得。

  难得到了除非天下共认的画宗领袖,或者真的牛气到了《春江花月夜》这般孤篇压全唐的艺术造诣,否则即使自恋到了乾隆这个地步,也会听上去怪怪的。

  大臣就算想要不要脸的夸,夸的太离谱,被皇上当成你小子在阴阳怪气的说反话骂他,这不就麻爪了嘛。

  当今东方画坛。

  唐宁身价已经到达了最前列的一小撮人物中。

  可她要敢对外宣称自己的画已经到了“逸品”,保准还是会被评论界扣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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