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因为他身上流着自己一半的血,也不是因为亡妻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保证照顾好托尼。
而是因为在这个小家伙身上,他花了四十年的心血来照顾。
哪怕是一块石头挂在身边四十年,也沁入了自己的体温。
蠢一点就蠢一点的吧。
就算自己的儿子连鞋带都学不会系,就算外面有千千万万人哭着喊着想当他儿子。
老先生也是不愿意换的。
简阿诺抖掉深红色中音提琴上沾上的水珠,随手就将这把价值上万新西兰元的手工琴放在旁边的草地上,阻止了旁边助理想要帮忙的举动。
亲自单膝跪在地上,认真细致的系好了儿子脚上的鞋带。
“猫猫……艾米。”
托尼牵住父亲的衣角,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
不用老先生吩咐,助理拍了拍手掌,立刻就有菲律宾女佣抱着一只毛发鲜亮的小小猫咪走了过来。
那是一只毛发鲜亮的纯种苏格兰折耳猫。
它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品种,萌萌哒的像是一只白色的小天使。
在新西兰获得这样的一只贵妇猫的包括领养手续和全套的猫舍和驱虫疫苗等开销超过了5000纽币。
托尼眼神亮了一下,可是几秒钟后,神情中有带上了疑惑。
“不……不是,不是艾米。”
“艾米在你怀里呢。”简阿诺耐心的指着儿子怀中的布偶。
“不是猫猫。”
这位智力重度障碍,语言能力残缺的中年大男孩此时少见的表现出了话语里的逻辑性,他看着手中的玩偶,认真的重复道:“它,这个,不是,猫猫。”
然后又把目光扫向菲佣怀里的布偶猫,再次加重了语气:“那个,不是,艾米。”
托尼拉住了简阿诺的衣服袖子,像是万圣节家门之前那种得不到糖吃就会捣乱的小朋友,反反复复的说道。
“要艾米,猫猫,猫猫,艾米……”
CAT和AMY两个词间歇性的从大男孩的嘴中跳跃而出,倒是挺有节奏感的,宛如一首只由两个音节构成的说唱歌曲。
看到这尴尬又滑稽的一幕,一边的助理好悬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他当然知道这两个词的含义。
托尼小的时候,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还是宠物疗法挺兴盛的时候。
医生们认为重度自闭症的患者的智力水平也不比家养宠物高多少,可能比起焦急的父母,聪明的宠物更有耐心,更能成为陪伴自闭症小孩走进他们内心的朋友。
一只叫做艾米的折耳猫,就成为了托尼从小到青春期,整个智力发育时间内最好的玩伴。
这个疗法有一定效果。
只是有一点医生们可能没太考虑周全,折耳猫这种东西,寿命几乎定无法超过15年。
艾米注定是无法陪伴它的自闭症小主人一生的。
第280章 天赋
陪伴性宠物的死亡是每个主人都避免不了会遇到的问题。
当一只寄托了你的快乐,你的悲伤,你的生活,像是小尾巴一样出现在伱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的动物朋友猛然离开人间。
真的会像是有一块积木被从心里抽走,巨大的空虚感涌来,让人体会到亲人离世般的悲伤。
有些人能走出来。
有些人则不能。
不开玩笑,每年世界各地都会时不时的,有因为宠物去世而自杀的病例被报道。
所以心理学上有个专有名词“PET LOST(丧失宠物症候群)”来形容因为宠物离世后导致主人陷入抑郁低落的情绪状态,而造成的一整类心理问题。
当一位自闭症儿童遇上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老猫的骤然故去。
稍稍被撬开一丝的心防门闸就再一次的轰然落下。
这次干脆直接被铁水将门缝给浇死了。
托尼康复的最好的时候,甚至能和艾米一起玩猫咪玩具,在草坪上和护工进行一些手抛球这样的简单运动。
随着艾米的离世。
他又变回了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呆呆傻傻的管父亲要猫猫。
简·阿诺和心理医生当然不是没有想过,给托尼整个新宠物。
说真的,
老先生都快要把整个新西兰宠物市场所有种类的猫猫都买一遍了。
只要他儿子能开心,别说是5000纽币的纯血猫了,就算他想整只价值三十万美元的小豹子幼崽牵着玩,他也能把儿子打包送去迪拜的私人动物园满足他的要求。
事情要命就要命在,托尼小朋友不要肉乎乎的波斯猫,不要风度翩翩的俄罗斯蓝猫,不要蠢萌蠢萌的布偶猫,也不要另外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人家只要艾米。
“明明只有几岁小孩子的智商,偏偏在这种事情上却执着的紧。”
“倒也和简·阿诺老爷子真是一对父子,一个不愿再婚,不愿领养,只有自己这个自闭症的儿子。而另一个……他只要他的那只猫。”
助理又唏嘘又好笑的想:“早知道当年简阿诺老先生应该给儿子整只巴西龟养,那玩意能活的时间长。”
他注意到简·阿诺正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自己,立刻收敛了心神。
助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会被大艺术家当成嘲笑的表情之后。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宗教信仰、政治倾向、生理问题……每个人都有心中的禁忌区域。
做助理的最需要注意的铁则,就是不能触碰任何禁忌话题。
简阿诺的禁忌就是他的儿子。
老先生上一位的助理是位跟随他十几年的老人,就是因为在偶尔一次私人场合说笑间,没过脑子把托尼比作本地报纸漫画里的一个知名滑稽角色而丢掉了饭碗。
这才有让他上位的机会。
“之前金医生让我联系的几位画刀画专项艺术家,你那里有接到回复消息么?”
简阿诺没关注助理的心理活动。
他将袖子从儿子的手中抽了出来,招手叫来女佣暂时照顾一会儿托尼,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问道。
金医生就是简·阿诺聘请的私人心理医生。
对方在新西兰本地拥有一家很有名气的私立心理诊所。
除了偶尔给大艺术家做几次心理咨询之外,金医生从十年前开始,就接手了托尼的治疗方案的设计与安排。
这次也是这位金安庆医生提的建议,认为《小王子》能治疗自闭症的消息有一定可信度,可以让简阿诺平常陪伴儿子多翻翻这本书。
要是能请到几位画画刀画的专家来参与疗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枣核空间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安雅女士和布鲁克林艺术学院的博格斯教授都欣然接受了我们的邀请,来新西兰度个短假期,我已经订好了头等舱的机票,应该这两天就能飞过来。”
画刀画小众品类里,有名的画家总共就没几个。
安雅·多尔蒂是爱尔兰一家名为枣核空间的城市画廊的创始人,搞新艺术流派,主要画手指画。
不过她画刀画画的也很好,曾经一幅包含五种不同绘画方式的先锋艺术品,卖出过10万欧元的高价。
而博格斯教授则是画刀画领域的扛鼎之人。
能把这两个人一起请过来,也相当于是直接搬来了画刀画领域的半壁江山。
应该只有简·阿诺这样的艺术巨擘,才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翡翠湖是新西兰最有名最漂亮的旅游景点,他们不会失望的,我会让佣人收拾两个宽敞的卧房出来,如果有要求的话,住皇后镇的那家希尔顿也行,看两位艺术家自己的意思吧。”简·阿诺随说了两句,然后语气变得期待了起来:“侦探猫女士呢?她有答应我的邀请么。”
“侦探猫……”
助理犹豫了一下,咂吧咂吧嘴。
“她不方便么。”
简·阿诺挑了挑眉头,神色中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倒也不是。只是侦探猫的经纪人回复邮件说道,对方一直是个匿名画家,不喜欢出现在公众场合,从来不接受任何社交活动的邀请。但是——简·阿诺老先生是她所非常敬重的老前辈,很希望能帮上您的忙。不知道方不方便直接用网络沟通,无论您需要她画什么,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
“人家摆谱不愿意飞来新西兰呢。”
助理不开心的哼了一声:“名气还没扬两天,架子就这么大。要是这种人将来再能得几个奖,尾巴还不是直接跳到天上去了!”
简阿诺是足以载入美术史级别的艺术家,侦探猫只不过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网络画手。
论成就,论地位,给他的雇主提鞋都不配。
老先生眼巴巴的求到你身上,是给你脸。
你不答应,就是给脸不要脸。
给顶级艺术家当助理,舔自己雇主是个辛苦的差事,但面对外面那些普通的画家和求上门的出版商的时候,却是相当爽的降维打击。
奥斯本这类Scholastic集团的大总裁,接他的电话的时候,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就说画刀画。
人家安雅女士是一家画廊的联合创始人,博格斯先生是美术学院的终身教授,哪个不比你牛气。
接到简阿诺的邀请,还不是二话不说就推掉一切事务,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倒是最没资历的侦探猫反而最会摆谱。
虽说对方的经纪人只是希望能够通过网络沟通绘画需求。
可话说的再漂亮,骨子里,不还是不愿意为了老爷子专程跑新西兰一趟嘛!
“这样啊……也不是不行,只是和托尼见见面,效果应该会更好。算了,先这样试试吧。”
插画大师没有像助理一样生气。
他仅仅是稍微有点遗憾,“如果到时候真的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主动带着托尼飞去非洲拜访一下这位侦探猫女士。至于隐私方面的顾虑,我拿我的职业声誉保证,一定会为对方保守秘密。”
“我看倒未必有这个必要。既然博格斯和安娜两位艺术家都答应了我们的邀请,侦探猫也就并非不可替代的。她才多大?三十岁?连算成中生代画家都勉强。”
助理面露不屑。
他更多的是处理商务和生活上的事务,不是学艺术的出身。
可艺术也要讲究基本规则。
年龄资历深浅是评价画家很重要评价标准,收藏家喜欢买老画家的作品,可不光是因为老画家们死的早,升值快这么简单粗暴。
古典画家只要身体不出问题,往往越老技艺越是精进。
曹轩、格哈德·里希特全都是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生人,活到今天还能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