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大画家 第1041节

  “不,我没有小看他。”年轻人语气听上去依旧很平静,“我的意思是,曹轩的个人助理……影响力比你强,理当如此。”

  当父亲的被当儿子的给怼了,应该是相当丢面子的事情。

  身为国际知名艺术家,还在时尚界有着相当人脉和名气的大崔崔轩祐,脸上却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微微点点头。

  行业内有人把他和他的儿子崔小明合在一起,称大小崔。

  媒体上又有人预测说,再过二、三十年,小崔的便能超过大崔,从身价、名气,商业成就和艺术成就等诸多方面来看,都是如此。

  对于前者。

  崔轩祐没有意见。

  谁让那是自家的亲生儿子呢?爹是大的那个,儿子是小的那个,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如此。王献之的名气大于王羲之的那几百年里,或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荷尔拜因父子,也没听说过谁把大小王,老荷尔拜因、小荷尔拜因倒过来念。

  但是。

  后者,崔轩祐就非常不开心了。

  他也是有一个有野心,有信念的人。再过二、三十年,自家儿子的艺术地位就会超过自己?

  扯淡!开什么狗屁国际玩笑。

  哪里需要二三十年,就凭自家崔小明的才华,凭他别具一格的绘画方式,凭他天生就是站在自己和雷奥妮二人的肩膀上,凭借自己夫妻二人能提供给崔小明的条件与艺术资源。

  只需要十年。

  甚至……甚至最好的情况下,仅仅只需要五年,他的身价就能追上乃至超越自己。

  崔小明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道,他在《油画》杂志买手指南上的推荐星级就来到了两星半。

  而崔轩祐身为国际二线画家,他的作品比自己儿子的画贵的多,但在这份衡量画家作品未来投资升值潜质的买手榜单上,推荐星级却也只是两星半(谨慎持有)的等级而已。

  在这一点上。

  他都已经被自家儿子给追上了。

  崔轩祐清楚,自己的职业发展,已经基本上到头了。一幅作品五十万美元的成交额大关,对他来说,将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堑,升值速度未必就能跑的过通胀,甚至还会出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趋势。

  他的儿子,崔小明,他的艺术成就绝对会是美术史级别的。

  他真的有机会去做下一位吴冠中,甚至是下一位雷诺阿。

  而这次新加坡双年展上的“UBS新人奖”和来自瑞银财团的三年个人赞助合约,将是他职业生涯的完美起点。

  任何人都不能挡在他的身前。

  任何人都不行。

  崔小明的目光没有父亲那种一闪而逝的戾气和火热,只是眼神玩味的望向杨德康身边的那位年轻人。

  “既然如此,他身边的那个,应该就是那位顾为经了。今天早晨拍艺术家大合照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他。听工作人员说他迟到了,看来,他终究还是赶上了晚上的艺术家酒会。我刚刚还在想,他会不会顶不住那篇论文造假的压力,就这样跑掉了。”

  早在双年展开始之前。

  酒店、会场里就有各种传言在流传。

  崔小明提前也已经听到了相当多的风声。

  “若真的是如此,那我都不知道,我是要为此感到开心,还是要感到遗憾了。”

  “他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场合么?看他的模样,真像是一只害羞到不只所措的鹌鹑啊。”崔轩祐看着宴会冷餐台一边,几乎没有人搭理的年轻人,轻蔑的笑笑,为儿子打气。“他的衣服是什么鬼?瘦版的紧身小西装么,搞的跟二手车推销员一样。我还以为会是什么风度翩翩的千万人里选一个的灵秀人物呢,真是让人失望。”

  “鹌鹑?”

  崔小明摇了摇头。

  “不,父亲,那不是害羞到不知所措的鹌鹑。”他盯着穿着像是之前被水泡过,版型有一点点变形外套的年轻男人。

  “那是一株离群索居的树。”

第739章 树与树懒(上)

  在崔小明的视线之中,餐台边的年轻人差不多是一座雕塑。

  他站在富态的中年人身边。

  两个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身体姿态。

  杨德康,曹轩的私人助理,富态的脸上满面春风,水晶吊灯的光线涂抹在他的脸上,印衬出了一整层的油光,身体充斥着活泼的动感,讲起话来,在那里不停的摇头晃脑,像是得了多动症一样。

  顾为经,他的竞争对手,则动也不动。

  他的后背椅靠在宴会厅琥珀色的墙面上,肩胛骨舒展的很开,侧头望着会场,远离人群。

  父亲形容顾为经的模样像是一只手足无措的鹌鹑。

  这是个十分错误的形容。

  鹌鹑是温顺的、乖巧的、敏感的动物。

  它们结伴而行三五成群的生活在一起,需要挤在一起而获得温暖。

  被种群驱逐出去的鹌鹑经常是打斗的失败者,它们在清晨的田野中用渴望的目光凝视着同类们啼叫的飞起,鸟喙上的乌黑瞳孔中,带着对融入其中的羡艳和渴望。

  崔小明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这种羡艳和渴望。

  一个心中充满羡艳的人,不应该拥有这种舒展的身体姿态,同样不应该拥有这种雕塑一般的沉静与稳定。

  他不适应这里。

  所以。

  他驱逐出了种群——是森林外的空阔平原之上,被禽鸟将种子带着隔外遥远的一棵孤独的榕树。

  抛除别的不谈,崔小明欣赏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富有艺术性,艺术性的萧索与艺术性的孤独。

  对方的独特个人气质,就是榕树的根与茎,他身上的那套并不合身的藏色小西装,是树上尘土、落雪与斑驳的树皮。

  他手中所拿着的香槟杯?

  那不过像是被路边偶尔跑过去的活泼土狗,随口叼过来的别出的松果罢了。

  崔小明的目光落在那边太久,崔轩祐以为他是在看老杨。

  曹轩的私人助理啊……那确实是值得他们父子打起精神来,郑重对待的人物。

  “见鬼。”

  光头艺术家忍不住在嘴里嘟囔了一句,“怎么会在这里遇上杨德康?他不是一直都在汉堡跟在曹先生身边么?他怎么亲自过来了?难道曹轩本人这次也来了新加坡?为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的画展。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曹轩有没有来,但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为了那篇论文,新加坡双年展的主办方特意邀请《油画》杂志为顾为经和酒井胜子做一期专题采访,地点就在新加坡的滨海艺术中心。听说打招乎运作这一切的是曹轩的四弟子刘子明。曹轩确实欣赏对方,这大概是做不得假的。”

  崔小明想了想,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姿态。

  “那场采访——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另有隐情,据说刘子明并不喜欢他,连酒井一成的女儿也甩了他。”

  崔轩祐摸了摸他锃光瓦亮的光头,低声说道:“现在宴会上,杨德康亲自出现在他的身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要是他也想替顾为经游说评委,我们的压力就会很大。”

  他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早知道,前几天,别人上门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同意炒作抄……”

  “闭嘴。”

  崔小明竟然毫不留情的打断了父亲的话。

  “我们不掺和这件事,记得么?我们说好的。论文的,或者其他的事情,我们全都不要乱掺和。父亲,我们是为什么来的?”

  “获奖。”崔轩祐老老实实的回答。

  “准确的说,UBS最佳新人奖。和很多人相比,我们要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东西。我们才不要顶在前面,安安稳稳的拿作品打败他,然后得奖出道就好了。这里面水很深,那些人斗来斗去的,让他们自己抢去。一个杨德康,能量都比你大。你跳进去胡乱掺合什么样?又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了?非要当出头鸟,到时候,你连怎么淹死的都不清楚。”

  “记住,我们从来不知道顾为经要参加狮城双年展,我们更是从来没有收到过那张照片。《新·三身佛》和《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是两张独立的作品,剩下的,有什么说法,让别人去说。”

  崔小明把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戴好。

  “我看过了他的画。他真正交稿的作品,和我们收到的那张照片上的作品,很多构图和细节都改过了,现在顶多算是风格相似。就算真的跳出来说他抄袭,也很难在组委会那里,得到什么确凿的结果的。”

  “我再说一遍,父亲,曹轩欣赏他,这大概是不错的,不管他的弟子怎么想,老先生自己的态度是最重要的。指控抄袭,这就是完全撕破脸,不死不休了。万一把曹轩真正激怒了怎么办?你能顶的住么。我只想在画展上赢他,如果有的选,我甚至希望他发展的很好,我才不要和这样的人,轻易的就搞的不死不休,明白么?”

  “哦。”

  崔轩祐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哪怕真的就凭作品的硬实力,顾为经也比拼不过你的,咱们在那里怕什么?奖项一定会是你的。在这条道路上,你才是真正的大师。”

  光头艺术家舔舔嘴角,自言字语的说道。

  崔小明沉默了。

  他又盯着宴会厅对面,安静的像是一株无风的树的年轻人。

  他犹豫了几秒钟,缓缓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要诚实,无论外面对记者怎么说,无论评论家怎么写软文,也无论我们是否已经和评委打了招呼。我们都要对自己诚实,我们必须要对自己讲实话,不能谎话讲的把自己都骗进去了,那最蠢了。”

  “早在来到新加坡的第一天,我们就去看了那幅顾为经的作品。那确实是一幅好的作品,这一点是做不得假的。”崔小明低声说道:“毕竟,是我借鉴了他的作品,而非是他借鉴了我的作品,这一点,其实也是做不得假的。就算如此,就算我们早有准备,他依然交出了一幅让我非常吃惊的画作。”

  “之前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和我的《新·三身佛》摆放在一起。我相信就算是公平竞赛,得奖的也会是我的画。但现在的这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我也并不是很有信心,一定能真刀真枪的击败他。”

  “真是让人赞叹的进步。别骗人,我不需要虚假的安慰。爸爸,你心中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崔小明说道。

  崔轩祐也跟着沉默了。

  他确实也关注到了顾为经的那幅参展画。

  很好。

  好的出乎预料。

  他是知道自家儿子有多厉害的,再加上提前收到了对方的参展画,在这场并不公平的对抗之中,已经占得了无数先机。

  他乃至认为自己和妻子甚至没有必要去游说评委,给自家儿子造势。

  两幅作品摆在一起,在有原创属性的个人画法的加持之下,奖项顺理成章,就该是自家儿子崔小明的。

  谁也没有想到。

  他却遇上了一幅让这一切的顺理成章,变得不那么理所应当的作品。

  这才多长时间。

  对方居然进步的这么快。

  正因如此,他才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犹豫着要不然干脆玩些其他的手段。

  “还有酒井胜子,酒井一成的女儿也亲自参加了这次双年展。她的作品也很好。更不用说。我的父亲的份量,可远远不如酒井胜子的父亲的份量。”

  崔小明笑笑补充道。

  光头艺术家的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柔软了些:“所以,小明,也不必想这么多,我们只要努力就行了——”

  “所以,父亲,我们这次一定要赢。最佳艺术创意奖或者UBS新人奖,最少有一个要是我的。”崔小明却拍拍父亲的肩膀,“我不要努力,我只要结果。在出道的起点,便踩在酒井一成的女儿和曹轩欣赏的年轻人的肩膀上,这种好事情很可能一生都不会遇上第二次了。我希望十年之后,《油画》、《艺术评论》、《美学周刊》这些杂志会记录我是怎样打败他们的,而不是我在跟别人说,我已经很努力了。”

  “拉里·高古轩不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签下我。我不需要他的施舍来的合同。我要他不得不亲自来追逐我。现在,这个理由,就摆在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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