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这就是朝阳同志。”
杨晖今已年过八十,个子矮矮的,略瘦,一头花白浓发,身上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中山装。
洪子成将林朝阳介绍给他,他露出和煦的笑容,“知道知道。我们燕大的大才子,大家都在说。”
他是东北人,来燕京多年,可乡音未改,让林朝阳一听便觉得亲切。
“您过奖了!”林朝阳客套了一句。
洪子成说道:“朝阳对当代文学研究颇深,我们私下里经常交流。”
“好好好,这是好事。朝阳同志强于创作,你强于理论研究,互相交流、互相促进,说不定就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杨晖回应了洪子成的话,又对林朝阳说道:“你那篇《小鞋子》我看了,写的很有意思。现在大家都在控诉、批判,你怎么会往这个方向写?”
“我个人是觉得这两年的控诉和揭露情绪其实还是源于前些年的不公正待遇,客观来说很多作品广受欢迎的根本原因是情绪上的共鸣,而非作品本身的出色。
时间长了,读者的关注转移、共情力弱了,这股风潮也就淡化了。
还是不能把它当成一段正常发展的文学进程来看待,更不能把它当成某种创作路径,甚至是捷径。”
杨晖听着林朝阳的话点了点头,“伱发在《十月》上的那篇文章我也看了,认识很清醒,就是没少挨骂吧?”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促狭的笑容,林朝阳也笑着点了点头。
杨晖又说道:“要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就要做好被批判的准备。现在已经很好了,无非是报刊上你来我往。”
他的话里透露着饱经斗争、历尽沧桑的淡然,可以看作是一种对晚辈的鼓励。
《良心》演出成功,陈健功的剧本得到了许多老师和学生们的赞赏,大家都称赞《良心》的剧本严肃、冷峻、伤感,已经有了超脱学生话剧的水平。
众人的夸赞陈健功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理压力骤然一松,满脸春风。
散场之后,他拉住了林朝阳,面露得意,“怎么样?我这话剧不比《美丽的爱情》差吧?”
“瞧你这点出息!人家都拿你跟人艺的剧比,你非得拿自己跟学生话剧比。”林朝阳揶揄道。
陈健功吃了个瘪,岔开了话题,问道:“你那剧本怎么样了?”
“排着呢。”
“我可是听燕师大的人传的神乎其神,都快把你夸成老舍在世了。”
《天下第一楼》的剧本林朝阳并没有给陈健功看过,只是最近这份剧本在燕师大广为流传,他才了解到了只鳞片羽。
“天下第一楼!该说不说,光听这名字就有股子气势。不过嘛……”
陈健功眼神上下在林朝阳身上扫了一眼,“燕师大那帮人向来满嘴跑火车。”
言下之意,林朝阳的水平一般,这是在回敬林朝阳刚才的挖苦。
林朝阳也不辩解,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让陈健功心里没底。
“你笑什么?”
“我笑还不让了?”
陈健功不跟他磨牙,问道:“给哥们儿说说,你那剧本具体讲什么的?光听他们说好,也没人说怎么个好法,听得人怪难受的。”
“等演出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嘛,好饭不怕晚,懂吗?”
两人互相伤害一番,陈健功到底是没详细了解到《天下第一楼》的内容,悻悻的离开。
然后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上班呢,陈健功跑到图书馆,一脸得瑟的对他说道:“朝阳,哥们儿的剧要上一二·九文艺汇演了。”
所谓一二·九,指的是发生在1935年12月9日的一场抗日救亡运动。其时北平数千大中学生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要求保全中国领土的完整,掀起全国抗日救国新高潮。
此后活动不断向全国范围内蔓延,北平学生的爱国行动,得到了全国学生和人民群众的积极响应,迅速形成了全国人民抗日民主运动的新高潮,也推动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
今年燕京市出面举办一二·九高校文艺汇演活动,邀请了包括水木、燕大、人大、燕师大等名校在内的各大高校参与其中,陈健功的《良心》被学校推荐成为汇演表演节目。
原本只是在校园内自娱自乐的活动,现在竟然还能参加燕京市举办的高校汇演活动,这如何不让陈健功激动兴奋。
更关键的是,这次汇演活动的举办地点是在燕京市政府礼堂。
想着自己的话剧即将在燕京市政界、文化界大佬和各大高校上千名精英的面前演出,陈健功就不由得意气风发,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得意。
从此以后,他跟又多了一项资本与人吹牛逼的资本。
看着陈健功就差横着走路了,林朝阳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这不巧了吗?”
(本章完)
第110章 越想越难受(6000月票加更)
“巧什么?”
陈健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下来,“你那剧……”
林朝阳点了点头,“昨天刚告诉我,说要参加什么文艺汇演,估计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活动。”
陈健功作出关切的样子,“你们那剧没排几天吧?仓促拿出来,效果再不好,那不是浪费了你的剧本嘛!”
“那也没办法啊!师大没什么节目拿得出手,我们那部话剧学校领导大力支持,还给了两千块钱的经费,本来是打算在期末的时候给全校同学做个汇报演出的,现在只能先顶上来了。”
林朝阳没说假话,之前黄会琳找燕师大校领导要经费,学校支持归支持,但也不能把钱扔到水里打水漂,确实是想把《天下第一楼》拿到期末的时候搞个汇报演出。
林朝阳说话的语气淡然,波澜不惊,可看在陈健功眼里,只有三个字:装逼犯。
两人现在关系匪浅,熟的不能再熟了。
陈健功本来对《良心》是很有信心的,这部剧本是他精心打磨,还找了林朝阳、蓝田野、蓝荫海帮忙。
前几天在燕大首演之后好评如潮,之后又演了几场,几乎是场场爆满,无论是风评还是受学生欢迎程度,比一個多月前风靡燕大校园的《美丽的爱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平日里热衷于参加各种组织和活动,属于燕京的高校串子,对于各个学校的情况也基本了解。
各个大学能拿得出手的节目他几乎都有所了解,自诩《良心》的质量在其中绝对是翘楚之作。
可现在多了林朝阳这个变数……
陈健功心中思忖着,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林朝阳写小说比他强不假,可却从来没碰过话剧,之前两人打磨《良心》的时候都是磕磕绊绊的,自己写的剧本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再说就算是剧本比自己强点,可他们排练时间短啊,效果肯定没有《良心》好。
自我安慰了一番,陈健功脸上又露出自信的笑容。
“那敢情好,到时候咱们同台竞技。”
林朝阳点点头,“好。”
十二月刚过,窗外面的那些树木好像秃了的鸡屁股上面仅剩的几根毛,光秃秃的插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这会儿天还没亮,林朝阳正围着图书馆跑步。
几个月前他被陶玉书嫌弃了一回,看到正在慢跑锻炼的老朱头儿心血来潮也跟着跑了两天,没想到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当然了,林朝阳的坚持也离不开老朱头儿的恶语嘲讽。
老朱头儿这人跑步的时候不说话,可只要一停下,就好像要把跑步时憋的话都突突出来,尤其是林朝阳上赶着给他树靶子,每天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两人每天早起一起跑步,跑完了步又得互相嘲讽几句,一来二去,都习惯了这种节奏,哪天要是没人拌嘴了,还有点不适应。
这不,今天老朱头儿就没出来,八成是睡懒觉去了。
毕竟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林朝阳要不是得上班,也不想出来这么早。
他跑完了步,消消汗,来到图书馆门口。
冬天里,图书馆门口排队的人比其他时候少了不少,可依旧有不少人在提着热乎乎的早餐等着开门。
他来到借书处刚摸了半个小时鱼,杜蓉就送来纸条,说楼下有人找他。
下了楼,就见章德宁一脸幽怨的站在阳光大厅那里,林朝阳刚走近就听她说道:“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说去看看我,非得我主动来找你?”
林朝阳差点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咱好好说话行不行?”
章德宁面露得色,“开个玩笑嘛。”
“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过来找你聊聊了吗,过来看看伱。”
“这还像句话。”
外面天太冷,图书馆里又不适合交谈,林朝阳便带着章德宁来到楼梯拐角的僻静处。
“最近《高山下的花环》很火爆啊!”章德宁神色复杂,语气更复杂。
“是啊,我也没想到。”
“我听说那期《人民文学》卖了150万份,人文社没想着给你出个单行本?”
章德宁越说越不是滋味,好像自家的牛被借去犁了邻居的地,到收成的时候,邻居家的土产比自家还多。
“单行本还得等一等,部队那边可能有点想法。”
“我听说《小鞋子》的销量也不错。”
林朝阳意外的看着章德宁,《小鞋子》的单行本也是人文社发的,之前李曙光在出版前还告诉了林朝阳小说的征订量,足有三万多册,是个相当不俗的成绩。
不过这段时间林朝阳没关心过单行本销量的问题,现在出版社既不给版税、又不给印数稿酬,出版也是一锤子买卖,他懒得关心。
“这你都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卖了多少?”
虽然平时不关心,但毕竟是自己的作品出版,既然说起来了,林朝阳自然也带着几分好奇。
“具体销量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印了15万册。”章德宁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怅然。
这个年代基本没有图书销量统计这个概念,大家都是根据出版社的印量来预估销量的。
数据虽然有点误差,但一般都是在可接受范围内,毕竟哪个出版社也不会傻到印一堆卖不出去的书放在仓库里吃灰。
林朝阳心中盘算着,《小鞋子》单行本发行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半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印了15万册,这要是一年下来,至少也得几十万册。
唉!这要是在版税时代,光是这一个单行本就够他赚麻了。
他越想越觉得吃亏,越想越觉得难受。
玛德!不管什么时候,劳动人民想赚点钱咋就这么难呢?
不光他难受,包括章德宁在内的《燕京文艺》的编辑们比他更难受。
之前《小鞋子》正火,错过了《高山下的花环》,大家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可以接受。
因为《高山下的花环》本身是军事题材小说,不仅是受众人群相对狭窄,连在文学界的评价体系中也存在着天然短板。
可谁能想到,《高山下的花环》这一火就是三个月,让第八期《人民文学》的销量直接破了一百五十万份,这不仅创下了《人民文学》的销量记录,同时也打破了国内文学期刊的销量天花板。
影响力就不用说了,小说红遍大江南北,读者群体数以千万计。
后世有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这个年代大家共享图书。
一本杂志的读者除了拥有者本人之外,还包括了其亲属、同学、朋友、同事……可以说杂志每一份销量的背后都是一个当代文学爱好者的阅读关系网。
赵蒙生、梁三喜、靳开来……小说里面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都成为了读者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更是成为了许多热血青年的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