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戈身高身高一米八五,体格魁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瓮声瓮气,一番发言极有气势。
在他发言的过程中,旁边坐着的众人不断发出嗡嗡的讨论声,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不理解,认为他是在哗众取宠。
等他说完之后,还没等赵振凯说话,便有其他人站起来问道:“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众所周知的事,振凯的话有所根据,你说魔幻现实主义不重要,根据又是什么呢?”
面对那人咄咄逼人的问题,陈凯戈丝毫不慌张。
“这位同志,你不要偷换概念,我说的是‘最重要的文学流派是一种武断的讲法’。
你问我有什么根据,我倒想问问你,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就代表了是最重要的,那么此前几十届的获奖作家,我是不是可以说他们所写的作品都是最重要的?”
那人被陈凯戈抓住了话里的漏洞,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辩驳,见他没了动静,赵振凯刚想说话,陈凯戈又补充起来。
“我认为振凯同志混淆了‘文学爆炸’和‘魔幻现实主义’这两个概念,错误的把拉丁美洲六十年代的文学爆炸等同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崛起。
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崛起自然有赖于六十年代的文学爆炸,但要把文学爆炸等同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就错了。
事实上,文学爆炸对于拉丁美洲文学而言的范畴和影响要远超过魔幻现实主义。
你能说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吗?结构现实主义、心理实现主义、幻想小说这些流派都是文学爆炸的重要组成部分。
将文学爆炸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混为一谈,这等于是抹杀了这些文学流派在文学爆炸中所做出的贡献,也抹杀了他们的历史地位和影响力。”
陈凯戈滔滔不绝的陈述着,一个又一個生僻的名词从他口中蹦出来,让在场众人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连原本气定神闲的赵振凯听着听着也开始有些冒汗,他本身是个诗人,虽然也写小说,但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并不及对于诗歌的了解。
只是因为80年开始看了一些关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介绍,今天开会之前他还特意准备了好几天,因此才显出对魔幻现实主义如数家珍的姿态。
现在陈凯戈站出来对他的观点和说法进行驳斥,说的有些名词他又不太了解,只能换个角度对陈凯戈说道:
“伱说的也没错。但我们要看到的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为拉美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确确实实的走在了其他流派的前面,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认可。
我不是说得了奖就一定了不起,但确实是因为有了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才让拉美文学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看到了。
从这一点来说,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确实是拉美文学最不可或缺的流派。”
陈凯戈听着赵振凯的诡辩,心中虽觉得有些牵强,但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赵振凯的说词,然后又说道:
“另外,对你刚才所阐述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定义和代表性作家、作品,我认为也不够准确。
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拉丁美洲,他们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定义、范围、特点等问题也一直持有争论,众说纷纭,难以统一,我们作为中国人又如何能准确的定义这个文学流派呢?
魔幻现实主义的拉丁文realismo mágico在拉丁语中本就是一个没法确定其真正所指的‘空洞的能指’,去定义它本身就是不符合逻辑的。
有一位长辈对我说,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是在继承印第安古典文学的基础上,兼收并蓄东西方的古典神话的某些创作方法,以及西方现代派的异化、荒诞、梦魇等手法,借以反映或影射拉丁美洲的现实,达到对社会事态的揶揄、谴责、揭露、讽刺或抨击的目的。
它的本质更接近于‘批判现实主义’,是一种深化了的现实主义,并且是带有浓重民族特色的现实主义。
你刚才说埃内斯托·萨瓦托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这个归类不准确,他的《关于英雄和坟墓》采用了大量的独白、反省、思索和意识流手法,属于明显的心理实现主义……”
陈凯戈记性极好,此时他的情绪亢奋,曾经从林朝阳口中听说的各种关于拉美文学的知识点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其中大段的内容几乎都是林朝阳的原话,他连思考都不需要。
等他注意到赵振凯眼神中的慌张,心中突然有一种偶像崩塌、幻想破灭的感觉。
原来偶像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自己只是鹦鹉学舌的照搬来几段林叔叔平时对于拉美文学的论述,竟然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陈凯戈心中这样想着,有些意兴阑珊的停了下来。
见陈凯戈终于停了下来,赵振凯终于松了口气,他强压着内心的慌张,挤出笑容。
“凯戈对拉美文学的了解十分透彻,感谢你指出了我刚才发言中的谬误,要不然我差点误导了大家。
早知道你在这方面有这么深厚的储备,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看不如让凯戈系统性的给我们大家讲讲拉美文学的发展和文学爆炸的经过,大家觉得怎么样?”
从陈凯戈嘴里面蹦出来“realismo mágico”这个拉丁词语的时候,赵振凯就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碰上行家了,好人谁背这个啊!
心中慌张过后,他没有死鸭子嘴硬的去狡辩,而是选择明智的承认自己的问题。
是人就有不懂的地方,虽然这样与他刚才那侃侃而谈的形象有些落差,但也好过给大家留下一个不懂装懂的负面印象。
他最后还不忘来了一个“以退为进”,将陈凯戈推到前面来,一方面显得他的谦虚大度,一方面也能拔高陈凯戈的形象,让大家忽略他刚才的出糗。
在赵振凯说出他的提议后,众人立刻响起了掌声。
最开始陈凯戈站起身质疑赵振凯的时候,在场人中有不少人都是不信任他的,还有人站起来反驳他。
在大家看来,无所不知的赵振凯明显要更加有可信度。
可随着陈凯戈不断的发言,众多大家没有听过的冷门词汇从他嘴里冒出来,连听都听不懂,众人想跟他辩论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起。
而且大家都注意到,赵振凯似乎也对陈凯戈的发言非常信服,这证明人家确实有东西。
众人热情的掌声让陈凯戈有些受宠若惊,他从78年就在《今天》这个小圈子里混,在这些人当中一直没什么地位,连他的带头大哥田壮壮都不算《今天》的核心成员,更别说他了。
现在他受到大家如此的热烈对待,心中难免滋生出几分骄傲自得。
随即他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林朝阳的形象来,跟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赵振凯比起来,林朝阳的形象并不出众,但当陈凯戈回想起他开口讲话时的样子,却总感觉有一种不凡的气度。
那种气度与赵振凯这种以肉眼来分辨的气质不同,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当他不开口时,他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无声的山岳。
当他开口时,恰如清风细雨抚过山岳,看似平平无奇,却滋润了山林百草,飞禽走兽,万物勃发。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人啊,相形之下,原本被他视作偶像的赵振凯之流,简直如小学生一般。
我这个叔,真不白认啊!
(本章完)
第308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得主
赵振凯让陈凯戈在众人面前发言,他内心骄傲、激动的同时,也难免有些紧张和忐忑。
一方面是因为一直以来他在团体里都属于小透明,从来没有出过这种风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水平有些信心不足。
别看他刚才站起身来驳斥赵振凯时慷慨激昂、口若悬河,但那都是“拿来主义”,真让他自己讲,陈凯戈立刻就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因为他压根就没看过几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更别提对拉丁美洲文学有多少了解了。
好在忐忑几秒过后,陈凯戈明智的想到了林朝阳。
大不了再多讲些林叔的言论。
“这次诺贝尔文学奖让中国人注意到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个文学流派,但实际上,早在几年之前,学术界就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它。
1975年人文社的内部刊物《外国文学情况》专门做了一期拉丁美洲文学专辑,首次介绍了‘哥伦比亚的新流派小说《一百年的孤独》’,这是马尔克斯的代表作《百年孤独》在国内最早出现的记录。
当时专辑对于这部小说的评价并不高,主要原因是当时是以政治斗争为纲,认为拉丁美洲文坛三四十年代的现实主义倾向在这一阶段逐渐衰退。
一些具有进步倾向的作家受到了现代修正主义和西方资产阶级的腐蚀侵袭,开始逐渐逃避现实,背离文学传统,将小说内容魔幻化、神话。
当时的这种观点看起来是有失偏颇的,但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根基——现实主义……”
陈凯戈初讲时还觉得有些紧张,因为他也怕人群里突然站出来一个像他一样的人,让他落得跟赵振凯一个境遇。
毕竟,他对自己讲的东西确实不太了解,只是回忆着林叔给他讲的那些内容照本宣科,没底气啊!
可讲着讲着,陈凯戈发现,大家好像听的很投入,完全没有挑毛病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从几个女同志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几分仰慕的目光,这顿时让他心中大定,多了几分自信,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连续讲了二十多分钟,陈凯戈感觉储备要耗尽了,果断选择了见好就收。
“以上就是我对拉丁美洲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一点粗浅了解,多谢大家的聆听!”
陈凯戈说完这些话坐了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旁的田壮壮看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凯戈,行啊!没想到你现在的知识储备都这么深厚了!”
两人是一個院里光屁股长大的发小,陈凯戈不敢在田壮壮面前流露出太得意的样子。
低声说道,“我也是最近跟人学习,学到了不少东西。”
听着陈凯戈的话田壮壮点了点头,这话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他太了解陈凯戈了,虽然在文学上有些积累,写的东西也还不错,但要说让他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滔滔不绝的讲半个多小时,而且内容都是大家不太熟悉的艰深晦涩的东西,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回头也让我去听一听,太有水平了!”田壮壮说道。
“等回头有时间我带你去。”
陈凯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林叔是我叔,给我讲课是情谊,跟你有哪门子关系?
他心中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带田壮壮去见林朝阳。
两人正说着话,周围掌声如雷,让陈凯戈心中充满了得意。
赵振凯作为会议主持人站起来总结了一番陈凯戈的发言,又夸奖了他几句,最后还不忘提出让大家踊跃提问,借着这个机会跟陈凯戈好好交流交流。
闻言,陈凯戈内心顿时一阵紧张,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应付大家一些刁钻的提问。
在他心怀忐忑之际,众人互相看了看,发现好像谁都没有提问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以前的讨论会上上大家经常会踊跃提问、互相交流,有的时候甚至会争得面红耳赤,主要是因为大家对于讨论的东西都有足够的了解,或者是自诩有了解。
但陈凯戈刚才所讲的东西,对于在场这些初初接触拉丁美洲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爱好者们来说有些过于晦涩了,大家就是想提问,也不知道从何提起。
见众人都安静的坐着,陈凯戈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升起一股装逼成功的庆幸和喜悦。
一转眼两个多小时的讨论会结束了,大家仍有些意犹未尽,结束之后互相闲谈,有人聊到了最近的一些热门话题。
“诶,那个茅盾文学奖怎么还没动静?年初不是都搞了读书班吗?前前后后都一年多了吧?”
“应该快了,我听我哥说九月份的时候就出备选名单了。”
“九月份离现在都快三个月了,这也太慢了。”
“评委会都是些老前辈,工作又忙、身体又不好,你还指望他们快的起来?”
“评奖找来这些老家伙不是耽误事吗?要我说就得找年轻人,别说一百本小说,就是一千本我也能看完。”
“别吹大气了,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当评委?《燕京文学》你都上不去!”
……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结果不仅是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在关注,文学界同样关注。
1981年茅盾逝世,根据他遗愿所设立的茅盾文学奖应运而生,成为了中国文学界第一个鼓励长篇小说创作的权威性文学奖项。
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的关注大多是出于一种看热闹的心理,但对文学界的一些人来说,这个奖项却是切实关系到自身利益的。
作家可以获奖,编辑受嘉奖,出版社得荣誉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评奖前前后后搞了一年多,不光是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等的心焦,那些有希望获奖的作家、小说的编辑、出版社也一样在翘首以盼。
终于,在1982年12月6日这天《人民日报》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关于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的报道。
报道出来的当天,全国文协也将评奖结果通报了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文协。
短短一天之内,中国文坛风云雷动,喧嚣鼎沸。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周克芹)、《东方》(魏巍)、《将军吟》(莫应丰)、《李自成》(姚雪垠)、《棋圣》(林朝阳)、《芙蓉镇》(古桦)、《冬天里的春天》(李国文)。
经过一年多的评奖,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最后决出了七部获奖作品。
如果按照民间谣传的备选名单里有八部作品,那么这个得奖率堪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