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宁急道:“你还别不信,和稀泥这种事我们中国人最愿意干。朝阳要真是入围了四部作品,哪怕四部作品都没达到获奖的作品,伱信不信也会有人主动提出给他一个奖?”
陶玉书的眼神将信将疑,看向林朝阳,“你说真能这样吗?”
能,很能。
后世各种比赛的败者MVP已经证明了,国人真能干出这种事,而且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颁了奖之后认为自己是特别通人情的领导,公开和媒体炫耀这种无下限的行为。
在这些人的眼里,什么公平、什么规则、什么法治,都只是权力下的玩物而已。
林朝阳将心头的闪念甩出脑海,脸色平和,“这是那些评委考虑的,我们没必要自寻烦恼。”
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陶玉书也不再纠结。
章德宁满脸狐疑的看着林朝阳,心想你这厮装的是不是太过了?
文协启动了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如同风乍起,吹皱一湖春水,让十月的中国文坛骚动了起来。
但凡是近几年有长篇作品问世,且作品颇具影响力的作家,没人会不把这个奖项放在心上,毕竟这可是国内第一次长篇小说评奖活动。
而且还是以茅盾先生的名字命名的,奖项含金量不言而喻。
不过现阶段文协组成的评奖办公室还仅仅是向全国各地文协、杂志社和出版社发函请求推荐作品而已,距离正式评奖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再关心也只能是讨论讨论。
十月下旬之后,艳阳高照的秋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燕京的秋一向是短寿的,常常不及两月便会夭折,今年比往年冷的似乎还要更早一些。
这天一早,外面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林朝阳便蹬着自行车出了门,他最近找到了个好去处。
这年头燕京的国营文物商店都有收购点,就跟那些信托商店差不多,干的都是低买高卖的事。
从老百姓手里低价收来古董,再高价卖出去,最好是能卖给老外赚外汇,有些鉴定出来是比较重要的文物则会捐给博物馆。
如今不像后世,一来是古董还不像后世那么值钱,二来是文物交易没有后世那么多拍卖和私人经营的渠道,谁家要是有古董,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卖给文物商店。
在这些文物商店收购点,经常有燕京市民和周边的农民来卖东西,珠宝钻翠、金银饰品、书画瓷器……各种各样的古董文物都有收购点。
比如东四和八面槽就有外贸部门的珠宝钻翠收购部,中国银行的收购点专门收购金银饰品,西单、琉璃厂的收购点收字画、瓷器这些东西。
林朝阳来的是新街口文物商店收购点,收购的古董种类繁杂,包含了陶瓷、书画、金玉、杂项等诸多品类,因此也是燕京诸多文物商店收购点中人气比较旺的一家。
来到收购点门前,林朝阳并没有靠上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收购点门口。
这会儿收购点还没开门呢,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排队等着了。
林朝阳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才七点出头,距离收购点开门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来得及。
收购点门口排队的人不多,就四个人,有老有少,但都有个统一的特征,是男性,且衣着朴素,一看便是燕京附近的农村。
这种情况在收购点门前也很普遍,这些人基本都是急需要用钱的,小辈儿结婚、亲人生病、欠债还钱的……
细跟这些人聊上几句,在这小小的收购点门前,也能看尽人间疾苦。
收购点周围历来都有投机倒把的文物贩子,即便是在抓的最严的那几年也少不了这些文物贩子的身影。
其中有些人是正经收东西的,有些人却是捞偏门的,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坑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燕京郊区来的农村人。
这个时候民风淳朴,农村的老百姓进城卖东西没有什么提防之心,那些文物贩子就盯准了他们这些人。
久而久之,这些文物贩子的臭名远扬,来卖东西的老百姓们一见有人跟他们搭话就立刻提高警惕,有些人干脆连话都不搭。
这会儿林朝阳上前与几人搭话,这群人顿时面露警惕之色。
“几位同志别误会,我可不是二道贩子,就是爱好古董收藏。”
林朝阳解释了一句,见几人脸上的警惕之色依旧没有消减,他不像那些文物贩子那样说些花言巧语,直接亮明了态度。
“您几位那里要是有好东西的话,可以让我看看。东西卖给谁都是卖,收购点给您的都是人民币,我手里可有些侨汇券和外汇券。
只要东西是好东西,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听着林朝阳的话,几人眼前一亮。
侨汇券、外汇券,这可是硬通货,比人民币可值钱多了,关键是平头老百姓根本没有渠道弄到这些东西。
“你真拿侨汇券、外汇券跟我们换东西?”
说话的年轻人穿着洗的发旧的军装,脚下踩着解放鞋,看起来家里肯定是有人当兵。
林朝阳没说话,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面值的侨汇券在几人眼前晃了晃。
看到如假包换的侨汇券,大家放下了心来。
年轻人第一个凑到林朝阳身边,“你看看我这东西,这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
年轻人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物件。
(本章完)
第243章 下回再见就是万元户了
年轻人从包里掏出来的是个精巧的鼻烟壶,大小方寸之间,色彩丰富。
仔细看,椭圆形的烟壶以珐琅料彩绘出一派秀丽景色。近处有丛树与坡石,而后又有屋舍掩映于山峦起伏之间,再远便是远山和江景。
满满一幅画,却毫无充塞感,相反给人一种空谷有清音,林密起松风的感觉。景色层层递进,用的应该是平远法。
左右两侧的树以点叶法为主,勾叶法为辅,以虚带实。丛树的勾勒千姿万态,郁郁葱葱,遍布山峦,立体感极强。
在颜色运用上,汁绿、三青、墨青混用却层层分明,这一手画必然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林朝阳又翻转鼻烟壶,鼻烟壶足底用的是白釉,落款是蓝料楷书,写着“乾隆年制”的字样。
鼻烟原本是烟草制品,是将烟烘烤、去茎、粉、发酵并加入香料配制而成,用鼻嗅服。
明末清初传入中国,后来由清朝的宫廷匠人逐渐将容器精美化,因其可提神醒脑,造型又小巧精致,受到了历代皇帝的喜爱,流传开来,长盛不衰。
清末鼻烟壶出现了内画壶,即在容器磨砂的内壁上反画人物、山水、花鸟等图案,制造技艺攀至巅峰,被誉为“集中各国多种工艺之达成的袖珍工艺品”。
林朝阳手中拿着的是御制的鼻烟壶,但制作精细、色彩典雅、景象生动,应该也是出自于宫廷制作的珐琅鼻烟壶中的精品了。
放在后世的话,小几百万肯定是值的。
林朝阳相看了好一会儿,小伙子忍不住问道:“您觉着怎么样?”
“东西不错,打算卖多少钱?”
林朝阳痛快的说道。
“我这是乾隆时期的鼻烟壶,还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我们家一直当传家宝……”
小伙子绕了半天,林朝阳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打断他说道:“你就说多少钱?”
“一百块……”小伙子说完价格,又补充道:“我要外汇券。”
林朝阳拥有领先时代的先知,在购买古董时从来不刻意贬低东西。
别管是打眼还是价格给高了,他都吃不了亏,何必压榨这些穷苦人呢?
但他的这种宽怀是建立在符合时代背景的基础上的,当冤大头的事他可不干。
“高了点。你这鼻烟壶,去文物商店人家顶多给你三四十块,还是人民币。”
听着林朝阳的话,小伙子还想再讲讲价,一旁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却把他挤到了一边。
“同志,你看看我这个,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
朴实与狡猾这两种气质是混杂在中国农民身上的基因当中,他们会根据情况展现出不同的气质。
搬出“祖传”这两个字无非是为了讲价,但前提是东西得是好东西才行。
老同志带来的是一只青花碗,碗底落款是同治年,年代还不错,可惜是个民窑的,而且不是名窑出来的东西,做工粗糙,碗口甚至崩掉了一個茬。
“大爷,这碗我看不好,要您去商店看看吧。”
林朝阳说的委婉,可在场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同志却有些难以接受,“我这可是同治那时候的东西,一百年了呢。”
林朝阳笑而不语,老同志嘟囔了两句,不甘心的被刚才的年轻人挤开。
“五十块,给我五十块外汇券你拿走。”年轻人开口说道。
“三十块。”
林朝阳说了一句,见年轻人面露犹豫,他说道:“我给你的这个价格肯定比文物商店给的价格高,而且我给你的是外汇券。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等一等,等收购点开门了伱进去问问,咱们再聊。”
听着林朝阳的话,周围几人看着林朝阳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别的不说,人家这态度确实厚道。
在年轻人犹豫的片刻,林朝阳又将另外两人带来的东西过了过眼,他相中了其中一人带来的粉青釉的凸花福庆连绵卷口龙耳瓶。
瓶子是嘉庆年间的东西,品相保存的相当完好,他给对方出了60块的价格。
等看完了几人的东西,林朝阳又将刚才的说词说了一遍。
几人面露欣喜,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卖东西也得货比三家,林朝阳这么说大家反而更加放心。
林朝阳躲到路边,等收购点开了门,几人一窝蜂的进去,没过一会儿便有人从收购点里出来。
刚才的四个人一共带了五件东西,两件是林朝阳相中的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董,两件就是有点年头的大路货,一件是民国时期的赝品。
从文物收购点出来,刚才被出价的两人高兴的跑到林朝阳这边跟他完成了交易。
“大哥,你这人做事厚道,以后我要卖东西还找你。”那年轻人数完了钱笑容满面的说道。
林朝阳闻言乐了,小伙子家底挺厚啊。
“好,以后有东西你就来这块,个把星期我就会来一趟。”
“成。”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林朝阳瞥见收购点的收购员走出门朝他们这个方向瞭望着。
刚才这几人去店里让人家看完了东西却不卖,收购员见多识广,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
见此情景,林朝阳不再多言,骑上自行车离开。
他虽然不是投机倒把,但总归是在国营文物商店收购点门前跟人家呛行,有点不厚道。
人家要是真生气了,把打投办的招来,他少不了被整的灰头土脸,收完东西赶紧跑才是正理。
带着东西回到家里,林朝阳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摆到书房,陶玉书抱怨道:“家里都快没地方放这些东西了。”
林朝阳说:“别着急。等爸妈来了,我把这些东西往四合院那边搬一搬,那边现在不是没人吗?”
棉花胡同四合院自从修好之后就没人住,之前杜峰倒是隔三差五的去,最近人家跑去创业了,快一个月没见到人影了。
四合院那里现在就放了些古董家具,那玩意体型大,保存条件也没那么金贵,不怕人惦记。
“你当爸妈是来给你打更的?”陶玉书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然后又说道:“是不是得再写信催催他们俩了,眼看着都要入冬了,他们也没个动静。”
“行,我这就写封信。”
林朝阳说完这话便给父母写了封信,陶玉书正在准备午饭,他贴好了邮票,正打算到院门口把信投进邮箱里,家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接完电话不到两分钟,杜峰出现在门口。
上身花衬衫,下身喇叭裤,脚踩尖头皮鞋,鼻梁上架着蛤蟆镜,如果不是差着一头爆炸的发型,林朝阳眼前的杜峰几乎可以称之为八十年代教科书级别的弄潮儿。
“哎呦!这谁啊?”林朝阳语气夸张的问道。
杜峰摘下墨镜,得瑟的回道:“姐夫,我杜峰啊!”
“德性!”走过来的陶玉书看到杜峰这个样子翻了个白眼,又骂道:“瞧把你给得瑟的,我还以为是花大姐成精跑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