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78 第166节

  这一期是长篇小说专号,杂志的销量全都是靠《梵高之死》撑着的,所有读者都是冲着这部小说才买的《当代》。

  两个月时间里,《梵高之死》的影响力持续发酵,成千上万封读者来信涌入《当代》编辑部,好评如潮。

  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诸多作家、评论家也都在各种杂志上发表了对于这部小说的看法,在专业领域《梵高之死》同样取得了极高的口碑。

  “……我觉得朝阳对于意识流的创作技法已经倒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其实《梵高之死》的意识流风格明显是没有《赖子的夏天》突出的,但这种变化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是感觉合情合理。

  因为他把时空顺序的破裂、交织,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这些东西全都放到了梵高这个人物身上,而梵高本身的精神状态就不那么稳定。

  这个设定实在太妙了,简直是浑然天成!”

  陈健功摇头晃脑的说着,众人也来了兴致,郑万龙问道:“朝阳,现在很多评论家都在说,你是咱们国内意识流文学第一人,我有时候也练习这种创作手法,但总感觉差点意思,你有没有什么心得?”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了林朝阳,意识流文学在如今的国内还是个时髦的流派,尤其是林朝阳开启了这股风潮之后,许多作家都跃跃欲试,但却很少有人能够抓住这种流派的创作精髓。

  林朝阳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心得啊!”

  “其实说起来,意识流文学本身是有些反文学的。因为文学的表现它必定是具体的,很多时候是要诉诸感官的。

  但意识流文学在处理文字的时候,往往更偏爱于抽象化处理,如果把握不好这个度,就容易失去文学特质,变为哲学科学。”

  众人听着林朝阳的话若有所思,郑万龙问道:“那你是怎么平衡这个尺度的?”

  “时刻记住我要讲的首先是故事。我举个例子,家里着火,仆人慌慌张张的去找主人说:不好了!糟了!着火了!

  这个就是抽象的写法,读者并没有接收到信息,而是先感受到了情绪。

  这样当然不是说有多差,但情绪是需要递进的。

  假设你写仆人说:屋里起火了,房子烧光了,小少爷没救出来。

  这个时候事件有了、场景有了,画面感立刻就来了,而情绪的诱因也来了,接下来人物就活了过来,他就可以张嘴说话了。”

  林朝阳所举的例子很生动,众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林朝阳的讲话侧重于理论,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在创作上有所成就的人,在实践和技巧上其实并不差,但却很少有人关注理论,冷不丁一听他的话,都感觉耳目一新。

  “朝阳这个讲得好,再多说点,多说点!”李拓催促道。

  林朝阳摆了摆手,“没啥好说的,实际上就是大家平时都遇到过的问题,只不过我习惯总结一下而已。”

  见他不肯再说了,陈健功感叹道:“我看朝阳现在的水平,去教课都行了。”

  张承治笑哈哈的说道:“教中文系肯定没问题。”

  这个话题结束,大家又换了另一个话题,李拓聊起了卡夫卡。

  汪曾琪坐在一群比他年轻了十几二十岁,甚至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中间,说话的时候很少,多数时候是倾听,时不时夹口菜,跟旁边的林津岚喝上一杯酒。

  两个老同志会喝酒、爱喝酒,赶上今天人多、气氛又热闹,两人身居喧闹之中,却又怡然自得,推杯换盏不停。

  相比这些年轻人对待文学那种如饥似渴又囫囵吞枣的状态,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老作家就像是一头老黄牛,前半辈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东西,现在需要的是不断的反刍消化。

  喝了几杯酒,汪曾琪悠然的看着大家亢奋的状态,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低声问林朝阳:“你看他们现在像不像是被狗撵在屁股后面,追得提不起裤子,但还是乐在其中?”

  汪曾琪的比喻很准确,前些年压抑的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吸收知识的机会,大家总有种一口气吃个胖子的紧迫感。

  林朝阳嘴角含笑,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气氛过几年也不会再有了。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半个下午便回去了,到最后桌上的酒菜都光了,大家又移步到客厅喝着茶坐而论道。

  一直到傍晚天色暗了下去,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汪曾琪才第一个起身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今天就这样吧,让朝阳他们家早点休息。”

  美食吃过了,酒也喝了,天儿也聊了,众人也一同起身。

  林朝阳送众人出门,林津岚拉着林朝阳说道:“今天多谢朝阳招待了。改天我和曾琪做东,咱们去东来顺搓一顿。”

  汪曾琪调侃道:“你这个‘改天’说得太没诚意了,改天是哪天?”

  二人老友之间习惯了互相拆台,林津岚干脆道:“那就下周,下周去东来顺,我请客。”

  “好!”汪曾琪坑了一把老友,拍手叫好。

  李拓听到两人的对话,凑上来,“带我一个啊!”

  “人多请不起。”

  林津岚一口便回绝了李拓的请求,让他感到不忿,“请朝阳就有钱,请我就没钱?”

  “他请我吃饭了,你请了吗?”

  “这回你先请了,下回我请你。”李拓鸡贼道。

  说笑片刻,众人各自离去。

  又过了一周,林津岚果然请林朝阳到东来顺吃了一顿羊肉。

  冷飕飕的天气没什么比一顿铜锅涮羊肉更熨贴的事了,李拓到底是顶着林津岚的揶揄来蹭了一顿羊肉。

  这顿饭吃完没几天,燕京各大高校进入了开学季,沉寂已久的燕大校园里到处都是青春活力的身影。

  这天下午,杜蓉一直在和几个同事讨论着报职称的事,这个话题林朝阳是毫无参与感的。

  到了下班时,他骑着自行车准备回家,路过留学生楼,便看见梁佐一脸晦气、愤愤不平的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见到林朝阳,主动打了个招呼。

  “又去蹭电视了?”

  林朝阳还以为梁佐是蹭电视又没蹭成功,才这副姿态。

  “不是,去下围棋来着。”

  “这是输了?多大的事啊!”林朝阳安慰道。

  梁佐摇摇头,“输了倒没什么,关键是输给一个日本人,这事恶心!”

  (本章完)

第193章 想学我教你啊

  梁佐一脸愤愤不平,跟林朝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燕大留学生楼住的都是来自各国的留学生,这些留学生住的房间是两人一屋的宿舍,另一位舍友是中国学生。

  那天刚开学,傍晚时候经济系的刘广元正跟同学在下围棋,跟他住一个宿舍的日本留学生福田一裕看到两人正在下棋,就凑了过去。

  看了没一会儿,刘广元败北,输了十子。

  如果是在职业围棋比赛中,输十子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实力鸿沟,但对弈双方只是业余爱好者,故而实力差距其实没那么大。

  可刘广元还是遭到了福田一裕的嘲笑,刘广元当即便有些不服气的让福田一裕来下。

  然后福田一裕真就上去了,不仅上了,还以白子一方大胜了黑子十一子半,比刚才刘广元那场胜负差距还要大,刘广元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事情到这里,只是一场同学间的娱乐活动。

  可福田一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面带得意的说:“广元,你们中国人下棋总喜欢背棋谱,这样是学不会真正的围棋的。”

  福田一裕这话有些居高临下,但也不是没道理,打谱是每一个学围棋的人要走的必经之路,但那通常是在围棋水平达到了一定水准之后才需要做的事。

  而国内学棋有种不良风气,就是在学习初期便开始打谱。

  打谱最大的作用是让棋手隔空与前人对弈,以达到增强棋力的作用。

  有些人却曲解了这种锻炼手法的真正目的,把打谱变成了背棋谱。

  围棋纵横十九路,正所谓千古无同局,围棋之妙妙在变化无穷。仅凭死记硬背,不去真正理解围棋的变化,学的不过是呆棋、死棋。

  福田一裕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刘广元有些不服气,他主动提出要与福田一裕对弈,但显然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刘广元再次败北。

  几人下棋的过程中,引来了其他学生们的围观,连赢两人,让福田一裕有些意气风发,忍不住巴拉了几句口水话,这顿时引起了周围围观学生们的不满。

  不过是跟两个臭棋篓子下了两盘棋,赢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大家义愤填膺的想教训教训这个小鬼子,可结果却发现,整個留学生楼里好像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这让原本还有些收敛的福田一裕彻底抖了起来,竟然在宿舍里摆起了擂台,说是欢迎中国同学前来挑战,那意思就差没说中国围棋无人了。

  他的姿态顿时引起了众怒,学生们决定誓要给他一个教训。

  可悲哀的是,连续三天时间,福田一裕下了十三盘棋,竟然无一败绩。

  梁佐就是听说了这件事专门跑到留学生楼来打算教训教训福田一裕,没想到还是在执黑的情况下以2目半的劣势输给了对方。

  “那小子确实有一手,我感觉他水平都能达到专业水平了。特别是开局,强的离谱。只要是他执黑,都是大优势胜利。”梁佐不甘心的说道。

  专业水平?

  围棋领域的专业与业余段位之间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如果福田一裕真要有专业的水平,那碾压燕大一众学生倒是很正常的事。

  林朝阳听梁佐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心中并没有什么愤怒和不甘,这年头日本的围棋确实强,而且这也不过是学生之间的意气之争。

  但他对梁佐所说的“专业水平”有几分好奇,“走,我跟你去看看。”

  梁佐带林朝阳来到留学生宿舍三楼的一间宿舍,此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人,两人挤进人群,看到了对弈的双方和刚刚开始的棋局。

  “哪个是福田一裕?”林朝阳问梁佐。

  “白子。”

  棋局刚刚开始,还在布局阶段,黑子以星无忧角开局,白子则以星小目开局,然后白棋分投,黑棋挂角……

  这局棋一开局,福田一裕的白棋几次挂角,黑棋严防死守,双方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在布局阶段打的有声有色,激烈对抗的气氛彰显无余。

  可惜到了中盘阶段,黑棋显露出了棋力不足的缺点。

  “金角银边草肚皮,黑子这盘棋输定了。”

  三十手之后,林朝阳观察着棋局情势低声说道。

  若是专业比赛,林朝阳绝不敢如此断言,但这只是一场业余棋手的对弈,白子开局挂角成功,不断侵蚀,棋力又明显占优,实在没有不胜的道理。

  梁佐看着棋盘,“这才哪到哪啊!”

  林朝阳也不说话,仍旧专心看棋。

  如他所说,黑子在中盘阶段颓势尽显,没有撑到收官便败北。

  “唉!”

  梁佐哀叹一声,又看向林朝阳,“朝阳,你这眼光可以啊!”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福田一裕拒绝了另一个人的对弈,他今天已经连下了三盘棋,体力脑力都有些跟不上了,再下很容易给人可乘之机,所以果断选择了闭门休战。

  “欢迎大家明天来挑战!”

  福田一裕最后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把围观众人气得牙根直痒痒。

  从留学生楼出来之后,梁佐问林朝阳,“朝阳,要是你上的话,能不能赢福田?”

  林朝阳沉吟不语,刚才看完福田一裕的棋,他知道福田一裕的棋力并没有梁佐说的那么夸张。

  福田一裕之所以会给这些学生带来这种强大的印象,主要原因是他的布局很强,开局十几手的打法极其凶猛,风格有些像小林光一。

  在棋力相近的情况下,打法凶猛的棋手无疑是占便宜的。

  因为在业余棋手的对弈过程中,其实是很难去考虑三五十手之后的事的,往往在布局阶段便奠定了胜败的基础。

  真要说的话,福田一裕也就是大概业六左右的水平,但因为强悍的布局能力,给了一众学生难以撼动他的印象,甚至让梁佐觉得他是专业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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