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同志见他翻译的不错,建议他找到中大领导,付梓印刷,不过被张学道拒绝了,他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怎么可能有资格翻译鲁迅先生的文章,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张学道不愿意跟文学沾边。
他很清楚,越是意识形态浓厚的时期,越不适合搞文学,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所以在回国前,那部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俄语版《呐喊》被他悄悄地烧掉了。
这是他很早就养成的习惯,无论他写了什么,一旦完工就一定会烧掉原稿,一个字也不剩,这也是跟记忆中的吴冠生同志学习的……
就在张学道津津有味的阅读《呐喊》陈绍宇心里却有些烦躁他甚至相当不满意,怎么只是吴冠生找他谈话,不应该是那个只有四个手指的党的第一书记找他谈话吗?
难不成东方部的电报,中央没有看到吗?
不过刚刚来到中央,陈绍宇也知道现在不是他抱怨的时候。
陈绍宇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静静坐在那里看书的张学道,这家伙倒真能坐得住。
即便把张学道当成小弟,但是陈绍宇同样很清楚这个人相当厉害。
大革命失败后,当时顽固坚持环太党和国民党联合的钢铁同志,在中大的支持者并不多;但是张学道却不管大部分同志的白眼,异常坚决的站在钢铁同志一边,甚至还搞出了一张大字报,把托派骂得狗血淋头,这股眼力劲让人不得不服。
另外还有一件事,支持托派的校长被赶走后,中大形成了两大阵营,一派是代理校长为首的教务部,一拍是支部局书记代表的支部派。
两派发生激烈争论,教务派坚持认为学校的党务工作搞得一塌糊涂,而支部派则坚持说学校的教务搞得杂乱无章。
双方互不相让,争论了好些天也没达成一致。
而许多不愿参加两派斗争的学生被称为第三势力,当时他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结束争论的妙计,那就是牢牢掌握第三势力,利用它来联合支部派,打击教务派,从而全面夺取中大的权力。
没想到就在他兴冲冲献计时,米夫告诉他,张学道已经建议过了,跟他想得一模一样;要不是张学道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在同学当中的影响力一般,米夫必须借重自己,来执行这条计策,这一次决定中大格局的大事,就变成了张学道一个人的功劳,那又如何有他的今天……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带张学道回国的原因,把这个人留在米夫身边,时间一长,哪里还有他的立足之地,毕竟人都会成熟的,这一点不得不防呀!
张学道和陈绍宇各有心思,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到了晚饭时间,两人吃了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饭,除了豆腐饭以外,竟然还有一碗白切肉,这让张学道有些不安,他悄悄地在陈绍宇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陈绍宇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同样是聪明人,所以他和张学道一起找到送饭过来的中组部同志说,两人在莫斯科时就听说国内条件艰苦,很多时候同志们连饭都吃不上,更不要说肉了,也许只有逢年过节才有希望。
我们知道上级领导端来这碗肉是为了接风,但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吧,我和学道同志各吃一块,其他的就端走,让别的同志来吃吧!
说完,陈绍宇夹了一块肉,张学道也夹了一块肉,然后把那碗肉交给了中组部的同志。
中组部那位同志显然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拒绝两人的好意,说了几句客套话,端着肉离开了。
张学道和陈绍宇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才终于见到了吴冠生同志。
握手寒暄了两句之后,吴冠生首先找陈绍宇谈话,张学道则继续坐在那里等待。
两人的谈话时间比较长,一直到将近十一点,陈绍宇才面无表情得走了出来,张学道明显看出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强压着怒气,对此张学道并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他太清楚自己等人现在的分量了。
张学道紧接着被叫到了办公室,吴冠生看着张学道,微笑着请他坐下,然后请张学道简单介绍一下他的过去和在中大的学习情况。
张学道对此早有准备,他开始一五一十汇报起来,听完了张学道的汇报之后,吴冠生微微顿了顿,然后问道,“学道同志,在中大期间,坚决与托派分子做斗争,政治立场十分坚定,钢铁同志对你赞赏有加,中央也早有耳闻,一向十分欣赏。
现在你学满归国,中央十分欢迎,对于你的未来安排,你是怎么考虑的?”
张学道同样早有准备,“冠生同志,作为一名党员,我就是一颗螺丝钉,党让我去哪里,我就哪里,我绝不会挑精拣肥。”
“学道同志,你不要顾虑,中央对你的使用,虽然有考虑,但也要对你的个人意愿有所了解,这样才能更好的使用你。”
张学道听到这里,想了想,“冠生同志,这几年我一直在中大学习革命理论,对基层工作缺乏了解,对夏国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工农革命,只有耳闻,并没有亲身经历。
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可以去基层锻炼一番,与广大的工农群众打成一片,在实践过程中不断锤炼自己,不断加深对革命理论的理解,只有这样,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
吴冠生的眉头微微一挑,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不简单。
虽然与刚刚离开的陈绍宇虽然立场一致,但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加朴实,更加诚恳,也有自知之明,对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也有一定的了解……
两人又聊了一段时间,吴冠生很仔细地听取了张学道的思想汇报。
慢慢的,他沉着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始说起张学道的工作安排,“学道同志,你今天的汇报很好很出色,中央也很满意,果然不愧是中大培养出来的高材生。
至于你的工作安排,这样吧,你先去沪西区委锻炼一番!”
吴冠生同志微微顿了顿,开始解释起来,“沪东区委书记陶尚行同志长期从事工人运动,是著名的工运领袖,你作为区委干事,配合他的工作,正好可以跟着尚行同志好好学一学!”
陶尚行是谁,张学道并不知道,估计也是一个不知道的早期领导人,不过不管是谁,跟着认真学一学总没有错。
见张学道爽快得答应下来,吴冠生同志十分满意,他想了想又问了起来,“学道同志,你这个名字不错,君子学道则爱人,看来你的父母对你寄予厚望呀!
不过做白区工作,保密非常重要,你最好有一个化名,这样万一出事,也不至于立刻被敌人发现。”
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张学道自然清楚,他想了想说道,“我的名字的道是道理的道,与稻谷的稻读音相同,我就以谷作为自己的姓;至于名字,”微微考虑考虑了一下,张学道笑着说道,“至于名字,简单一点,就叫谷雨吧,用二十四节气作为自己的化名,也方便同志们记忆;另外谷雨时节,降雨量一旦充足而及时,谷物就会茁壮成长,希望我这个化名,可以让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茁壮成长!”
“好,好名字!”
将近两年,一直在白色恐怖中,进行艰苦卓绝斗争的吴冠生同志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既然有道,嗷,谷雨同志,你有了新名字,那就用雨生百谷其他两个字,作为你的字,以后你就叫谷雨谷百生!”
第4章安排
见谈得差不多了,张学道,不,现在应该叫谷雨同志,主动告辞,不能打扰领导的工作时间,吴冠生同志亲自送他出来。
到了门外,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陈绍宇见状,主动站了起来,吴冠生与两人握手,然后告诉他们,今天晚上,他们先在中宣部休息,明天一早,中组部同志会对他们进行一些地下工作注意事项的培训,培训之后再安排他们去工作单位。
吴冠生回去办公,两人被其他同志送到一个房间住了下来。
送行的同志刚刚离开,陈绍宇关上门,然后一把抓住张学道,“学道,你被安排到哪里?”
陈绍宇用力很猛,谷雨有些疼,他微微挣扎了一下,陈绍宇根本没有注意到,而是继续紧紧得抓着谷雨的胳膊。
谷雨有些无奈,想了想,低声说道,“绍宇同志,我现在换了一个名字,叫谷雨,以后你喊我谷雨同志就好了,刚才冠生同志跟我谈话,他让我去沪东区委,做区委干事!”
陈绍宇急忙问道,“你答应了?”
“嗯,当然答应了,中央的安排,我有什么资格反对?”
“你呀你,我一路上怎么跟你交代的,我们回来是做领导的,不是来做干事的!
狗屁干事,我们这样纯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要做就做大事!
打杂的干事是我们该做的吗?”
“呵呵,绍宇同志,您太过誉了,要做领导的是你,我哪有那个资格?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陈绍宇气得没办法,这个小老弟别的都好,就是胸无大志,唉,真是让人头疼。
陈绍宇气急败坏的说道,“就算你要做干事,也不能离开中央呀,你去了沪西之后,想再调回中央可就难了!”
谷雨眨巴着眼睛,有些奇怪的说道,“中央不就在上海吗?
上海就这么大一块地方,有什么事情,喊一声我不就到了吗?”
陈绍宇相当无奈,他连连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你呀你,理论水平那么高,怎么就看不懂吴冠生的伎俩呢?
他把我安排到沪西做干事,你安排到沪东,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这是有意把我们隔开呀!”
谷雨倒吸了一口气,不由得嘶了一声,狐疑得问道,“我和冠生同志无冤无仇的,又只是一个小干事,跟他差着十万八千里,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你怎么不想想我们一路过来是什么待遇?
吴冠生是党的秘书长,他会不知道?
共产国际的意思那么明显,可是吴冠生就敢阳奉阴违,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你怎么不想想?”
谷雨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说道,“不至于吧!
六大时,我向冠生同志汇报过几次工作,他对我态度很好,十分平易近人,我看他不是这样的人。”
见谷雨如此,陈绍宇不得不说了一番心里话,“学,嗷,谷雨,你我应该争取留在中央,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有个商量不说,还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遇事也好反应呀!”
说到这里,陈绍宇凑到谷雨的耳边说道,“我们有国际和米夫校长,中央就算能压我们一时,也压不了一世,我们留在中央,等待时间,过不了多久,就一定可以翻身。
到时候我做中央局委员,你就算做不了候补中央局委员,也可以做一做执行委员!”
谷雨听到这里,心头大震,他娘的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公开封官许愿呀,他就不怕自己向上级揭发?
不过转瞬一想,谷雨就知道,陈绍宇摆明着,又一次试探他,狗日的太奸猾了!
两人密谈,他就算向上级告密,也没有第三方,到时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中央没有证据根本不能处理陈绍宇,有米夫护着,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反倒是他,暴露了态度,从此之后,变成了陈绍宇的死敌,米夫肯定也只会相信陈绍宇,而不是他;而其他党内大佬,跟他接触不多,更不可能保护他,到时候他就是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
所以仔细得琢磨了一会,谷雨微微摇摇头,“绍宇同志,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跟您交个实底,中大这几年下来,您的理论水平和革命经验都远远胜过我,我发在内心的服从和拥护您的领导,也坚定的认为您可以领导党中央,战胜国民党反动派。
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不要说候补中央局委员,就算是执行委员,我也没有资格当,党内有太多有经验有才干的同志,我远远比不上。
还有绍宇同志,作为一名环太党党员,您说话一定要谨慎,封官许愿的话,干万不能说,要是被其他同志知道了,报告上去,问题就严重了,我们会犯组织路线错误的!”
谷雨义正辞严得说出了这么一番话,陈绍宇脸色大变,他猛地站了起来,“谷雨,你现在就可以汇报嘛,吴冠生就在楼上!”
谷雨听他这么说,急得连连跺脚,“老大哥,绍宇大哥,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这是为你好!
咱们同学好几年了,再说了,咱们这一路过来,一个多月朝夕相处,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以后再也不联系你了,省得你怀疑我!”
陈绍宇见谷雨急了,这才迅速变脸,微微笑了起来,他拍了拍谷雨的肩膀,“小老弟,您的金玉良言,我又怎么会不听,哥哥错了,错了!
我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一样,一着急容易说错话,你放心,我一定改,一定改!”
谷雨听完,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这才小心得试探问道,“绍宇同志,你真不生我的气了?”
陈绍宇再一次拍了拍谷雨的肩膀,“小老弟,你就放心吧,我分得清黑白对错。
我又不傻,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怎么会不知道?”
谷雨长出了一口气,突然间也笑了出来,“绍宇同志,你刚才吓我一跳!”
“怎么还叫绍宇同志,老大哥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
谷雨摇摇头,“咱们都是党内同志,再说了您是我的领导,老大哥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说,刚才是我不对,着急了!”
陈绍宇点点头,想了想说道,“谷雨同志,你说得对,称呼还是正式一些比较好!”
谷雨想了想,低声问道,“绍宇同志,您不愿意去沪西区委,那你想去哪里?”
“我刚才跟吴冠生同志说过了,我的长处在中央更能发挥作用!
他当时没有直接答应下来,不过我看他迟早会答应的!”
想了想,陈绍宇说道,“谷雨同志,你先在沪东区委待一段时间,注意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等几个月之后,我站稳了脚跟,再把你调回中央。”
谷雨点点头,笑着说道,“还是这样好,反正我就是一颗螺丝钉,您想把我插在哪里,就插在哪里!”
陈绍宇张嘴刚想说话,门突然间敲响了,他立刻闭上了嘴,谷雨反应很快,立刻开门。
中组部的同志笑着告诉谷雨,水烧好了,他们可以洗脚休息了!
谷雨点点头,跟着这位同志一起出去,过了几分钟把水端了进来,先让陈绍宇洗脸洗脚。
他才就着陈绍宇的洗脚水泡了泡脚,陈绍宇皱了皱眉头,谷雨笑着说道,“绍宇同志,这些热水都要烧煤的,能节约一点也是好的,党的经费不够!”
陈绍宇也不好说什么,看了看谷雨的脸,谷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呵呵笑着说道,“我刚才在外面抹了一把脸!”
陈绍宇点点头,谷雨这才端起水,送到门外倒进下水道,然后回到宿舍睡觉。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中组部的同志把两人叫了过去,做了一番地下工作的培训。
事实上,这些培训在苏俄期间,事实上也有一些类似的课程,所以两人掌握得很快,不过也遇到了一些麻烦,两人都是单身男人,按照规定要住省委机关,但单身男子容易引起特务的注意,且不好租房子。
中组部的同志见两人都是独身一人,便告诉他们,过段时间,组织会想办法给他们各找个妻子做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