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都是革命者,但是革命者也是分层次的,也是有私心杂念的,这是人性,谁也改变不了。
他们基于自己的政治理想和对现状的看法,所做出的种种决策,里面多多少少也有对个人前途的担心。
真正毫无畏惧,大公无私的人自然也有,但谷雨相信这几位大概率不是,要不然这份决议绝不可能这么混,混得甚至让人觉得可笑,让人觉得难以理解。
国际是什么?
本质上不过是苏俄为了摆脱困境的政治工具,国际必然要为苏俄的国家利益服务,稍微有一点政治常识的人,都应该有清楚的认识。
夏国党不过是国际下面一个分部,夏国党一些人竟然自高自大到觉得夏国革命比苏俄还重要?
夏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
还要诱导帝国主义国家进攻苏俄,从而帮助夏国革命迅速成功?
怎么会想得出来的,而且还公开出了中央局的决议,要求全党执行,太可笑了,实在太笑了。
要么就是极度的自大狂,要么就是病急乱投医,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敢想,都敢做,相比于前者,谷雨更相信后者。
而国际东方局的那些代表,要是敢同意这样的文件,他们立刻就会被调回国判处死刑,钢铁同志眼睛揉不得沙子,所以谷雨断定黎隆郅、项钟发是自作主张。
既然如此,谷雨当然十分坚决得反对,至于关征途同志到底怎么想,他已经尽到了责任,都提醒他直接询问国际东方局的代表了,绝对对得起他了,后面怎么选择,他就顾不上了,跟他无关。
反正老关只是部下,闭着眼执行上级决策,执行力也是杠杠的,板子也不会完全打到他的身上,甚至于谷雨未来也绝不会提到今天他的劝说,多种花,少种刺,这位同志后来的名声不小,他也不愿意得罪……
事实上,谷雨内心对国际也不感冒,也知道国际不能依仗多久,他真正追求的是成为李润石同志那样的权力;但在哪座山唱哪首歌,立场绝不能错,宁愿犯路线错误,绝不能犯组织错误,所以在黎隆郅必然完蛋的情况下,谁反对他越厉害,谁才能成为后黎隆郅时代的收获者。
历史上这个人是陈绍宇,所以谷雨才会跟紧他,但党不是陈家祠堂,陈绍宇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谷雨想要成为收获者之一,也必须立下大功,要不然凭什么提拔他。
所以其后的几天,谷雨认真准备,按照苏俄学到的理论知识一条条批驳了那份中央局决议,然后认真修改了一番,他准备按照组织程序,给中央局写信,同时写信给《红旗》杂志,公开反对,老子跟你杠上了。
当然了,谷雨这么坚决,最根本的原因是黎隆郅这一套瞎几把的做法,必然会造成极大的损失,无论怎么反对都是正确的。
对于谷雨此举,他年轻稚嫩的妻子容强根本不懂,不过再不懂,她也明白这件事的分量,这可是给中央局写信,反对中央决议,真得可以吗?
你可要想清楚了。
不过当谷雨那些反驳的理由拿出来之后,容强自然也就被说服了,毕竟这份决议一眼看去,就是一堆的问题,虽然看起来热血沸腾,但细细一权衡,里面确实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看起来确实应该反对,那就没什么,党内本来就有民主,党员合情合理得表达意见并没有错,对此谷雨并没有说什么。
谷雨记忆中,从黎隆郅到陈绍宇这个过程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整个过程跌宕起伏,风波迭起,具体过程他记不清楚了,只是知道出了不少事情,不过现在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站出来,根本没有选择,那就奋力一搏吧!
事实上,不仅仅谷雨立刻跳出来反对,陈绍宇看到这份决议后,也是吃惊得无以复加,他立刻意识到他等待良久的机会终于重现了!
与不爱说话,不怎么喜欢走动,朋友不多的谷雨不同,陈绍宇很会拉帮结派,他和俄国人的关系非常好,甚至也知道国际东方局的代表罗伯特的位置。
为了以防万一,陈绍宇首先悄悄的看望了罗伯特,罗伯特自然把内心的不满完全告诉了俄语很好的陈绍宇,甚至大骂黎隆郅项钟发两人;这两人然在他明确反对的情况下,硬生生得发了这份决议,根本不把他这个国际代表放在眼里,更夸张的是,两人还给国际发报,指责罗伯特右倾,要求撤销他的职务!
陈绍宇弄明白之后,立刻找到了谷雨商议,毕竟都在中央机关工作,虽然住在不同的地方,宣传和团委这两个部门几乎天天都要跟中央打交道,调来最新的文件,所以两人自然多有接触,也早就制定了接头的暗号。
谷雨这段时间还是住在茶馆边上,他跟茶馆的人也早就混熟了,对于他总是早出晚出,有些诡异的行踪,谷雨搞出了一个解释。
作为记者的他,曾经写文章批评了青红帮,没办法只好小心翼翼,躲着到处都有的青红帮;对于青红帮肆虐,上海老百姓早就敢怒不敢言,所以都十分同情,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谷雨又给了茶馆的小二们几块大洋,请他们吃了一顿饭,你们进出,周边的马路小巷,一旦看到有陌生人,一定要提醒我们夫妻,小二们自然很满意,自然尽心尽责。
每次他离开或者回来,都会告诉谷雨,周边有什么情况,所以这半年多以来,谷雨夫妻很安全,并没有受到特务等人的惊扰。
不过谷雨还是很小心,自己住的地方,只和团中央的通讯员保持单线联络,其他人一概不告知,即便是陈绍宇也不行,所以两人接头之后,就找了另一个围棋茶舍,摆上了围棋,谷雨打了一阵谱,搞出下棋的样子,然后两人才开始密谈。
听完了陈绍宇打听来的消息,谷雨暗中暗自叹息,果然猜得没错,项钟发黎隆郅他娘的太操蛋了,要是他们稍稍听听劝,也不至于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所以他当然同意和陈绍宇大干一场。
除了分头给中央写信以外,自然就是联络中大的同学,秦则民陈绍宇去游说,王嘉祥自然是谷雨去游说,另外还有中组部的干事何建周,也是坚决的反托分子,算是陈绍宇谷雨的战友。
但何建周有一个雅号,“孔夫子”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当其他同学在课余饭后或浏览大街或漫步公园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呆在宿舍里孜孜不倦地读书,因此才得了这个雅号。
事实上,谷雨也有一个雅号,叫作张三疯,一疯就是他公开贴大字报反对校长;二疯就是他背诵钢铁文章的狠劲;三疯就是他一有闲工夫,就跟中大的军事教官套近乎,经常被人高马大的毛子教官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谷雨自知,这番辛苦也是值得的,在中大期间,谷雨得到了相对比较系统的军事培训。
他临走回国时,跟教官告别,教官告诉他,他可以有能力做一个连长了;当然了,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连长,他还需要实践锻炼,对此谷雨相当满意,因为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做一个有一定军事基础的政委,有一定的指挥能力,也就足够了。
想了想,谷雨说道,“孔夫子嘛,还是我来吧,我在团委的工作,隔三差五的要跟中组部打交道,见过他好些次了!”
陈绍宇一拍手,“好,这一次我们有了国际的支持,绝对会赢,到那个时候,哈哈哈!”
十四章爆发要和中央唱对台戏,公然反对中央的决议,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更何况目前领导中央的黎隆郅同志气革命之坚决与脾气之暴烈,尽人皆知。
黎隆郅同志赴法国勤工俭学时,别人不愿干炉前翻砂工,他干,出大力流大汗。
他积极参加到学生运动和争取华工权利的斗争之中,而且演讲时情绪激昂,感染力极强。
提到反动势力,就喊:
“推翻!
打倒!
杀掉!”
因敢闯敢拼,留法学生送他个绰号叫“坦克”与人下围棋不爽了,把棋盘和棋子一口气全部推到了大海,后来想下,再也没得下了,可见脾气之暴烈。
黎隆郅同志,大革命时期是个有闯劲、有干劲、头脑清醒的人,他成功组织了安源煤矿大罢工,使党的组织得到很大发展,1924年末夏国环太党只有党员900人,其中安源煤矿的党员就达300人,三分天下有其一。
后来,黎隆郅到武汉领导工人运动时,项钟发只是名义领袖,实际主持工作的是黎隆郅,当时人们说,只要两一声令下,武汉三镇30万工人要进可进,要退可退。
这样的同志能有今天,凭借的是实实在在的工运功劳。
也正是因为他的功劳大,他也把这幅臭脾气带到了中央,黎隆郅的家长制作风和数一不二,大家都怕他,整个中央机关都很清楚,谁也不敢招惹他。
所以谷雨就告诉陈绍宇,跟这样的革命先辈做斗争,对自己的定位一定要清楚,我们资历不够,但是理论水平谁也比不上,所以我们只在理论上找茬,但不要盯着实践操作的问题,这一块我们不擅长,要让擅长的同志说。
陈绍宇深以为然,搞理论正好是他的特长,所以两人商量了一番,由谷雨第一个唱反调,谷雨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他这样好脾气的同志都不满意,闹腾了,自然很容易激起同志们的共感。
接着陈绍宇这个理论家出马,引经据典,和黎隆郅来一次学院式的大辩论,用我们丰富的理论知识击溃黎隆郅,把黎隆郅拉到我们最擅长的地方。
其他几位同志也要帮腔,这样显得人多势众,不过听到这里,陈绍宇有一个担心,那就是他们职务太低,根本没机会让他们在会议上说话。
谷雨笑着说道,“所以要给中央写信呀!
我准备给韩英同志写信反应,在沪东区委期间,我和他见过几次,对他有所了解,他比黎隆郅好打交道!
他也许会支持黎隆郅,但对黎隆郅与国际的矛盾肯定有些不安,我会在信中提议召开一次中央机关政治讨论会议,对韩英不过是举手之劳,由他来提议,就比较好办了!
黎隆郅一向霸道,对我们这些机关工作人员一向不太当回事,也许在他看来,正好可以乘着这个机会,把我们训斥一顿,好压制争议,而一旦这样的会议召开了,也就由不得他了!”
陈绍宇抚掌大笑,“不错,不错,咱们就这么干!”
两人商量一番,就开始分头行动。
谷雨首先托人把他那封信交给了韩英,信中重点提到了反对国际这一条,希望他能够深刻理解这一点,并请韩英给他一个机会,向中央阐述他的观点,这就引出了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会议。
韩英看完之后,并没有回信,作为中央局常委,他和黎隆郅一起去见国际代表,亲眼看见黎隆郅和国际代表的激烈争吵。
韩英虽然是著名的工人领袖,但其貌不扬,生性低调,他对黎隆郅那一套虽然支持,但多少有些不安,万一失败了,革命的大好局面被破坏了,那损失就大了!
再说了,他也担心黎隆郅这么强硬,和国际代表闹得不可开交,影响了党和国际的关系,反对国际的帽子,谁也不好戴!
关键是谷雨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请他帮忙提议召开一个机关工作人员会议,让谷雨有发言权,让年轻人冲在前面,劝一劝,似乎也不是坏事。
黎隆郅最近也很烦,这么大的行动,国际反对不说,江苏省委那个彭国正领头反对,还给《红旗》写信反应问题;总工会那边老罗这个资深执行委员也反对,嗓门比谁都大,现在倒好,机关的秘书们都敢反对,反了天了!
大怒之下,黎隆郅没怎么细想,果然同意召开一次机关工作人员会议,好好批评一下这些个无法无天的小年轻,读过几本书就知道革命了?
不骂一骂这帮子小家伙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见黎隆郅果然同意召开会议,会议日期定在七月初,陈绍宇和谷雨高兴得不得了,而在这段时间,两人也顺利得完成了串联,秦则民和陈绍宇一拍即合,立刻表态同意。
谷雨首先找到了老大哥王嘉祥,王嘉祥是谷雨的领路人,入团介绍人,谷雨的俄语能够说得那么好,也离不开王嘉祥的辅导,所以两人的感情很好。
谷雨很轻松的说服了王嘉祥,这份决议里面的问题确实比较明显,王嘉祥作为著名的红色教授,理论知识非常丰富,自然早就看出来了……
接下来就轮到了中组部的孔夫子,本来谷雨还以为自己还要多费口舌,但没想到一聊起此事,何建周就皱起了眉头。
何建周同志虽然回国时间不长,对各方面情况了解不多,虽然他赞赏黎隆郅的斗争精神和雄辩才能,但对其思想观点的科学性又表示怀疑。
特别在工作中不断获悉各地在执行党中央决议时,连续遭到严重失败,进攻中心城市的红军部队不是攻击受挫,就是中途受阻,被迫转移;城市的轻率罢工斗争,既暴露了党的地下组织,又导致敌人的残酷镇压,致使他对决议和黎隆郅的思想观点由怀疑而感到不安。
所以当谷雨跟他联络时,他直言不讳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建议,知道有会议,也爽快得答应了,大家一起提出意见。
五人又找了个机会,聚在一起交谈了一番,等到陈绍宇把国际代表的不满说出来之后,众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在理论上好好碰一碰党的实际负责人。
就在七月九日会议召开前一天晚上,谷雨辗转反复,怎么也睡不着,容强伸出胳膊,环住了谷雨,“老谷,你怎么了?”
谷雨轻轻拉开电灯,房间中立刻稍微亮了起来,谷雨把枕头你起来,起身靠在枕头上,望着妻子,一字一句的问道,“小容,如果我被开除党籍,你会怎么选择?”
“开,开除党籍,这怎么可能?”
“一个基层工作人员,在党的会议上和党的领导人,公开唱反调,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反党;为了革命事业,不至于遭受重大挫折,我已经做好了被开除党籍的准备!”
容强沉默了一会,然后把头枕在谷雨身上,轻轻的说道,“老谷,我相信你!
你肯定没有错!
我也相信组织上不会开除你的党籍!”
谷雨伸出胳膊,环住妻子的腰,然后幽幽的说道,“革命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上级领导的决定也不会都对,未来我们的人生可能会有起伏,我们要做的是宠辱不惊!”
说完,谷雨给容强说了一个故事,那是后世和尚很有名的故事,当他犯了错误,被党关押时,他的妻子写信骂他,要和他离婚;但是不久之后,和尚被领袖放了出来,这个时候和尚坚决要和妻子离婚,无论谁说情都不行。
谷雨把这个故事改头换面,说了一番,一位红军将领被诬陷为托派,然后被关押,再然后被纠正错误的上级领导放了出来,云云,谷雨说完之后,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的双方事实上都是上级错误决定的牺牲品,但是我却认为两个人离婚是必须的。
如果妻子都不相信丈夫,那还有谁会相信丈夫呢?
既然夫妻两人都不相信彼此,再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那位红军将领的决定虽然有些绝情,但却非常理智!”
容强并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得搂着谷雨的腰,年轻人火气重,再加上两人都有心事,自然就酣畅淋漓得亲热了一番,亲热接受后,容强这才凑在谷雨的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妻子!
我会永远和你站在一起!”
谷雨没在说话,而是在搂着妻子美美得睡了一觉,次日一早,谷雨抖擞精神,在次日的会议上开始兴风作浪。
次日的会议,黎隆郅同志刚刚发表主题讲话,还没等他喘口气、喝口水,谷雨就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黎隆郅同志,我个人认为中央局六月十一日的决议有十分严重的问题,理论根据不足,有必要重新讨论一下!”
黎隆郅气得半死,还不等他开口反驳,陈绍宇紧接着站了起来,引经据典,开始了长篇大论。
事先陈绍宇做了充分的准备,各种马列著作,还有能够证明他的观点的国际决议,都准备好了,一边说,一边搬了出来,以佐证他的观点。
以无备算有备,以无心算有心,黎隆郅本来理论水平就差了一筹,虽然他讲演水平很高,说话很有激情,但激情的人往往说话容易有错漏,自然比不过。
他不顾身份,几次插话辩论,结果辩论不过,自然十分恼火;不仅仅谷雨和陈绍宇折腾,秦则民、王嘉祥,也冒了出来,但凡黎隆郅说完,四人之中就有人立刻站出来,连连责问他,与他围绕着理论问题不断纠缠。
更让黎隆郅愤怒的是,其他几人是在理论上找麻烦,最后一个发言的何建周更过头,他竟然彻底否认了决议,严厉驳斥了“新的革命高潮论”他认为红军力量还不够强大,红色根据地还不够巩固,党的全国性群众基础还没有完全建立。
因此,党在现阶段的主要任务应是继续发动群众,巩固和发展红色根据地,壮大红军力量,发展党的组织。
如果冒险行动,就会断送党已取得的胜利果实,断送革命前程。
五个打一个,黎隆郅吵不过,搞得狼狈不堪,不过第一书记项钟发在这个关键时刻说话了,虽然项钟发对这些理论纷争不感兴趣,但绝对不能容忍陈绍宇等一班留苏学生与黎隆郅唱对台戏,组织纪律哪里去了?
项钟发宣称黎隆郅的意见就是自己的意见,并当场宣布,撤销陈绍宇中宣部秘书职务,无法无天,反了都是,必须撤职。
在最后做结论时,项钟发说,陈绍宇不了解夏国革命的胜利要比十月革命在俄国的胜利影响更大,有了一个苏俄已使帝国主义难以招架,何况再来一个夏国?
因此,夏国革命胜利,帝国主义必然下死命进攻,夏国革命掀动世界革命是必然的。
陈绍宇等五人完全无视中央决议,站在另一条路线上来反对中央路线是非常错误的。
在临近夺取政权阶段,一切均转入军事化,党的决议即是命令,谁也不能表示反对。
项钟发本想以理服人,实则在以势压人,不过谷雨并不在乎,别人我不知道,你项钟发我还不知道,节操还不如一个妓女,我怕你个鬼!
所以当天的政治讨论会刚刚结束,谷雨就给中央写信,声明保留个人意见,服从中央决议,不过在这封信的最后,他竟然说了一番什么请中央一定要保留好今天的会议记录,留作历史的证明。
因此,夏国革命胜利,帝国主义必然下死命进攻,夏国革命掀动世界革命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