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勇气去相信、去爱的人。
……
接下来半月,江怀楚将南鄀调兵的虎符和弥罗调兵的令牌都扔给萧昀,像是一个娘,把大门钥匙慷慨地给了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野孩子,让出去无法无天去了。
萧昀拿着媳妇儿扔给他随便玩儿的四十万大军,很快就乘胜追击,横扫了邺国,邺国边关一破,萧昀近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数座城池望风而降,将领投诚保命,不到半月,偌大的邺国便不复存在。
世人唏嘘。
天下一时都对南鄀端王借兵给萧昀的举动震惊不已,无数小国唾骂端王疯了,祸害他们。
毕竟谁也想不到,天下第二大国南鄀不和其他诸国联合,反倒助萧昀一臂之力,让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却未承想,萧昀班师那日,竟将打下的邺国城池尽数奉给了南鄀皇帝。
消息一出,天下震骇发懵,直到南鄀有消息传出,萧昀这么干是拿邺国当聘礼,为的是求娶南鄀一人。
一时天下震动。
邺国的领土不比南鄀小,萧昀虽是借了南鄀的兵,可到底是自己带兵打的仗,就好像借钱进京赶考,考上了,虽是要感谢借钱之人,却也不可能说将功名拱手相让。
没这个理。
萧昀此举,倒像是拿着南鄀的兵,替南鄀打工,他仿佛不是大宁皇帝,是南鄀的将军。
大宁上下对此亦有不满,无论如何,这份聘礼之厚重,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时天下都在议论,这被求娶之人是谁,是有多倾国倾城,能叫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宁萧帝也为之神魂颠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愿为之效鞍前马后之劳。
……
南鄀御书房,太妃坐在下首,攥着手,时不时瞅上首批阅奏折的江怀逸一眼,眉心染上急切。
自从上次江怀逸从北宁大营回来后,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提江怀楚了,仿佛没这个人,她都怀疑江怀逸一怒之下和江怀楚断绝兄弟关系了。
眼下江怀楚和萧昀前来拜见,江怀逸只叫人让他们在偏殿呆着,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就这么晾着。
江怀逸又喝了一杯茶,太妃实在憋不住了:“子恪!”
江怀逸字子恪,江子恪。
太妃不喊皇帝,喊子恪,便是告诉他,自己要说的是家务事。
江怀逸撂下茶盏,皱眉道:“急什么?”
“你到底见不见啊?半个月了,我半个月没看见小王爷了!瘦了胖了都不知道!他是你弟弟啊!你不心疼吗?!”太妃说话跟连珠炮似的。
江怀逸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妃心疼坏了,却也知道他的脾气,仍小心翼翼道:“子恪,燕尔也嫁与旁人了,这时候也来不及再让王爷同旁的女子成婚了,再说燕尔那是同王爷多年交情,委屈一二,倒也没什么,旁人不知情,嫁与王爷,岂不是害她?”
太妃心急如焚:“这且不说,萧昀的态度你也瞧见了,他若是不喜欢小王爷,他会奉上一整个邺国做聘礼?我瞧着天下,就没人比萧昀更宠小王爷了。”
“你再不答应,小王爷这都五个多月了,肚子那么大,成婚的时候,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了,你也不想他嫁给萧昀,不到一个月,孩子都生了吧?”
江怀逸冷淡说:“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嫁?”
太妃苦口婆心道:“小王爷大半个月都能不回来……四十万大军说借就借,他这心思,你还不明白吗?男大不中留啊!他都肯,你有什么不肯的?”
这话像是戳中了江怀逸的痛处,江怀逸勃然大怒:“我江怀逸的弟弟,堂堂一国王爷,跟个女人似的下嫁给他做皇后,替他、替大宁尽心尽力?!让他背井离乡?给那个狗贼生儿育女?孩子都跟萧昀姓?做他大宁的皇嗣?谁稀罕邺国那几个城池了?!”
“你想开些,”太妃仔细回想江怀逸刚刚说的话,觉得不对,蓦地看向他,“子恪,你是担心这个啊?”
江怀逸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没说话。
太妃一琢磨,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江怀逸那日去萧昀大营,没把江怀楚带回来,她一开始还以为江怀逸失望透顶不想管了,现在怎么看都是松动了,却仍有犹豫不决的地方,在斟酌,当然肯定也有拉不下脸、心里那口气过不去的成分。
子恪她是知道的,向来刀子嘴豆腐心。
他居然是怕江怀楚嫁过去受委屈。
太妃想了想,蹙眉道:“也是,大宁京城相去千里,小王爷真有什么事,我们帮都帮不上……真给他了,万一受委屈了,咱们都不知道……”
太妃忽然心疼起来,她是太乐观了。
“以后回来看你、看我一趟都难,肯定想家,他一个人,在那种如狼似虎的土匪窝,格格不入的,吃的用的,还都不一定习惯……”
越想越担忧,帮萧昀的心思反而淡了。
江怀逸沉着脸。
太妃试探道:“……那……你问问萧昀肯不肯入赘?”
“……”江怀逸忽然没话了,过了好半晌,显然也想清楚了,这事儿不能再拖,得有个结果,深吸一口气,冷道,“你去支开怀楚,我私下见见萧昀。”
第108章
萧昀被引进来时,就见江怀逸坐在一边,抬头看着他。
萧昀扫了眼,殿内再无旁人。
两国皇帝,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一个背后是幅员辽阔的大宁,一个背后是千年底蕴的南鄀。
一个新贵,一个旧宠,一个未来所向披靡,一个过去稳扎稳打。
他们本该老死不相往来,互相提防,却因为一个人,不得不同在一个屋檐下。
萧昀知晓何时可以放肆,何时必须正经,并未说话,只看着他。
江怀逸上下打量着他,神色未见冷淡,却也没有热络,只平静淡漠得很,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压在了水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起,道:“跟我来。”
萧昀愣了愣,立即跟上。
身前江怀逸走过几个书架,停了下来,拧动一面墙壁上凹槽里放着的雾色花瓶,眼前遮挡墙壁的书架就慢慢转开了。
书架后不是墙壁,是一个入口。
江怀逸没回头,只往里走,拿起一边的烛台,点亮了屋子里的烛灯。
萧昀看去,这儿算不上密室,倒像个收藏库,精细的东西很多,摆在一排又一排的架子上,一件一件,清清楚楚,纹丝不乱。
萧昀问:“这是哪儿?”
江怀逸没说话,脸色却微微有异,萧昀眼神好,原本只是随意一瞧,却愣了愣,心道他这神情怎么跟个初为人母的害羞姑娘似的。
江怀逸沉默半晌:“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怀楚的。”
“楚楚的?!”萧昀本来意兴阑珊的神情眨眼被兴致勃勃取代。
“对。”
萧昀东张西望:“我可以看看吗?!”
江怀逸俊脸微沉,萧昀察言观色,就要改口,江怀逸勉为其难道:“随意。”
萧昀全当不懂他名为同意、实为拒绝的假客套,兴高采烈地就扑到架子上去了。
江怀逸看着他一件件摸过,脸色越发黑沉。
萧昀拿起一个拨浪鼓,眼里满是惊奇:“这个也是楚楚的?!”
他摇了两下,“咚咚”两声响,显然还能玩儿。
拨浪鼓被保管的极好,跟新的似的。
“……是。”
“那他得多大啊?”萧昀又摇了两下。
江怀逸看着他跟孩子似的玩来玩去:“……七八个月。”
萧昀霎时来劲儿了,有点爱不释手,好容易才依依不舍地放下,转眼又抓过一双红白色的绒毛小手套:“这个呢?”
江怀逸没搭理他。
萧昀全当没看懂他神色间的不耐烦,大声道:“这个呢这个呢?!”
江怀逸眉心跳了又跳:“……一岁半。”
萧昀把自己手指往小手套里塞,只能塞进去两根,他竖起小手套,拿它和自己的另一只大手比了一比,看着只有他掌心一半大的小手套,瞬间心都软了:“他那个时候手那么小啊!他那时候肯定好可爱好可爱。”
“那是自然。”江怀逸不假思索说了这四个字,脸色一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个呢这个呢!这个是几岁?”
“别走啊别走啊!!”
“这个呢,这个好可爱。”
“媳……楚楚第一次写字儿就这么好看了吗?!”
“怎么这么多穿坏的小鞋子,楚楚原来小时候很爱动吗?”
……
没人理萧昀,他还能自说自话,江怀逸脸色越发黑,心道真是聒噪,也不知道江怀楚怎么受得了的。
他走得越发快。
没人管萧昀,萧昀一路玩儿过来,等江怀逸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时,他手臂里已经抱了一堆小江怀楚的玩意儿,他的胎发、他雪白柔软的小衣服、他第一支写坏开叉的狼毫……
架子上没被他选中的东西,也被他摸的歪歪斜斜乱七八糟。
江怀逸额上青筋暴跳,想起是自己让他随意的,吸了好几口气,才按捺住火气:“玩够了吗?”
“楚楚难怪现在这么可爱,他小时候就——”萧昀看向江怀逸,脸上的惊奇和兴奋骤然消失,他面色不改地将抱着的东西一一放回架上,仍忍不住道,“怎么会这么全,连胎发都有——”
他话音未落,觉察到什么,看向了身前已然坐下的江怀逸,眼神一点点不可思议起来。
这不会是江怀逸一件件收起来的吧?
那个诡异的脸红。
江怀逸被他如此注视,心道没规没矩,眼却一点点垂了下来,别过了脸。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
一阵略显诡异的沉默,过了许久,萧昀由衷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以为你就是普通兄长,我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你养大的。”
他还暗自嫌江怀逸多管闲事,是他搞错了,江怀逸比起兄长更像父亲,一个父亲都未必能做到这地步,难怪他对江怀楚的管束那么严苛,比起兄长的爱护,江怀逸这更像是父亲由上而下不容置喙的庇佑。
这是礼教森严的南鄀,家族观念极重,江怀逸若是在寻常大族里,就是族长一般的存在,有责任教导晚辈,将他引上正路。
更何况自己还真不是什么正经人。
江怀逸有些意外他身为一国皇帝,居然毫无压力地就道歉了,一点都不在意颜面,只是想,就真诚地说了,没有任何停顿。
平心而论,自己做不到。
江怀逸神色缓和了些。
“你二十五,楚楚才十八……”萧昀停顿了下,意外道,“你七八岁的时候,就养他了?”
江怀逸淡淡道:“还要晚两年。”
又是一阵沉默,萧昀想起那些他隐隐约约知道的消息,忽然有些哑然,向来插科打诨的人,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那楚楚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