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斯的手指无声的滑动面前的二维投射界面,进行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操操作。
“我在看星星,”沉默终于被打破,黎岐回答道,“每一颗星星都会发光,没有云彩的宇宙中,由星星组成了云,构造出更加美丽的画面。”
塞纳斯觉得这种话有些矫情——在他看来,宇宙的浪漫在于无垠的知识,人鱼的寿命十分漫长,但是这在塞纳斯的眼中也是不足够的,他用他之前的一生研究一切,当他觉得大海已经不能满足他之后,他便从大海中走出来,过长的鱼尾化为人类的双腿,他生硬的使用双腿走上沙滩,遇到了第一位人类。那人类询问他的名字,而他下意识的回答:“si……”
siren的发音深刻在他的脑海,在一瞬间,他意识到了自己需要伪装,于是舌头灵巧的拐弯,流利的发音道:“(se)nas.”
他在人类的社会中走过了许多纪元,对于人鱼来说,伪装很容易,他通过大幅度的调整发型、细微的改变瞳孔颜色深浅、肤色质感,改变他自己的指纹用人鱼的蓝色血液伪装成不同的血型,相安无事的混迹在人类社会中,人们以为他是最初那位塞纳斯的第n代子孙,却不知道一直都是他,从未变过。
然而即使是作为奇幻物种的人鱼,也仍然不能逃离死亡,塞纳斯对于死亡的惧怕,在于他自己的大脑停止运转,他尝试过将自己的神经中枢与光脑链接,永久的保存进去——然而他发现这失败了。
他成功的切开了自己的大脑,并且传输拷贝了自己的记忆,然而,在之后的测试中他发现,光脑中靠着记忆构造出的他,并不是他,对方不具有创造性,虽然乍一看与真人无异,然而对于塞纳斯来讲,他需要的不仅如此,他想靠着电子系统永生的想法完全破灭。他也曾经试着研究生物技术,他解剖过无数次他自己的身体,靠着人鱼强大的自愈能力活下来,却悲哀的发现对于一个已经如此成熟的个体,想要通过切断端粒来永生根本不可能,基因的异变也具有强大的不可靠性,他研究遗传的编码,想要培育一条更为完美的人鱼——一条可以永生的人鱼。
然而他失败了,他不能从如此多的碱基对中搞明白哪些是控制生命长短的,他找到了眼睛的遗传片段、耳朵的遗传片段、甚至一些遗传疾病也被他找到,他罔顾伦理,切割了这些片段,最终生下的婴儿却出现了更难以解释的弊端——碱基对被切割,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完全不可预计的,他看着实验室里人鱼基因和人类基因糅杂的婴儿,对那块恶心的肉块感到一种烦躁——生命借此嘲笑他的自得。
后果自然惨烈,据闻在很多年以前的古地球,曾经也有人为了虚名而对一对双胞胎施行了同样的手术——当然,对方无论是知识储备还是手术难度都不能和塞纳斯的比较,当时那人所在的国家,无数比他更为老资历的教授博士因为他的行为向整个科学界道歉,因为这一颗耗子屎而玷污了一个国家的科学家的科学素养——这种行为远比论文剽窃更为恶心,这位中年人沾沾自喜,他的追随者吹捧他的技术,以为基因切割多么难做,然而实际上在2013年4月IBM便可以用STM操纵原子拍出全世界最小的电影——《A boy and his atom》,只是切割基因片段,又算什么炫技?其愚昧的追随者大肆宣扬优等基因才配生存,又因为本国科学家不得不收拾其留下的烂摊子,让这个行为变得不那么恶心,求得世界科学界的原谅,于是,这样一个烂人,竟然如此张扬,还有许多人为他呐喊助威,不了解科学却对科学狂热者,不亚于暴民。
在不知道基因编码的结果如何,在全世界顶尖科学家都还在为之做准备,不敢莽撞进入的禁区,一位没有任何数据证实的,且基因编码不一定可以清除艾滋病的,劣等“科学家”,大张旗鼓的带着他的暴民们站出来,大声的喊,“我亵渎了科学!”
响亮的耳光便甩在和他同一个国家的科学家脸上,于是那些七八十岁的泰斗,也不得不卑躬屈膝的道歉,为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本国科学家,跪在地上,用手纸擦干对方倒了一地的粪水。
那么,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基因可以被编码吗?
从人性的角度来讲,不可以,失去了自然演化的选择,全由人类掌控,在基因如此的筛选下,许多可能出现的隐性基因被一一清除,或者更为夸张的来说,一些隐性基因直接碾压过去,于是显性基因荡然无存,在日后的环境变化中,人类便失去了另一种可能。
演化是漫长的,基因的突变也是随机的,在数千年数万年人类的进化史中,我们拥有的基因宝库远超人类的想象,如此可笑的去斩断一种基因,即使它是不好的,也是自以为是,他以为他是谁?是神吗?
——塞纳斯的行为被当时的研究院发现之后,听着训诫,关着紧闭,翻看着手上这份存为档案的警告资料,不无遗憾的想,他触碰了神的禁区。
宇宙的法则威严神圣,不容许丑陋者肆意撒野。
于是塞纳斯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研究员对于基因信息的把控如此严格,甚至连他也不愿意透露了。
然而在这之后,塞纳斯遇见了一个超出常理的人,这个人再一次激起了他对永生的狂热。
他的视线从手下的投影屏转向黎岐。
“并不是每一颗星星都会发光的。”
塞纳斯认真的解释道,“只有恒星才能发光,行星只能反射光线,人们通常以为星星一闪一闪是因为光线明暗变化,实际上那是因为光的传递受到了大气层的影响,星星不可能待在哪里不动,只是我们太渺小,又离得太远,所以我们总是以为,星星是安静的待在原地的。”
塞纳斯并不会安慰人,他对文学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精密的仪器和研究,以及黎岐。
“你说得对,我太渺小了。”
“是的,”塞纳斯肯定了黎岐的回话,“我们不过是宇宙爆炸之后的尘埃,千万年前我们是不起眼的原子,这些原子机缘巧合,形成更多,也许我们曾经密不可分,是爆炸之前紧挨在一起的原子,后来我们成为碱基对,再后来我们组成别的东西,现在,我们相遇。”
这段话实在是动人,黎岐听得呼吸微微凝住,然而塞纳斯不能察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话有多么“矫情”。
他热爱这个宇宙,他是科学的狂热信徒。
“我们和星星是一样的,我们的本质都是原子,惟一的区别便是,这些原子组成了不同的人,我们生为尘埃,死后也是尘埃,我不畏惧死亡,因为那本就是我一开始存在的方式。”
然而塞纳斯不能接受失去对知识的追逐。
他需要黎岐,当黎岐待在他的身边,他便从这个本该是普通人的人身上,窥见了神的隐秘。
噢,塞纳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对于神的理解,不同于宗教徒。
因此当他对黎岐说出下面一段话的时候,他姿态坦然,丝毫不觉得不好。
“但是,黎岐,在原子组成你之后,你就和其他的原子构造物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要问我,我的神是谁,那么我要回答,我一生渴求追逐的神明,便是你。”
“我想要更多的了解你,我想知道你的一切,你的所有,在我的面前,你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你浩瀚如烟,你伟大而神秘,神的辉光与圣洁全在你的身上,你是所有原子中,最明亮的部分。”
“我深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