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草莽纵横 第9节

  金黄的蚂蚱与金黄的知了龟,在油中翻滚之际,郑桂枝一边用铲子抄着锅底,一边疼惜的说道。

  闻言,赵明海似乎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不怎么扑捉蚂蚱与知了龟的原因了。

  ……

  虽然早饭赵明海还是收敛着吃,但在蚂蚱与知了龟的香气下,他还是有些把持不住,吃了三块煎饼,又喝了一锅的汤。

  汤刚喝完,赵明豪也来喊他了。

  “小四,你知道不,咱队的牲口要分?”

  “不知道,家里没说。”

  “你小,三叔没给你说,你看着吧,他们那一家子一定会分到好牲口。哼,别看,三叔跟着他干,也不一定分给你们好的。”

  “怎么没分地,先分牲口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牲口好孬是一张嘴,得有人侍候着,反正要分,这分下去了,各家侍候着,用时再吆喝上来,这就省队里的力了。士武叔这个人又坏又奸。”

  作为后来人,赵明海是第一次知道队里分家还有这些道道。不过这多少也牵扯到自己的利益,他可不想以后被当作牛马使唤,要是能分到牛马那是最好。

  因此随即赵明海说道:“三哥,大牲口怎么分的,你知道不?”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这事得盯着点,没有好牲口,秋年耕地就难了。过了季,种不上,过年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听到这话,赵明海突然感觉到了“牲口”问题的严重性。

  而这时,赵明豪已经继续说道:“要是分到牲口,秋年咱两家,再找一家,咱搁具怎么样?”

  所谓搁具是农村常见的耕作方式,常常是三头牲口拉一个犁子,被称为一具,也因此农村往往三家合作耕作,你出头牛,我出匹马,他出头驴子的。

第18章 分歧

  当然三家要搁具也并不是仅仅要有牲口。

  实际上在这个依靠畜力耕作的时代,大队的大牲口不少,分了后,家家户户差不多都能有一头,差别只在于大牲口的好坏。这里的好坏是指大牲口的具有的力量,年龄,好饲养的程度等等。因此按照好坏的程度,大牲口可以做以下排序,适口有力的公牛大骡子、骟马、驴子,然后是年龄稍幼的,最后是老弱的。

  因此在上述条件下,搁具的条件更需要脾气相投,土地相当、甚至劳力相当。

  而赵明豪作为李围子村有名的大力士,这样邀请赵明海,赵明海在他心中的重量可想而知。

  “行,三哥。嘿嘿,只是这事我不当家,回头我跟我爹说说。”赵明海笑道。

  “我去给三叔说吧。哎,我也得跟三叔说说。”

  “说什么?”

  “以后别跟着他干了!”赵明豪言简意赅的说道。

  与赵士武一系的积怨之下,凡是能给赵士武拖后腿的事,赵明豪都绝不放过。

  “分地了,谁还跟他干!明豪哥,你怎么这么烦士武叔?”

  “烦他,以后你也会烦他,这个人可坏了,那年我走兵,硬生生被他卡了下来,说我作风不高,思想觉悟不高,以后更是处处针对我,秋年你看见了吧,哪次不是安排我拉大车,他们一家子有拉的没……”

  听到赵明海的话,赵明豪的嘴巴立刻像开了闸门,滔滔不绝起来。

  ……

  而于此同时,晨曦里赵明湖、郑桂枝、赵明敏、赵明兰扛起了锄头,去收拾他们家那几块已经分到手的春地,除了红薯,那里还种了高粱、芝麻、花生之类的杂粮。至于赵士礼、赵明江与赵明河则去了队里。

  “你别忘了粮库的事,找士武说说,你买盒烟。”临锁门时,郑桂枝细细的交代道。

  “嗯嗯。”

  赵士礼一边应着,一边背起了粪箕子,然后往大队部走去。

  大队部在村子的最南边,门口挂着一块长长的牌子,门口有一株合抱粗的皂角树。房子也是一排三间的石头房。

  皂角树虽老,但依旧枝繁叶茂。可大队部却已经不复以前的热闹,以前这里村里二队的人都要聚集在这里,等候赵士武、或二队长李松林讲话、安排活,但现在大势之下,大队分家在即,诸多日常事务已经不需要大队管理,大队现在只留下了几个老实巴交的,用来看地、割草、喂牲口、看库房。

  而现在赵士武又打算把牲口也分下去,让各家自养着,秋年再聚集起来,拉趟庄稼,牲口的事就算没事了。

  也因此大潮之下,赵士武虽然感觉权柄小了,但是事也管的少了,而且少的尽是些麻烦事,因此此时他的心境是有些轻松的。

  赵士礼到时,大队部最东边的一间房间里,赵士武正坐在大队部那张六条腿的桌子边,一边喝着陶瓷缸子泡的茶,一边与村会计李松蒲、村主任赵士功商议着大牲口的分配方案。

  是按户分?还是按人口分?按户分该怎么分?毕竟牲口有好有坏,这一碗水怎么端平?最起码明面上要端平。

  按人口分该怎么分?是按实际人口,还是按给队里干活拿公分的人口。

  而听到脚步声,三人立刻停止了谈论。而赵士礼进屋以后,赵士武立刻说道:“士礼哥,你怎么没下去?”

  说话时,他的脸上已经带了些微微的不悦,不悦赵士礼的冒然而入。

  赵士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佝偻着身子,从大青裤衩子里掏出了新买的荷花牌香烟,颤颤的撕开了之后,从中抽出了三支,分别递向了赵士武、赵士功、李松蒲。

  这三人在李围子村算是见过场面的人,见赵士礼这番举动,三人立刻意识到赵士礼是有事找他们。

  “老三,你有什么事?”赵士武摸了摸他有些秃顶的脑袋,直接说道。说话之时镶嵌的银白色的假牙闪出了一抹银光。

  “这个,士武哥,我……”赵士礼吞吞吐吐的说道。

  赵士武倒是看出来了赵士礼的心思,红光满面的脸微微一抬,带着些不在意,说道:“都是自己人,你说就是。”

  赵士礼也知道李松蒲、赵士功是赵士武的心腹,闻言“嗯嗯”了一声,紫酱色的脸上满带着笑意,说道:“士武哥,是这样的,我听你说咱队里的粮库、牛圈要处理,士武哥,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孩子们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老二、老三也大了,也该说媳妇了,我想……”

  实际上赵士武从没有看的起,只是觉得他老实好用,好处是不想多给他的,甚至是从没想过给他什么好处,也不想帮他的忙。

  而现在正商议着事,赵士礼说话时神态虽然卑谦,但他却感觉啰哩啰嗦,因此不等赵士礼说完,赵士武便一挥手,阻断了赵士礼的话:“老三,这是下一步的事了,等秋年再讲吧,你先忙去吧!”

  这样被阻断,有被扫地出门的感觉,赵士礼愣了一下,然后还是微微的弯着腰,应道:“哦……嗯嗯。”

  这是一股被生活重压的卑微,但赵士武、李松蒲、李士功却视而不见,赵士礼出去后,赵士功“嗤”的一声笑道:“他也想这个好事!”

  ……

  而在此时如同昨天一样,赵明海已经扛起了麻袋……

  到了中午时分,赵明海感觉自己的饭量确实有些惊人,但是面对香喷喷的馒头,再加上干了一上午的活,饥饿感犹如空空的大海,他还是忍不住吃了三十多个馒头。

  对于赵明海的饭量,张志强、张志安等人还以为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赵明海家穷,寻常吃不起纯麦面的馒头,现在管饭任意吃,所以第一次才吃的多了。

  而现在他们终于明白,赵明海就是有这个饭量!

  “老表,真有你的!”

  当赵明海吃尽饭筐子里的馒头,张志安禁不住竖起拇指说道。

  还是和昨天一样,四五点钟的时候,赵明海结了帐,与赵明豪、张志安等人一起往粮所外而去。

  只是这次是赵明豪带着他,进了坝子乡的街道,坝子街食品站却传来一道声音:“志安、志安,不买点肉,还剩几斤好的,我给你便宜点。”

  “行,我看看。”

  张志安应了一声,然后对赵明豪、赵明海笑道:“老表,走,看看去。”

  “看看。”说着,赵明豪握了下自行车。

第19章 态度

  喊话的人他认识,是乡食品站的刘君清。张志安在坝子村的名声他也知道,他清楚刘君清这么喊张志安,那一定是会给张志安这个便宜的,他正好也沾一沾光。

  ……

  傍晚五点半左右,夕阳如涂,如同以往一样,郑桂枝、赵明敏、赵明兰忙碌了起来,郑桂枝烧着锅,赵明兰切着梅豆与茄子,至于赵明敏则收拾着蚂蚱。

  郑桂芝、赵明江、赵明兰等几人已经看出来了,赵明海似乎很喜欢吃蚂蚱,因此下地时,顺手扑了一些,甚至赵士礼也是这样,看地巡逻时逮了些油碌子、老绵丹之类的蚂蚱——蚂蚱并非只有一种。

  而烧火时,郑桂枝的脸色紧绷着,显得心情很糟糕。至于其原因,则是因为中午时赵士礼已经把早上的事情告诉了郑桂枝他们。

  过了一阵子,往锅里续了一把柴火之后,郑桂枝开了口:“孩他爹,要不然咱们给他提两只鸡过去试试。”

  说着,郑桂枝心疼的瞧了瞧鸡窝,那里的六只母鸡可是她们家里的银行,这送去两只,固定资产就少了三分之一。

  可是对于大队的粮库或牛圈,她又是极为渴望的。

  此时赵士礼依然像以往一样,蹲在磨盘下,“吧唧”着烟袋……

  只是他还没开口,赵明湖已经“哼”了一声说道:“娘,这没用,他就是照人来的,你就是给他送了,他一定还是推脱。就像我当兵这事,两年了,爹也跟他说了吧,鸡也给他送了吧,还不是年年卡壳。哼,过年要是再走不成,我一定饶不了他们。”

  联想到赵明湖走兵的事情,郑桂枝感觉赵明湖说的很有道理,隐隐约约间觉得赵士礼在赵士武心里好像不值一点,她不由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赵士礼却突然间一抬眉毛,对赵明湖喝道:“你看把你能的,你能怎么着人家,揍不死你!”

  “他揍我,我就不能揍他!”赵明湖梗着脖子犟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破旧不堪的木门“吱”的一声响了,赵士礼、郑桂枝,赵明江等几人本能的往门口瞧去,却见赵明海正从门口走来,身上湿漉漉的,毛巾围在脖子上,但手里却用麻绳提着一大块肉。

  “肉!”

  下一刻赵明兰一下子扔下了手里的菜刀,三蹦两蹦的就跳到了赵明海的身边,一下子抢过了赵明海手里的麻绳,然后提了起来,瞧了眼肉块,兴奋的说道:“这肉好肥啊!弟弟,你买的,多少钱?”

  这个时代寻常人家寻常时间也是吃不起肉的,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些,而且肥肉才是好肉,喜欢显摆的人甚至会故意把肥肉挂在车把上。

  “嗯,我和明豪哥、张志安一块买的,三斤一共一块八,便宜。”赵明海说道。

  这时的肉价八毛钱一斤。

  说着赵明海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往郑桂枝身前一递,笑道:“还剩二块四毛二。”

  “今晚熬肉吃!”赵明兰在旁兴奋的大叫。

  “你这孩子真不会过,这不年不节的……”

  郑桂枝一边抱怨着,一边接过钱,然后“啪”的一下,照着赵明兰的头敲了一下,接着训斥道:“小丫头,这么馋嘴,那还了得。”

  说话间已经把肉从赵明兰手里拿了过去,往上一提,欢喜道:“好大一块油,正好炼了,油渣包南瓜包子吃。”

  “娘,先熬点肉吃!”赵明兰撅着嘴,跺着脚,不满的说道。

  “越说你馋你越馋!”郑桂枝再次训斥道。

  与郑桂枝的心情一样,对于赵明海买肉这个事,赵士礼是既心疼又高兴……不过十指有长短,对于赵明兰这个小闺女,在内心深处他是有所偏爱的,见郑桂枝拒绝赵明兰的请求,他把旱烟袋在磨盘下的石头上敲了敲,然后对郑桂枝说道:“那就熬一半,炼一半,多少天没吃肉了,也该解解馋了。”

  “你就惯着她吧!”大黄的“吱吱”声里,郑桂枝说道。

  “我去切肉。”赵明兰再一次抢过了肉。

  “熬好后,给你奶奶卷块卷饼送过去。”赵士礼向赵明兰交代道。

  “嗷……”赵明兰应着,却翻了个大白眼。

  “四儿,以后可得会过些,我还想存着钱给……”

  郑桂枝嘱咐着赵明海,他本想说纯些钱给赵明河、赵明湖买几间粮库、牛圈的,但又想到这事的可能性不大,说到这里不禁丧气的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锅台。

  “娘,怎么了这是?”心里犹豫了一下,赵明海终于问道。

  在这一刻他在感情上,算是完全接纳了赵士礼一家人。

  而赵明兰心里正兴奋着,闻言,明晃晃的菜刀一举,一刀割下之际,同时巴巴的说道:“买粮库、牛棚的事,以后分家了粮库、牛圈不就没用了吗,咱爹说粮库、牛圈要处理,咱娘想给咱二哥、三哥买六间屋……”

  赵明兰牙齿伶俐,三言两语的把事情的经过向赵明海叙说了一遍。

  而在农村就是这样,谁能挣钱谁就有话语权,旁人也尊重你的话语权,不论你是否成年。其实只要是你能挣到钱,在他们心里那就是成年。

  因此赵明兰刚说完,郑桂芝就转头向赵明海,说道:“四儿,你觉得咱们该不该去送?哎……”

  说到这里,郑桂芝禁不住再次长吁短叹了一声,赵明海抬头一看,彤彤的炉火正照着郑桂芝干瘦的脸,干瘦的脸上布满了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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