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定与现实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差距，甚至是两个极端。
此时综采工作区，刘军、麻三以及原来参与袭击的刘军的三个同事，正散布在这个工作面的掘进与综采两个工区。
掘进与综采不同，掘进是综采的开路先锋，主要负责通往煤层的巷道的挖掘，轻轨、通风、排水、照明等设备的铺设。综采顾名思义就是挖掘煤炭，并把煤炭装到矿用翻斗车上。
掘进与综采虽然不同，但是它们两个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工作环境又潮又热，温度有时能达到四十度。
同时这时的生产工具是十分落后的，先进的综采机自然没有，实际上现在除了运输方便，综采只要靠炮轰、镐刨、锨铲。而且这里用的大铁锨是最大号的一号铁笼。长度约51厘米，宽度28厘米，像一扇小门似的，满满一锨有时重量能达到四、五十斤。
也正因为上面的条件，此时麻三正全身脱的只剩个蓝裤衩，手里拿着大铁锨，“吭哧、吭哧”的往翻斗车里装着煤块。他的几个同班也是如此，一锨锨的往翻斗车里装着煤。
工作环境差，冒顶、塌房、瓦斯、等危险又时有发生，这些成年犯却甘愿冒着危险下井，而且干的这么卖力，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在于监狱给这些人的待遇，第一是进这两个工区可以吃饱饭；第二是进入这个工区减刑优先；第三则是干这些活，监狱会给他们一些钱，这个钱的名字叫补贴。
头上肚灯的光芒晃动着，赵明海与姚管教进了综采工区的工作面乱晃的灯光立刻引起了麻三等人的注意，当看到红色的安全帽时，他们立刻把手里的工具一扔，把黑色的安全帽一戴，然后匆匆的穿起了衣服……
如同以往一样，带着赵明海，姚管教慢悠悠的来到了工作面，出于本能麻三等人暗暗的向姚管教与赵明海瞧了一眼。
当看到赵明海时，麻三不由的一愣，随即以为自己的眼花了，他眨了眨眼后，待确认了是赵明海时，他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同样的参与袭击赵明海的，刘军的一个伙计也是如此！
因为隔绝与封闭，他们两人都不知道赵明海也被送到了这里，不过因为刘军的这个伙计，麻三却知道了赵明海杀死石学民与武朝阳的事情。
得知这个消息后，麻三不由的心生余悸，可现在这余悸却偏偏又到了他的眼前。
而这时姚管教已经说道：“你们听好了，以后这里的安全工作将会由0188负责，你们要好好配合他。”
闻言麻三与刘军的那个伙计不禁脑壳一紧，但还是匆忙的回道：“是是。”
说话间，两人壮硕魁梧的身子不由的弯了下来，露出了明显的诚惶诚恐之色。
这与以往面对姚管教时有着明显的区别，姚管教不禁诧异的看了两人一眼。不过也没有多问什么，随即转头向掘进工区走去。
……
两人离开之后，麻三禁不住嘟囔道：“真倒霉，又遇见他了！哎！”
“怎么了？”旁边他的同伙问道。
“他就是赵明海，把我送进来的那个！”
“啊！他就是打死了石学民和武朝阳的那个！”
“是。”
……
“快干活，今天还差五十多车呢，只要咱老老实实的，他不能把咱怎么着。”工区区长催促道。
综采这个待遇也是不好拿的，每月每天都有具体任务，完不成不仅会扣补贴，而且减刑上会考虑。
……
随后的几天里，赵明海就这样跟着姚管教下井熟悉情况，没事的时候就做做安全知识的教案。
而于此同时，严打的战果继续扩大，很多罪犯陆续的进来了，这里面当然也包括六亭县的不安定分子。
……
十一月十五日，是安全知识宣讲的日子，因为环境的特殊、班次的不同，宣讲需要分三场，早、中、晚班各一场，至于上长白班的，则跟随早班的听讲。
早上七点整，刘军以及他的两个伙计，早先偷羊被抓的戴得胜、曹三，排着队，整齐有序的进入了会场。
第158章 原来都是一会之人（二））
因为煤尘常年、时时刻刻的浸染，大礼堂内部并不明亮，墙面甚至有些灰暗，但大礼堂的讲台处因为靠近门窗，有大的玻璃，在灰暗的对比下，反而显的很明亮。
进入大礼堂之后，刘军、戴得胜等人习惯性的、正襟危坐的坐在了简陋的长排木椅上，三四个人坐一个的那种。
俄而，他们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下一刻他们熟悉的负责安全宣传的陈管教就走到了讲台。
“起立。”随即崔管教大声指挥道。
“管教好！”
“坐下。”
……
上课前的程序走完，陈管教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今天的安全知识我不讲了，由新来的0188……”
说到这里，感觉到直呼狱号似乎对不起讲师这个称呼，也无形中拉低了自己的身份，陈管教不由的顿了顿，紧接着就开始抬高赵明海：“由新来的0188老师给你们讲，0188老师可是考上过大学的，学问高深，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在少管所取得了良好的成绩，现在大家欢迎。”
听着陈管教的话，任建军、吕海生等从少管所过来的越听越熟悉——他们并没有见过赵明海，因为他们不在赵明海负责的那个工区。
刘军、戴得胜、万红卫、以及刘军的两个伙计却没有熟悉的感觉，久居深院，行动、说话都受限，他们所在的工区又没进新来的少管所成员，因此还不知道赵明海的事情。
倒是六亭县的后起之秀，田三、章鱼等听说过赵明海的事情，感觉有些熟悉。
他们也进来了，初出茅庐便遭腰斩，让他们暗地里不由感慨命运多舛。
但不管怎样，随着陈管教的声音，众人不由自主的瞧向了门口处，下一刻赵明海就出现在了刘军、他的两个伙计、戴得胜、田三、章鱼等人的眼前。
而在看到赵明海的那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原来血淋淋的一幕浮现在了刘军以及他的两个伙计的面前，他们三个不由的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万红卫与戴得胜进来的早，又时刻受到管制，因此还不知道赵明海后来的事情，也因此他们对此的感触，却是既害怕又高兴，恐惧的是赵明海进来了，高兴的也是赵明海进来了。
至于田三、章鱼他们，原来在刘军他们面前都要低一等，面对赵明海这个能稳稳的压刘军一头的，心里更多的却是倾佩，看到赵明海之后，心里不由的嘀咕着：“前辈就是前辈，到哪里都比我们混的好……”
登台之后，赵明海随意的往下看了一眼，却发现了刘军、万红卫、麻三等熟悉的面孔，他也没想到能在此地与这些人相见，而且见的还这么全！心里不由的微微一愣，随即不知为何，心里想起《水浒传》里，宋江招揽众人聚义时的一句话——原来诸位兄弟都是一会之人！
心中思忖间，赵明海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开口说道：“下面由我来给大家讲煤矿安全生产知识，大家注意听，你们中很多人可能已经学过，安全隐患的来源可以概括为三部分，一是人的不安全行为；二是物的不稳定状态……”
……
随后的时间里赵明海的在王楼煤矿就这样按部就班起来，到了年底，段兴尧再次给他申请了三个月的减刑。
大年初一，吃完监狱里的饺子，算计着已经服完的一年半多的刑期，算计着还有二年多的刑期，炮竹声中，他的心突然间期待了起来。
当然期待中也有些淡淡的忧伤，那就是这一年以来，宁梅都没有来看他。
赵明海明白，时间改变了一切，他与宁梅已经完了……
出去后路该怎么走？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礼花里，他陷入了沉思，最终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徘徊不去，那就是男子汉应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
二月十六的时候，赵明江、张志安、赵明兰来到了王楼监狱。他们有三四个月没来看望赵明海了，原因赵明海估计，他们与宁梅一样，对他的挂念被时光冲淡，习惯了他在王楼监狱的存在。
赵明海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抱怨的！
会见后，照例说了说各自的情况，赵明海先把他的情况与三人说了一说，然后让他们放心。
而赵明江却一改沉闷，说了很多，首先说的是李围子村的事，李围子村的一把手又换人了，受不了赵士武的欺负，赵士公也没干下去，主动辞了职，不过乡里认为赵士武年龄大了，工作方式跟不上时代，因此没让他干，让赵明金干了。
还有计划生育的事，朱艳红想要个女儿，没去查体，被计生办堵门揪走了……
赵明江说完之后，赵明海向张志安问了下赵明敏的情况，随后又顺便问了下生意上的情况。
赵明敏的情况，因为赵明敏怀孕快生了，张志安说的喜滋滋的。但是说起生意上的情况却支支吾吾起来。
最后还是赵明江实诚，叹了口气告诉了赵明海实情，原来自从孙金龙进去后，黄丘水泥厂附近的杏窝村的时来福，就是与曹三一起偷牛被抓进去的那个，就开始卡他们，先是抢他们的车位，延缓他们三辆车装水泥，紧接着又在他们村的路上设置路障，阻挠他们同行。
最近杜卫东调走了，新来的厂长与他们并不亲近，相反的，为了与地方上搞好关系，与那时来福却很亲近。因此近来境况越发艰难了。
赵明江讲完不由的轻轻的叹了口气，而张志安却嘴唇一抿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明海，你看我往南方贩水泥卖怎么样？反正在水泥厂这两年我也有了路子。”
人事有代谢，赵明海在这里也无可奈何……但是他知道掌握销售渠道，在商业中其实最重要，因为纵然你有东西，若是卖不出去，那也白搭。赵明海可以明显感觉到这才是张志安崛起的机会。
“果然有危才有机。”
思忖之间，赵明海果断的点了点头，说道：“行。这个路可以走！”
“那就好。回家我与你姐说说去，她还想让我留在厂里呢。”
……
与张志安谈完，赵明兰才凑了过来，看到赵明海眼圈却一下子红了，赵明海急忙问她怎么了，赵明兰说郑桂芝在托人给她说对象，她现在还不想嫁人。
对此，赵明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说等等也可以。
如此一小时倏忽而过。
……
过了二月，天气就渐渐的暖和了，到了三月，春暖花开，纵然在监狱里赵明海也感觉到了一股舒适之意。
三月二十六日上午，赵明海正在填写安全巡查纪录，门忽然开了，紧接着徐管教半推着门笑道：“0188，你家人来看你来了，说是你三哥。”
第159章 瓦斯的香味
“唰！”
闻言赵明海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匆匆往会见室而去。要不是他的身份，会见外人，必须有管教跟随，赵明海都会跑起来。
来到会见室，刚刚坐下，栅栏外侧，人影闪处，郑桂芝、赵明湖、赵明兰就走了进来。郑桂芝穿着朴素但干净的青裤子、青褂子，赵明兰穿着针棒衫、喇叭裤，赵明湖却是一身的绿军装。
“娘，三哥！”
毕竟与赵明湖好久不见，赵明海心情一激动，站了起来。
“四……”赵明湖一边应着，一边快走了两步。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赵明海，他也明显的激动了。
只是赵明海赫然看到赵明湖走路时身子轻轻的往左侧倾斜了一下，“三哥，你的腿！”赵明海不由得脱口而出。
“被打了一枪，混了个三等功。”赵明湖却不以为意的说道。
赵明海没想到赵明湖还是落了残疾！虽然这要比他上一世的情况好很多，但是想到赵明湖落得这个残疾，其中却也有他怂恿的功劳，赵明海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而郑桂芝好像知道赵明海的心思，到了栅栏前，一边仔细的观望着赵明海，一边说道：“你三哥值，国家给分配工作，下辈子不愁了。小孩，你在里面过的怎么样？”
说话之间，毕竟对赵明湖的残疾心有伤感，也有对赵明海在里面的伤心，郑桂芝不由的眼泪丝丝。
“娘，我很好，三哥分哪里去了？”见此赵明海急忙转移话题。
“正等着，刚回来他就要来看你，我就跟着来了，再不来又没空了。”郑桂芝说道。
“那什么时候能分？”
“应当快了。”
……
说了一阵子家常，会见时间到了，郑桂芝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去。
……
如此时光匆匆，转眼又到了年底，因为赵明海认真负责，王楼监狱还是给他申报了三个月的假期。
一月十六号，赵明海如同以往一样，七点半左右到了井口，这是正常矿工交接班的时间，下井的铁笼上上下下。
其实以前姚管教等人要晚一些时间下井，因为毕竟有人干活了才好安检。但是赵明海一开始明白他不是姚管教等人，到点不去，他估计安监科的人对他会有微词，君子有龙蛇之变，所以他选择早些时间下井，然后找个废旧的巷口一蹲，自由一会儿。
今天也不例外，赵明海按点进了铁笼，铁笼里已有十余人，其中就有从少管所转进来，见了赵明海习惯性的喊了声老师好，其他绝大多数人也是随之。
而有了少管所转过来的青少年罪犯的引导，再加上陈管教以前介绍他宣讲安全知识时明确的称他为老师，所以赵明海“老师”这个称呼早已在王楼监狱里传开了。
不过这里的罪犯与少管所里转过来的，对赵明海的称呼还是有区别的，因为赵明海在这里的狱号是0188，所以这里原来凡是没被赵明海教过文化课知识的，背地里称呼赵明海为八师，少了少管所的那份尊重。
但是在表面上他们依然会称呼赵明海为老师。赵明海对此习以为常，闻声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