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试着活跃气氛，勉强笑着说道：“这句话在庆国三岁小孩都知道，滕梓荆这个刺客竟然也知道，说起来，他今天的推论也说明，他的脑子还挺聪明。”
范闲脸上一片苦涩：“是啊，滕梓荆向来聪明。”
“他说过他的命只为家人而活，可是，碰到我这样的人，也不知是朱还是墨。”
范闲说到这里，难掩惆怅：“但是，还不如没有从来碰到过，反倒不会丢了性命。”
王启年听到这里，突然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说道：“在卑职看来，小范大人才是为民请命的人，滕梓荆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愿意为大人办事，不是吗？”
“陛下年轻的时候有句非常有名的评语，叫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在王某看来，小范大人也担得起这句话。”
范闲正要说话，却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可担不起这句话，这个世界都不一定有人能担得起这句话。”
刚才范闲本来想问王启年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但转念一想，很久之前滕梓荆说过的那句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必《岳阳楼记》也有残篇在这个世界传开，倒是诗词少见，可以说几乎没有见过。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呼——“范闲，快跑！”
范闲和王启年立刻飞奔进入房间。
此刻原本昏迷的滕梓荆正满头大汗，神色狰狞，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范闲立刻紧紧抓住了滕梓荆的手，只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量传来。
急忙说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然而，紧接着，滕梓荆的手的力度也逐渐减弱，整个人慢慢地平静下来，只有脸上，全身，密布着一层细细的汗珠，仿佛刚才再次经历了一次牛栏街刺杀事件。
这时，滕梓荆的嘴微微张合，一阵不清不楚的呢喃传出。
“滕梓荆，你想说什么？”
范闲急忙凑近，把耳朵靠了过去。
然而，滕梓荆的声音依旧微弱，范闲用尽全力，才勉强听到几个字。
“范闲........跑.......快跑.......”
“照顾.......妻儿........”
第7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范闲身体微微颤抖，眼泪不自觉地滴了下来。
旁边的王启年也眼眶含泪，别过头去。
而此刻的罗非脑子里，有越来越多的破碎画面开始出现，但同时，罗非脑海深处，有一抹篝火虚影正在驱散着黑暗，稳稳地照亮着一切。
记忆碎片中除了妻儿，最为突出的便是一个人——范闲。
一个又一个相关的破碎片段不断闪现。
“鉴察院密令：诛杀国贼范闲！”
“范闲，我想请你杀了我。”
“我便把我自己的这条命送给你。”
“要不替你杀个人吧。”
“现在二皇子想拉拢我，这让我很困扰。”
“杀二皇子有点难度。”
“为何帮我——”——“帮个朋友，仅此而已。”
“范闲，你那么蠢，我走的话，怕你自己在京都没法活下去。”
“我这条命，只为家人活，至于你，自己扛吧。”
然而，下一秒，牛栏街，火焰熊熊，程巨树如同虎豹一般，滕梓荆看着被打倒在地的范闲，只能一边高呼范闲快跑，一边舍命阻拦。
一刹那间，大腿断裂，胸膛凹陷，鲜血喷溅！
“啊！”
罗非大叫一声，只觉得感同身受，从床上猛地惊坐起来！
再看看四周，分明还是在范府之内，而地上歪歪扭扭躺着两个人，正是范闲和王启年。
再看向室外，星夜低垂，已是深夜时分。
罗非仔细感知脑海内部，这才发现，滕梓荆的大部分记忆片段他已经浏览过了，而少部分记忆深刻的更是如同感同身受一般。
照顾妻儿，保护范闲，就是滕梓荆最大的执念。
但是，罗非莫名地有种感觉，至此之后，恐怕滕梓荆的片段再也不会突然冲击他的脑海，哪怕是他的执念也难以影响自己。
此刻，罗非脑海深处，黑暗中，篝火的虚影如同永恒存在一般，驱散着周围的黑暗，保护罗非，免遭外因侵扰。
“滕梓荆，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此时，原本躺在地上的范闲和王启年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深怕滕梓荆就是回光返照。
罗非本想说什么，看着两人关怀备至的眼神，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又躺了下来，只是说道：“没什么事，做了个噩梦。”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守候在了一旁。
深夜，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范闲和王启年却丝毫没有走的迹象。
罗非挣扎着坐了起来，两人连忙过来搀扶。
三人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门口的走廊边，坐了下来，看着院子里的月色。
明月当空，树影晃动。
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但也不过是影子晃动罢了。
三个闲人就这样坐在走廊上，看着月色，一言不发。
罗非突然开口说道：“夜色这么美，要不咱们三个吃一点？”
王启年立刻鼓掌应和：“这提议好，良辰美景，就应该吃点喝点。”
说罢，王启年很快就直奔范府厨房而去。
这个地方，他熟，来范府蹭吃蹭喝这么多次了，又怎么会不熟悉。
司南伯就是司南伯，家里的小灶全天供应。
很快，王启年就美滋滋地带着一大盒点心和宵夜，一瓶酒，三个小碗赶了回来。
还真别说，把轻功用在这个地方最合适不过。
三人围坐在院中，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与悠闲，但是范闲和王启年的心中还是异常沉重，只不过是深埋心中，没有表露出来。
许久之后，罗非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静谧：“范闲，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范闲喝了一口酒，把碗放到桌子上，看着天空中那轮相似的明月，惆怅地开口说道：“我应该是——相信的吧。”
不然他的前世作何解释，这辈子十多年的经历也同样历历在目，除了前世今生，又怎么能够说得清楚？
只不过他没有忘却前世罢了。
罗非欣慰地笑了，转头看向了王启年，说道：“王老师，你呢？”
王启年抿了一口酒，咂摸了一下嘴巴，回味着美酒的味道，说道：“这东西王某也说不准，但王某知道，若真有前世今生，那么王某的夫人和孩子上辈子应该就和我在一起了，这辈子就不用说了，下辈子更是不会分开。”
范闲也跟着难得地笑了，王启年真是——随时随地想家。
看来他和王夫人感情确实很好，就是不知道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罗非再次喝了一口酒，沉吟片刻，说道：“那么，这辈子的滕梓荆，大抵是死了，就死在了牛栏街当天。”
这就是他思前想后折中的一个法子。
滕梓荆确实死了，但是看着他身边几人的痛苦，罗非也不可能直接开口再往他们心上插一刀。
与其这样，不如说，现在活着的就是滕梓荆的前世，只不过确实还有滕梓荆的记忆。
如此一来，行事风格大变也有了解释，对于滕梓荆亲人也是一个念想。
而且，事实如此，滕梓荆在牛栏街当天确实已死，罗非也确实融合了滕梓荆的记忆片段。
说实话，要不是当天恰好有滕梓荆的尸体，这个世界的罗非还真不一定能活下去。
两人融合，只能说天意如此。
罗非话音刚落，宛如石破天惊。
王启年忍不住惊呼：“你说你当天就死了？那现在在我们眼前的是人是鬼？”
“滕梓荆，你可别害我们，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程巨树，哦，不对，程巨树也已经死了。”
王启年说到这里，眼睛瞬间睁大，倒吸一口冷气：“嘶！”
“我就说小范大人那天怎么杀程巨树杀的那么干脆利落，原来是你在暗中帮忙——”
范闲直接一巴掌捂住王启年的嘴，免得他继续胡说八道。
“滕梓荆，你说这辈子的你死了，什么意思？难道说——”
罗非点了点头，说道：“在牛栏街身死的那一瞬间，上辈子的我觉醒了过来，而此刻，占据主导地位的，也是我。”
此话一出，院子里更加安静。
王启年琢磨许久才说道：“王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曲折离奇的事，不过，滕梓荆，你的脑袋应该没受伤吧，应该没说胡话吧。”
罗非给了王启年一个白眼，然后说道：“上辈子的我叫罗非，当然，怎么称呼你们随意，也可以继续叫滕梓荆，本来我就算是前世今生融合了，名字也无所谓。”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一块点心细嚼慢咽，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怔怔地望着月亮发呆。
滕梓荆本来身体就近乎于死亡，现在脑子也有可能出问题了，这让他如何和滕梓荆的妻儿交代。
退一万步说，即便滕梓荆说的是真的，他还是活不了，刚才那么多名医都已断定，滕梓荆恐怕活不了几天了。
“咔嚓。”
就在这时，原本望着远处的范闲和王启年听到声音看向了滕梓荆。
原本还挂在滕梓荆身上晃来晃去的那半截大腿，此刻已经被滕梓荆彻底掰断。
倒是没有鲜血流出来，因为鲜血早就流的差不多没了，这也是那么多医生都说神仙难救的原因。
即便是九品高手，也不过是肉体凡胎，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干了又怎么能活？
“滕梓荆，你干什么！”
范闲急忙过去扶住了单腿站立的滕梓荆，王启年则是飞快扑了过去，把那条断腿接到手里。
但是接住之后，一时间接也不是，扔也不是，就趴在地上，双手高抬，高高举着那条腿。
“啊！”
一声尖叫从院子门口传来，三人看了过去。
范若若惊呼之后急忙捂住了嘴巴。
但是，深夜时分，王启年趴在地上举着一条断腿，旁边的滕梓荆和范闲神情难辨，范若若只觉得此刻脑子快要跳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