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眯了眯眼。
“我现在难道不是在奖励你吗?”
松坂庆子眼里带着一丝幽怨。
“还不够。”
方言抚摸了下她的脸,投去心照不宣的眼神。
………………
就在松坂庆子准备奖励的工夫,方言在书房里认真地琢磨剧本。
日本电影算得上是亚洲电影里的奇葩,完全是关上门来自娱自乐,上一回走出国门,靠的还是黑泽明的《罗生门》,下一个带领日本电影走向世界的,是被号称黑泽明的继任者,北野武。
这也是因为日本独特的电影环境和文化氛围,限制了日本电影在国际市场上的影响力。
以致于就连韩国电影将来也能后者居上,甚至是赶超。
当然,跟华语电影更是没得比,前有称之为“亚洲好莱坞”的港片黄金年代,后有内地电影在21世纪初崛起,虽然市场里充斥着不少烂片,但优质电影也数不胜数,比如《英雄》、《卧虎藏龙》。
思虑再三之后,自己准备给松竹和角川映画的作品,就是《入殓师》。
故事并不复杂,男主人公原本是位管弦乐团的大提琴演奏家,后因为乐团解散,大悟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热爱的音乐,迫于生计的他误打误撞地成为了一名入殓师,工作是给往生者的遗体清洁、换衣、化妆,电影也从此以一名入殓师新手的视角,去观察各种各样的死亡,以及体会人生意义。
一开始男主角厌恶入殓师这个职业,耻于说出口,但随着入行的时间越来越长,慢慢感受到了这份职业的神圣以及它带给自己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越来越爱上了这份职业。
然而当身边的人知道了自己的行业之后,男主角开始面临越来越多的不理解,妻子干脆说“别碰我,肮脏”,并且用回娘家要挟他辞职,朋友指责和远离他、往生者家属骂他“靠死人吃饭”……
《入殓师》一个最强烈的戏剧冲突,就是人们对死亡的重视和避讳,却对负责死亡的入殓师充满着歧视、疏远和排斥,最后的结局也是以妻子理解身为丈夫的男主角所肩负入殓师的使命和意义。
“死亡不仅是生命的终点,更是下一个轮回的起点。”
方言在纸上写下这么一句,然后手上顿了顿,突然联想到了香江也有一版《入殓师》。
不过名字不叫《入殓师》,而是《破·地狱》。
跟《入殓师》的剧情脉络有些相似,因为疫情原故,婚礼策划师道生被迫改行成为一名葬礼经纪人,起初因为理念不合,跟喃呒师傅文哥产生许多冲突,后因面对一位特殊的逝者文哥的出手相助、亲历文哥与女儿文玥相处的点点滴滴,“道生”也慢慢改变着对葬礼这一行当以及生活态度。
最经典的一句话莫过于,破地狱不仅破的是先人的地狱,还是破的活人的地狱,生人更需要破地狱,因为活着的人也有一堆地狱等着,显然比起《入殓师》,立意更加地升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故事背景是发生在新冠疫情下的香江,跟如今蒸蒸日上的香江并不相符。
方言咂摸了下嘴,无奈地打消了写两个版本的念头。
就在自己苦思冥想怎么把《破·地狱》和《入殓师》相融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松坂庆子穿着一身跟《猫眼三姐妹》大姐同款的深紫色瑜伽服,腰间系着黄色腰带。
“我们是猫眼三姐妹,今晚的目标是……”
第749章 入殓师(二合一)
“纳尼!”
奥山融当再次见到方言时,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把松竹和角川映画更上层楼的电影剧本。
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跟入殓师有关!
要知道,在日本与死亡相关的有三大神秘的职业,其一是入殓师,其二就是“洗屋人”,也就是通过长时间在凶宅里居住,从而给房子增加“阳气”,最后一种就是“捡鲔鱼”。
但这里捡的并非真正的鱼类,而是特指自杀者,或者尸体的身体碎块。
因为鲔鱼的肉质鲜嫩,与人体肉质相似,因此采用“捡鲔鱼”这一名称。
“方言君,你为什么会选这个题材?”
角川春树皱了皱眉,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舒服。
“不管是欧洲电影节,还是奥斯卡颁奖礼,能入围的外语片要么带有浓厚且独特的本土文化,要么侧重在社会问题、人文关怀、人生意义等领域。”方言直截了当地解释,“两位既然要推广日本电影,电影自然少不了加入日本文化元素,而在我看来,不单单局限在物哀、幽玄、侘寂之上。”
“那么,‘入殓师’背后意味着什么呢?”
奥山融隐隐有茅塞顿开之感。
“死亡。”
方言说,日本对于“死亡”有着独到的见解,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东亚儒家文化圈的生死观上都有深刻的理解,比如华夏,“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松坂庆子看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会儿说到华夏对待死亡的态度,一会儿说到日本对死亡的重视,而且言语间信手捏来地说出关于死亡的日本俳句,以及川端康成、太宰治等小说里的话。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唯我在此,唯我在此,雪落下。”
“死亡是极致的美丽,,死亡等于拒绝一切理解,生并非死的对立面,死潜伏于生之中。”
“………”
“啪!”
奥山融拍了下大腿,情绪激动道:“方言君,你说的简直太棒了。”
角川春树眼里闪过钦佩之色,也渐渐开始理解方言的创作初衷:
“所以你选择了与死亡相关的职业。”
“不错,无论是华夏,还是日本,对死亡仪式感极为看重,会请法师为亡者超度,会请入殓师、喃呒师傅等人来操持殡葬事宜。”方言道,“我们完全可以借着揭开入殓师这个职业的神秘面纱的契机,通过电影来向观众传递人生、死亡、职业等意义,你们觉得这样的作品不值得冲击奥斯卡吗?”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不能够在戛纳、柏林、威尼斯电影节上大放异彩吗?”
“咕噜。”
面对他画的大饼,众人仿佛鼻间能够嗅到香喷喷的气息,眼里充满着饥饿和期待。
“方言君,你需要我们帮你做些什么?”
奥山融目光炙热道。
“既然要创作‘入殓师’题材的剧本,首先就必须要了解入殓师这个职业,收集一切的资料,特别是第一手资料。”方言道,“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经验丰富、口碑不错的入殓师当顾问。”
“没问题!”
角川春树满口答应下来。
方言道:“另外我除了向入殓师顾问学习请教外,还要花些时间,亲自投入到殡仪工作中,观察整个行业的内部运作,以及丧葬仪式的全部过程,这样才能让整个剧本显得扎实可信。”
“这事松竹和角川映画可以来安排。”
奥山融犹豫了下,善意提醒道:“只不过方言君,你当真想好了吗?”
方言诧异道:“奥山社长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咳咳,如果你要观察调研入殓师整个行业的内部运作和殡仪流程的话,不可避免地就要接触到尸体。”奥山融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晦气”二字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方言眼神坚定道:“我的老师在世时曾告戒过我,文学创作离不开观察,如果这也畏惧,那也忌惮,只是单纯的道听途说,如何写得好现实主义小说?”
“不愧是方言君!”
角川春树语气之中的敬意多上了几分。
松坂庆子更是情动,眼波潋滟,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壮着胆子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方言冲她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到时候你可别像剧本里的女主角一样嫌弃。”
松坂庆子噘下嘴,白了眼,“你觉得呢!”
方言反手拍了下他的手背,如果不是嫌膈应的话,其实他不介意玩一出未亡人.avi。
………………
奥山融办事非常麻利,很快就给方言联系上了入殓师这一行里堪称“送葬仙人”级别的老人,庄司杜夫,约莫六旬,满头白发,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严肃异常,仿佛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在面对方言时,慈眉善目,甚至脸上带着几分让人意外的热情。
“方言桑,很荣幸能有机会见到你。”
“您太客气了。”
方言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却见庄司杜夫并没有第一时间握手,而是弯了下腰,低头问好。
方言被这么毕恭毕敬的鞠躬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虚扶了一把。
“不必如此,以年龄来算,您算是我的长辈,我们还是来一个平等的握手之礼吧。”
“不不不,我们入殓师常年接触亡者尸体,手已经是不洁之物,万万不能玷污了……”
庄司杜夫连连摇头,语气认真。
“我可不这么觉得。”
方言摆了摆手,但见老人执拗地不肯握手,也只好作罢,便以华夏传统的拱手礼回礼。
庄司杜夫笑盈盈道:“起初我刚接到电话,被告知方言桑准备为‘入殓师’写一部电影剧本,邀请我来担当电影顾问,并提供咨询,我还以为接到了一个什么恶作剧电话。”
“哈哈哈,是吗!”
方言并不习惯踞坐在榻榻米上,所以把见面地点定在咖啡馆。
“让你见笑了。”
庄司杜夫平缓了下跟大文豪见面时的兴奋之情。
“不不,如果换成我是您的话,我也一样会觉得是个诈骗电话。”
方言往咖啡里倒了几枚方糖。
“是啊,若非对方在电话里一再强调自己来自松竹株式会社,我或许会选择直接报警。”
庄司杜夫吐了口气,“因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居然有人愿意为我们入殓师写剧本,拍电影,而且是由您这位名作家亲自动笔,我一度以为接电话的那刻我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死前的幻想罢了。”
方言问:“您觉得给入殓师拍电影是件不可能的事吗?”
“至少我从来不敢奢望过。”
庄司杜夫弱弱道:“难道方言桑不觉得入殓师是低贱晦气的职业吗?”
“恰恰相反,在我看来,无论从事什么职业,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方言认真道:“而且我觉得,‘入殓师’是值得尊重的神圣职业,因为它承担着连接生与死两个世界的职责。”
“方言桑真的这么认为!?”
庄司杜夫眼里绽放出精光,险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写入殓师的剧本呢?为什么要约您来为剧本当参谋和顾问呢?”
方言浅尝了口咖啡。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创作。”
庄司杜夫信誓旦旦地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可能回答上方言想要的所有问题。
方言点了下头,拿出笔记本和笔,“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
庄司杜夫收敛笑意,“没有问题,不知道你打算问入殓师哪方面的问题?”
方言追问:“首先,入殓师有哪些具体的工作环节?”
庄司杜夫清了清嗓子,“很多不了解这一行的人一直都觉得,入殓师的工作可能就是负责亡者的妆容而已,但其实远非简单的化妆所能涵盖,还包括清理遗体、消毒杀菌、固定面部以及为逝者选择合适的装扮等众多环节,而且整个过程要对死者充满敬意……这些就是殡葬礼仪的精髓所在。”
“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