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小茅山会战(五)
邱初一和刘六结伴下了山,两人边往山下走,邱初一一边问道,“咱们下山去哪投军?是直接去当涂,还是先去找山下的大军?”
刘六摇了摇头,“俺也不知道呢,先下去看看再说,看看义军能不能打赢.”
“嘘,别说了,那边有人。”
刘六正说着呢,突然被邱初一拉了一把,刘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半山腰一块平台的八角亭里,正有一群人站在那里向战场眺望,为首是个身穿锦袍,员外模样的人,旁边还有个手执芭蕉蒲扇的中年儒生,身边还聚集了一群各色打扮的百姓。
刘六当即道,“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邱初一看了一眼,小声道,“那人好像是隔壁乡的沈员外。”
“管他是谁,他能看,咱们也能看。”
两人凑到人群前面,见人群里也有上山来避祸的百姓,其中也不乏一些抱着跟他们同样目的的青壮男子。
那沈员外扭头看了眼刚来的邱初一等人,见他和刘六都穿着一身补丁衣服,脚上踏着草鞋,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不再理会,倒也不介意有泥腿子跟他们一起观战,而是自顾自的跟身旁的中年儒生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前面突然有人指着山下喊道,“要打了,要打了!”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向山下看去。
小茅山山脚下的战场,叶升带着一个营的骑兵在元军大阵侧前方虎视眈眈,另外三个骑兵营还在跟元军的骑兵纠缠。
元军本来也有三千骑兵的,但这连续几天的骑哨战打下来,现在就只剩两千了,这些从各处汇聚到一起的骑兵,本来就互不认识,也未经合练,装备也不如圣武军骑兵精良,根本不是对手,现在只能苦苦支撑。
圣武军和元军双方相隔六里,遥遥对峙,谁也打不到谁,有圣武军的骑兵在一旁骚扰,元军又不敢扎营。
想要挡住五千骑兵的集团冲击,非得有一两万步兵列成密集的枪阵,还要辅以远射兵种,才有可能挡得住。
可元军如果只列一道枪阵,那叶升就可以利用骑兵的机动性,绕去元军其他方向进行掠袭,相应的,其他方向的元军如果不想被骑兵突脸,就只能同样列阵防备,完全无法停下来安心扎营。
或许陈兆先可以用八万人在外围撑起一个巨大的空心方阵,然后留一两万的中军在里面扎营,但鲁锦的三万甲士就在几里外,圣武军又不是来看戏的,怎么可能给他安心扎营的机会。
“披甲,列阵,缓步行进!”
鲁锦在中军大纛下发出指令,传令兵立即奔赴各处,各部很快停下来,将士们纷纷卸下身后背着的麻袋,从里面掏出甲胄麻利的披在身上,然后将麻袋卷起来挂在腰后,戴上头盔,系好连体顿项的扣子,浑身上下顿时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
咚咚咚咚——
鼓声响起,全军在身后村庄补充了淡水,又开始在鼓声的节奏中向前移动,不过这次走的很慢,并不是行军,而是一边前进一边调整阵型。
禁卫军的四个车营在前,两百五十多辆大型四轮马车一字排开,整个大阵向前移动了大概一公里,然后车营原地调头,把车尾朝外,马匹朝内,每辆车中间都留出六米多宽的空隙,一是方便稍后车辆调头,留出转弯空间,二是给炮营留出射击阵位。
接着是两个炮营,四个八斤野战炮连,两个23斤重榴弹炮连,两个14斤轻榴弹炮连,一共128门火炮,依次进入车营留下的缝隙中,解开炮衣,调整炮口方向,瞄准前方的元军大阵。
四个八斤炮连在横阵的两端,然后是重榴弹炮连,32门轻榴弹炮放在最中间,他们稍后要跟着中路突击集团一起进攻。
车营和炮营组成第一条战列线,在他们后面,是依次排开的八个禁卫火枪营,共同组成第二条战列线。
再后面是杨璟的三个长枪步兵团战兵,三个团中间还夹着两个禁卫军的黑色重甲陷阵营,将三个团各自隔开,身后还有一个禁卫骑兵营,暂时由卞元亨带领,这些近战单位共同组成第三条战列线。
整个队伍的最后排,还有杨璟三个团的三个辅兵车营,这三个辅兵营加起来也有近200辆大车,放在最后面当作掩体,防止敌军绕后突袭。
将近三万甲士,不算叶升的骑兵,两万多人列成一道宽度近两公里的一字横阵,一边缓步前进一边调整队形,到了距离元军还有四里远的地方,终于列好阵停了下来。
等阵线布好之后,鲁锦的指挥位置也有了着落,被放在第二排火枪兵和第三排近战兵中间,位于全军正中,有亲兵推来几辆大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材料,很快在全军正中搭起一座三层高的望楼,鲁锦的中军大纛也跟着在望楼上立了起来,金鼓旗号也跟着立于望楼周围。
鲁锦登上三层高的望楼车,架起望远镜观察起了对面的元军,元军此时也在整理队形阵列。
对面的元军在骑兵的持续骚扰下,再加上鲁锦这边大军的缓步逼近,眼看着双方距离都不到四里了,月鲁帖木儿彻底没了扎营的打算,只能命令大军调整成迎敌阵型,也朝着鲁锦这边压了过来。
鲁锦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发现元军果然摆出前中后左右五军的保守阵型,顿时心中大定。
“击变令鼓,各部认旗!”
咚咚咚咚——
一面十分巨大的变令鼓被有节奏的敲响,身处于大阵各个方位的将领们纷纷侧目看向中军望楼。
鲁锦让亲兵摇动信幡旗,开始联络各部。
第一个摇的是黄心蓝方旗,代表车营,前方四个车营的营官看到后,纷纷挥舞各自的绿色三角营旗回应,中军这边又摇起红色五彩牙旗回应,表示看到信号。
这一来一回,就相当于对讲机测试,表示指挥系统顺畅,通信良好。
又是一阵变令鼓响,中军挥黄色红牙旗,两个炮营也摇旗呼应,中军挥五彩牙旗回应,然后是黄色双枪旗,代表火枪兵,红色黄牙旗,代表杨璟的近战兵,黑色白斧旗,代表陷阵营,白色黄牙旗,代表禁卫骑兵营。
各部认旗完毕,指挥系统良好,鲁锦又看了眼对面元军的动向,用望远镜里密位测了一下双方的距离,下令让炮营开始准备。
杨换收到信号,立刻组织炮营参谋制定射击参数,然后让传令兵分发给各连执行。
片刻之后,当即有数名身背三面炮营信幡旗的传令兵策马奔出,来到阵前,他们每人扛着一块二尺宽的木牌,上面贴着大白纸,用毛笔写着射击参数。
牌子上写着目标距离、炮弹种类,几号装药,发射仰角,炮击模式。
传令兵一边吹着急促的喇叭声,一边从各个炮位前路过,看到射击参数的炮长纷纷举起黄色三角旗,表示收到,没看清的就等着传令兵回来的时候再看一遍。
没过多久,各个炮位上就举起一串黄色小旗,开始指挥各炮装填弹药,调整射角。
四个八斤野战炮连,第一轮目标1500米,实心铁弹,一号装药,射角五度,一发试射转十发效力射。
两个重榴弹炮也是1500米,但是打的是榴弹,用零号装药,也就是减装药,射角十度,一发试射,这是为了温炮。
火炮射击时,炮管的冷热是射击的一个重要参数,第一发属于冷炮,不能使用大号装药,否则容易炸膛,要先用减装药或者标准装药先打一发,给炮管加加温,然后才能装填大号装药。
这个理论哪怕到了现代也没改变,冷炮发射第一发必须用牵引绳拉发,保持和火炮的距离,防止炸膛,第二炮才能站到火炮旁边手动扳机击发。
最中间的两个轻榴弹炮连,第一轮不参与射击,他们的射程不够,哪怕是最大装药,十度射角也打不到1500米,不过杨璟还是让他们装填了一发榴弹,等候命令。
各炮装填完毕后,炮长纷纷举起绿旗,表示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发射。
对面的元军大阵中,月鲁骑马站在中军大纛之下,踩着马镫直立而起,此时已近未时,元军背东面西而站,下午一点多的太阳西照,酷烈的阳光刺得他们难以睁开眼睛。
大晴天的下午,二十多度的气温让人员众多的元军凭空多了几分焦躁。
月鲁帖木儿站在马蹬上,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眺望对面,但还是看的奇怪,他对身旁腰间绑着白布,戴孝出征的陈兆先问道。
“贼军有何动向?”
“刚才已经停止进兵了,好像在列阵认旗,现在不动了。”
陈兆先牢记父亲的临终遗言,觉得鲁锦要耍什么花招,坚决不当挑头人,于是赖在中军不走,前军交给月鲁带来的江浙行省参政宝奇指挥。
月鲁深深的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土岗,连忙策马过去,骑马站在土岗上瞭望。
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远远的望向对面,月鲁只觉得鲁锦的阵型很怪,第一排是车兵,第二排是黄甲兵,按情报应该是鲁锦的禁卫火铳手,第三排是一片红色,应该是长枪近战步兵,最后面也是车兵。
数万大军摆出一道宽达近四里的一字横阵,前后都是车兵,步兵夹在中间。
把车兵摆在前面,是很明显的防御阵型,只要车辆足够多,再辅以大量的弓弩手,就算是具装甲骑的重骑兵,也很难冲破。
宋朝就很喜欢玩这一套,重甲,车阵,神臂弩,打的金兵的铁浮图,西夏的铁鹞子都没脾气,硬抗可以,但就像个铁乌龟,完全失去了机动性,对面要跑,他们也追不上。
可鲁锦这个阵型又不像是纯防御的,根本没有前后左右中军的布置,全军列成一字横阵,远远望去就是细细的一条线,压根没有什么纵深可言,这要是派一支精锐正面杀过去,很可能直接把鲁锦的阵线杀穿。
但鲁锦的正面又都是车阵加远射兵种,其实很难攻破,月鲁也知道他手里现在根本就没有那样的重甲精锐。
要是有一支精锐骑兵绕后?好像也不太行,鲁锦的后阵也是车兵,再加上一万多长枪兵,就算有精锐骑兵也很难突破。
而且月鲁之前已经从放回来的俘虏那里听说,圣武军有一种可以手抛的铁炸弹,点着了扔出去就能炸,月鲁不相信鲁锦没带那玩意,料敌从宽嘛,所以就算有骑兵绕后,车阵一堵,长枪如林,再加上手抛炸弹,骑兵拿头去打,再说他手里也没那么强的骑兵.
那要是让步兵方阵去绕到后侧呢?
现代学生体测一千米,都得跑个四五分钟,你让两万人列阵跑个三四里去绕后,等他们跑到地方准备好进攻,都他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敌军是死的吗,等着你绕
鲁锦列的这个横阵实在是太特么宽了,又宽又浅,阵线宽,纵深浅,将近两公里长的阵线,你想绕到侧面都不好绕。
“这个阵摆的有点邪门,这鲁贼到底会不会打仗,他不按常理出招啊。”月鲁皱眉嘟囔道。
他也就是听不到鲁锦说话,不然鲁锦一定会告诉他,‘大人,时代变了,战列线了解一下,T字头了解一下.’
陈兆先也骑马凑过来问道,“平章大人,现在怎么办?”
“咳咳咳咳——”
月鲁憋得脸色通红,剧烈咳嗽一阵才说道,“这鲁贼如此急不可耐,那就按原定计划压上去,让砲车跟在弓箭手后面,准备砸开贼兵的车阵,击鼓,进兵!”
“是!”陈兆先当即回到中军大纛之下,开始给各部传令。
很显然,月鲁帖木儿这几天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刚从徽州回来那天,听了圣武军的详细战报,他得知圣武军大量运用火器,而且还有两种,大的形如元军的碗口铳,小的可以单人手持,形如元军的火门枪,能破铁甲,射程也远的夸张。
小火铳很好理解,反贼缺乏远射武器,制弓材料更是有钱都买不来的东西,而且制弓耗时极长,这个时候就不如直接铸造火铳,反正鲁锦在庐州开了铁矿,他也不缺那点铁。
至于大火铳的射程,被鲁锦放回来的元军俘虏说能打二里远,月鲁是不怎么相信的,他觉得是那些俘虏在故意夸大反贼火铳的威力,以掩盖他们战败的过失。
当今这个时代的重型远射武器里面,投石机才是最强的!而大型投石机的射程有多远呢?最远一般也就一百八九十步(280米)左右,反贼的火铳就算再精良,又能比茴茴砲远上多少?
还有,之前陈兆先和那些放回来的俘虏都说,贼军的那种大型火铳都装在楼船上,没见上岸的贼军用过那种东西。
但是把楼船上的火铳搬到岸上,又能费多大的劲?月鲁是不相信鲁锦不这么做的。
于是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月鲁帖木儿还是做好了贼军把舰炮搬上岸的准备。
为了应对鲁锦的大火铳,月鲁让工匠造了几十架投石机,准备以砲制炮,哪怕不能压制反贼,起码也不能单方面挨打。
为了应对鲁锦的数千火枪手,他还让人准备了大量的盾牌,挡在第一线防备火铳。
于是当元军列好大阵朝着圣武军的阵线压过来的时候,鲁锦立刻就在望远镜中看清了对面的布置。
月鲁虽然摆出的是前中后左右五军,这种可攻可守的保守阵营,但总的来说还是倾向于进攻的,因为元军的前阵异常的厚实。
第一排全是刀牌手,有用正经圆盾的,也有用长方形大盾的,但也能看出元军准备的很仓促,里面也有不少厚竹片和木板做成的临时盾牌,甚至还有形似门板的东西,鬼知道他们是从哪拆来的。
但不管盾牌质量怎么样,数量还是不少的,把第一排遮了个严严实实。
第二排则是元军的火铳手和弓箭手,看不出具体多少人,但应该有两三千的样子,第三排就全是长矛手了,后面还跟着第四排的几十架投石机,上面装有简易车轮,每架投石机附近都有上百人前拉后推着向前移动。
然后第五排又是长枪兵,跟投石机保持着一些距离,看起来随时准备支援前排的样子。
鲁锦大致数了一下,对面光是前军就有差不多两万五千人,已经和圣武军这边全军人数差不多了。
元军的中军大概有一万五,后军约摸有一万,左右两军各约两万人,整个大阵的全部兵力应该在九万左右。
剩下的还有两千骑兵在外围游荡,不过就算加上骑兵,也凑不够十万人,鲁锦怀疑缺少的六七千元兵,可能是被月鲁留在后面守溧水城了。
他站在望楼上用望远镜将元军的阵型看了个清楚,面对元军第一排的盾牌阵不屑的笑了笑,还有月鲁帖木儿这种前重后轻的兵力布置,简直堪称最会配合的对手。
鲁锦就怕对面把兵力后置,因为那会极大的削弱火炮的杀伤效果,反之,敌军前阵堆得人越多,就越有利于火炮发挥效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元军的战鼓震撼四野,士卒们踩着鼓点以缓慢却不可阻挡的气势朝着圣武军的横阵压来。
鲁锦不慌反喜,用望远镜仔细测算着两军的距离,等元军前阵到了一千八百米,约摸三里出头的时候,立刻给炮兵下达预备射击的命令。
圣武军阵线的第一排,杨换也收到了信号,然后给各个炮连下达预备射击的指令,一门门火炮后面的炮长,纷纷举起红色的三角小旗,只要小旗挥下,旁边的点火手立刻就会点燃火门处的引药。
天上烈阳高照,秋老虎正在发威,元军顶着下午西照的刺目阳光缓步向前,圣武军的阵列寂静一片,只有第一排的那些炮长,歪着头仔细看向各自长官的旗号。
小茅山的半山腰上,一群各怀目的的百姓也在观战,山脚下的大战一触即发。
这一仗的结果会决定他们很多人的命运,也会决定整个江南,甚至天下的命运。
鲁锦趴在望远镜后面高举右手。
月鲁帖木儿也屏息凝神,压制着自己的疲惫和病情,集中精神盯着前方的战场,准备和这个,被他视为比徐寿辉更强的对手,堂堂正正的较量一场,一决雌雄,决出江南的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