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慰之余,又在想:“我真是没用啊,做了几十年的农民,却连刚出去打工的儿子都比不上。”
突然就有了一种被这个时代给淘汰了的凄惶。
严鑫没有觉察到老父亲这种发现自己落伍于时代的失落感,语调轻快的说道:
“我这里公司提供吃住,留那么多钱在手上也没用,我也担心自己会乱花出去,所以就给自己留了两百多块钱,另外的五百块钱,我给你汇了过去。”
他爸一愣:“钱你自己存着就是,万一有个急事也好取出来用,寄回来做什么?”
严鑫道:“家里不是还欠了别人的钱吗?能还一点,就还一点。”
“就几千块钱,现在你又不读书了,等晚稻卖了,棉花也卖了,就能还完,不需要你寄钱回来。”他爸说道。
他爸虽然没有出去打过工,但也知道出门在外的难处,手上不留一点钱,万一有个头痛发热的,那也难熬。
这可是他的儿子,他不希望他儿子因为没钱吃那样的苦。
“有多的钱就存着呗,存个一年定期的,钱到我手上说不定就乱花了,到时候可没有钱来盖房子。”严鑫笑着说道。
又交代了一声:“爸,你取了钱,顺便去邮局开一个账户,把钱存起来,到时候把账户告诉我,直接转账,那就更方便一些。”
“那钱你就自己留着吧,以后不用往家里寄了。”他爸说道。
“爸,你放心,生活费我留着呢,我这里包吃包住,你还担心我干嘛?”严鑫道,“我也不会寄太多,每个月就五百块钱。等我攒够一万块钱,咱们就开始准备盖房子了。”
一万块钱肯定不够盖房子的,哪怕只是盖一个砖瓦房也不够,这一点他爸明白。
但是按照一个月五百块钱的攒钱速度,攒够一万块钱就得二十个月,一年多的时间。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家里也能存个几千块钱,然后再借一点钱,凑个两三万块钱,差不多也能盖一间砖瓦房。
——弄不到钱的时候借钱挺难的,就是愿意出高一点的利息,也没有几个人敢借,别人会担心连本钱都收不到。
可是,能够挣到钱的人,找别人借钱,相对就容易了很多。
以前严鑫在读书,还是一个在大家看来很不上进的人,看不到这一家子的前途,确实没几个人愿意借钱给他家。
但现在严鑫出去打工了,还知道往家里寄钱,说明懂事了,知道挣钱了,有了一定的偿还能力,借个几千上万块钱,不是多大的事,只要认利息就是了。
他爸没有太大的想法,只要能盖一间坚固的砖瓦房就可以了,楼房是不敢想的,那超出了他们父子的能力范围。
他爸没有想到的是,严鑫的想法不是砖瓦房,连楼房都不是,而是盖一栋别墅。
寄钱回家,也只是让他安心一点。
稿费分红的事情现在不方便说,财不露白的道理,严鑫还是懂的。
说完了寄钱这件事情,严鑫又问了他爸现在的情况,身体状况怎么样,伙食怎么样,劝他不要太累了,至少每个星期都要吃一回肉,可不要把身体给搞垮了。
一共说了十来分钟,他爸都提醒了几次话费太贵了,不要再说了,这才挂了电话。
严父接电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打牌的人在听着,听到这父子的对话,都在旁边夸严鑫长大了,懂事了,有了责任感了,还知道心疼当爸的了。说严父辛苦了大半辈子,以后有福享了。
严父虽然不愿意儿子在外面对自己苛刻,可是听到那些人这么夸他儿子,感觉还是挺幸福的。
——以前别人提到他儿子,说的都是那个不争气的,上学不努力读书,在家不努力干活,家里那么穷了,还没心没肝的活着,就像是一个混阳寿的。
那时候听在耳朵里,心里真的挺难受的。
更难受的是——人家说的就是事实,想辩驳都无从辩驳起。
现在儿子改变了,乡邻们对他的评价也改变了,对他来说,这就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
——他自己已经落伍于这个时代,未来也只能寄希望于儿子了。
儿子懂事,能挣到钱,比什么都强。
结束通话之后,他一个人走回家,看着破败的房子,以前只能在这里面看到绝望,看到怎么努力都翻不过身来的宿命,可是现在,竟然看到了走向新生活的希望。
第二天,这个看上去像五六十岁的中年男人,上了山岗,一个人坐在亡妻的坟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
以前,心里闷得不行的时候,也会来到亡妻的坟边说一些话,说儿子如何如何,说家里的情况如何如何,诉说着自己心中的苦楚。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老泪纵横,抱怨自己没用,没有如亡妻所托照顾好这个儿子。
这一次絮絮叨叨说的也全是儿子,不过,这一次不是诉苦了,是告诉亡妻,儿子懂事了,知道心疼他这个当父亲的了,也知道承担责任了,才出去打工两个多月,就往家里寄钱了。
这应该算是报喜。
只是说着说着,突然又泪流满面:
“淑娟……你说,你要是活着,看到咱们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孝顺你了,那该多好啊!”
第50章 唯其心中有梦,方能眼里有光
严鑫上中班的时候,一个星期六,晚上八点多,冯晨又过来找他。
身边依然带着阮家那一对姐妹花。
冯晨见面就向他抱怨:“你一天就上八个小时的班,下班了有充足的时间,都不知道过来看我,每次还要我来找你,太不够朋友了。”
严鑫看了一眼在站在阮梦瑶旁边的阮思瑶,笑着说道:“我就是因为够朋友,所以不去找你啊,要不给你当电灯泡,那得多扫你的兴?”
他也不好说自己下班之后还得去网吧看陈力写了一些什么,交流接下来的内容,看一下小说的数据,还真没有什么时间出去浪。
只能找这么一个理由。
他能确定,冯晨能够接受这样的理由。
他的言外之意阮思瑶听得明白,脸都红了,向他翻了一个白眼。
阮梦瑶红着脸笑着不说话。
冯晨一只手放在大腿一侧,偷偷的给严鑫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认真的说道:
“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啥电灯泡不电灯泡的?我又不是什么时候都跟梦瑶在一起,只要你不在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过来,谁敢说你是电灯泡?”
这话说得有点不那么委婉,阮梦瑶都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掩嘴而笑。
阮思瑶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冯晨话里的意思来,就是嫌弃她做了电灯泡。
示威性的挽住了她姐的胳膊,还瞪了冯晨一眼,说道:“你尽可以把话说的更直白一点,反正说了也没用,我会看好我姐,可不能让你占了便宜去!”
冯晨连忙说道:“思瑶,你太敏感了,我没有那样的意思,你能跟着我们一起出来逛街,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不信你看我真诚的笑容?”
说着,裂开了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表演出一个很明显的假笑。
阮梦瑶笑着拧了他一把:“你行了吧!”
冯晨就适时的收了自己的神通。
严鑫心里想着:“这让人作呕的恋爱的酸臭味!”
问起冯晨现在的情况,冯晨很谦虚的表示混得还行。
按照他的说法,现在已经开始跟着阮师傅做泥瓦工了,能做一些比较简单的活。
难度高一些的,他不能独自完成,但也可以配合着阮师傅来做。
现在的工价当然比不上阮师傅这么一个熟手,但已经比搬砖要强一些了。
这里面阮师傅的面子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有阮师傅担保,工地才会让他做这样的技术活。
冯晨觉得,最多再干个半年的时间,他就可以出师,成为一个和阮师傅一样的专业的泥瓦工,获得一份工地上的高薪工作。
从冯晨的话里面不能看出,他对目前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跟他当初要跳河时候的状态大不一样,有着一股积极向上的劲头。
人是在工地上晒黑了些,但脸上有着勃勃生气。
对现状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死皮赖脸跟在他和阮梦瑶身边的那个大号电灯泡了。
这让严鑫多少也有一些欣慰。
自己的重生,至少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冯晨曾经钻进了牛角尖出不来,选择了轻生。
但一旦出来,明白到自己的责任,明白到这个世界不只是读书一条路,心情就放平和了,对于生活有了一种很多人都没有的积极性。
对他来说,也算是一场涅槃重生。
他对严鑫说起自己以后的职业规划,那可不是一辈子做一个泥瓦工,而是学到更多的本事,认识更多的朋友,争取到某一天自己有能力去承包工程。
他跟严鑫说这些的时候,阮思瑶时不时的就嘲讽他。
不过,严鑫注意到,阮梦瑶听他说这些时,眼里的光都不一样了。
唯其心中有梦,方能眼里有光。
“果然,还是有梦想(×会画饼√)的男人最能吸引女人,特别是少女。”严鑫心里想着。
相比之下,他就很惭愧了。
出来之后,找的就是一份混时间的工作,安逸是安逸,就是没钱。
运气好找到了一个适合的合作伙伴,扒拉别人的创意来让这个伙伴码字,把伙伴变成了码字工具,自己却悠闲的过日子,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心中叹息:“同样是年轻人,他们那么的拼搏向上,那么的有朝气。等过上十年,我唯一能比他们好一点的,也许就是银行卡上的数字了吧!对于事业,终究是少了那一份激情。”
就算是年底会出现包工头卷钱跑人的事情,但是,冯晨当初坚持留在工地上,对他而言还是正确的选择。
有了一个学泥瓦工的机会,还谈上了这么一个女朋友。
从长远来看,比那几个月搬砖的工钱重要得多。
何况,最后他们的工钱在有关方面的调解下都讨了回来,只是往后拖了半年。
更何况,冯晨每个月还打着给妹妹寄生活费的理由,预支五百块钱的工钱。
冯晨也问了严鑫的情况,对严鑫的工作环境很羡慕,吐槽道:
“我出来打工,都快变成黑人了。你这家伙倒好,出来两个多月,比在家的时候还白了一些。”
羡慕他工作轻松,但是不羡慕他的工资。
还豪气干云的说道:“以后哈,等我事业搞起来了,成了建筑公司的老板,你可以跟着我来混,我不会亏待你的。”
严鑫好笑的问道:“可我啥都不会干,搬砖也不行,你让我跟着你做什么呢?”
“继续做保安啊,”冯晨道,“工地堆放了那么多建筑材料,也是需要保安的,那么重要的岗位,让别人看我不放心,让你来看着,那就完全可以放心了。”
严鑫不高兴:“就一保安,你也太抠门了吧?不给个保安队长,你好意思说我们是朋友?”
“行,就保安队长!”冯晨大气的说道。
“那我谢谢你了,”严鑫乐呵呵的说道,“以后我能不能达到保安的职业巅峰,就指着你了。”
聊天的时候,手机滴滴的响了一声,严鑫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轮回中的流浪猫发过来了一条消息:“你那小说今天订阅怎么样了?”
他回了一条:“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看过,均订已经一万三千多了。”
发完这一条消息,然后就看到冯晨震惊的看着他,惊呼:
“我去!这么好的手机!严鑫,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个?”
严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温柔的看着他的阮梦瑶,决定要打击一下这家伙嚣张的气焰,笑着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留在这里上班,就是为了一个漂亮的上司,那天你也见到了的,这手机就是她送给我的,不要钱!”
“卧槽!”冯晨又一次惊呼,“严鑫,你这是要少奋斗二十年啊!”
严鑫谦虚的说道:“哪有?最多少奋斗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