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好一点的,角儿卡粉,说不定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学良则是十分激动地介绍说道:“快看台上那名青衣,那可是程砚秋先生,梅兰芳先生的关门弟子,可惜梅兰芳先生还没有回国,不然到了北平,定是要听梅兰芳先生唱上一两曲的。”
张学良兴趣爱好极其广泛,后世活到一百岁,可以说人间该享受的东西,全部都享受过了。
在包国维看来,对方什么都来,还能够活到一百岁,跟他的心态很有关系。
比如现在,南方乱成了一锅粥,北方的曰本人也蠢蠢欲动,他还有心思在这里看戏。
张学良是个玩得不错的公子哥,可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统帅。
不过,包国维不头铁,顶着对方的兴头上,给他讲什么大道理。
一如古代王朝的那些清流一般劝谏。
这样显然是没有一点作用的。
所以,包国维即便有千言万语,却仍旧压抑在心头没有说出来。
反倒是张学良见包国维不开口,自己絮絮叨叨起来。
“秉文,我是真佩服你的脑子啊,我若是有你这才华,躲到乡野里头,一边进行创作,一边当上一个富家翁。
不比现在轻松快活?”
说到这里,张学良不由得起了疑问。
“这《神雕侠侣》后面如何了?你在小说里头,只是写了小龙女与杨过隐居,绝迹江湖,却不知二人最终有没有生孩子,小女龙身上的剧毒有没有痊愈啊”
包国维不免有些无语:“汉卿兄,你的问题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包国维的注意力却渐渐转移到了下头戏曲的剧情上。
“这剧目叫《亡蜀鉴》?”
“对。”张学良点点头说道。“却是一部新剧,近来才做出的,听闻还受了秉文你的影响。”
越看越奇怪,包国维不由得问道:“这部剧讲了什么?”
张学良是个爱看戏的人,听到包国维的疑问之后,当即来了兴致说道。
“此乃由川剧剧本改编而来,讲的乃是魏国大将邓艾袭蜀国.
江油守将马邈见兵败国危,意欲投降,其妻李氏晓以大义,苦口劝谏。
马邈佯为应允,暗地开门降魏,李氏愤而自尽。”
简单介绍完剧情,张学良也不由得感慨说道。
“这马邈其人,竟然还比不上一介女流来得忠烈,实在是令人可悲可叹吶~”
包国维砸吧砸吧嘴说道:“剧本挺简单的,不过如今三国的新剧目少了些,有新本也算是不错。”
“谁说不是呢。”张学良倚靠在沙发上,点起一支烟。
这个时候,李氏规劝马邈的念白与西皮快板唱腔相互结合,台上程砚秋的唱腔情真意切,义正辞严。
“将军‘降’字休出口,卖国的名儿愧煞女流!”
此句唱词一出口,顿时是满堂喝彩。
“好!”便连张学良也拍案起身,激动地鼓起掌来。
可只有包国维注意到,在唱这一句词的时候,程砚秋却是朝着张学良的方向来唱的。
但张学良却觉着,这角儿在给他献殷勤呢,心情更显愉快。
一瞬间,包国维可以看清楚程砚秋眼里的失望。
程砚秋乃是民国四大名单旦之一,可以说是北平鼎鼎有名的名角。
而这位出身八旗的戏子,也有着他独特的家国情怀。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包国维知道。
在北平沦陷之后,敌伪就曾经要求京剧界义务唱戏,来为曰本人捐赠飞机。
程砚秋坚决拒绝:“我程某人宁死枪下,也决不从命”。
而实际上,这部《亡蜀鉴》也是当时日寇入侵,国府采取不抵抗政策,程砚秋愤然演绎的。
或许是因为包国维的到来,也可能是近来他对于曰本威胁论的渲染,让这样的“劝谏”提前了。
而张学良并不是笨蛋,《亡蜀鉴》的寓意大部分人都能听得出来。
马邈的投降主义,人人都唾弃。
可张学良和常凯申的“投降主义”,又该是如何呢?
而张学良视而不见的表现,似乎已经预示了他的态度。
反正,打死包国维也不相信,他张学良会看不懂《亡蜀鉴》表达的意思,依旧程砚秋在台上疯狂的明示。
几乎都快要把唱词怼在张学良脸上了。
果不其然,在舞台上的角儿渐渐退场,上头的灯光也暗淡下来以后。
张学良停下了鼓掌的手,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的消失。
显然是很不悦。
另外一个时空,这部《亡蜀鉴》也仅仅是上映两次之后,便被封禁了。
如今,不仅仅是奉系还是国府,都在极力避免与曰本人冲突的“舆论”。
除了包国维这个例外,谁敢公开宣扬曰本威胁论,无疑是触动霉头。
感觉到对方变化的包国维,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本来以为,自己提供的那些情报,还有诸多作品,能够给张学良的认知带来一点点改变。
现在看起来,无非是对牛弹琴。
就算是这部提前出现的《亡蜀鉴》,也不能丝毫动摇张学良的想法。
包国维不由得叹息说道:“汉卿兄真要这样执迷不悟么?”
“嗯?”
张学良略微有些讶异地扭头看向包国维,似乎想到了对方的身份,露出释然一笑。
等到舞台上完全黑暗下来,幕布被缓缓拉上之后。
他才重新坐了下来,缓缓吸了一口烟,吐出来说道。
“秉文,何东他们给我的情报我都看了,实际上,这些关于曰本人在东北活动的情报,还有曰本国内中下层军人的行动,我早就拿到情报了。
不要太小看奉系的情报来源,奉系多年在东北的经营,也不是吃白饭的。”
厢房漆黑一片,只剩下张学良嘴边的烟头,仍旧有一点红色亮光。
张学良继续说道:“况且南方动乱,汪兆民、李宗仁、白崇禧等军阀蠢蠢欲动。
还有金陵的事情你也知道,老常跟胡汉民争得不可开交,此时并非是对抗曰本人的时机。”
“所以.曰本人就不管了吗?”
包国维第一次觉得有些恼怒了。
甚至于,他在常凯申面前都没有如此失态。
可张学良却显得十分委屈,他是真的将包国维看做自己的好友。
不由得无奈说道:“程砚秋不懂政治,秉文你也不懂政治么?以咱们的力量来说,对抗曰本人无疑是螳臂当车!”
“所以,你就将希望放在曰本内阁能够约束上面?”
张学良却是理所当然地说道:“秉文你也说了,有相关想法的乃是曰本中下层军官,他们并不能起什么气候。
自古以来,有中下层兵士成事的先例么?况且还有内阁的约束,闹不出什么乱子。”
他拍了拍包国维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不必太过于担心,曰本人向来都喜欢搞些乱子,让他们占点便宜,自然就会收手。
从国际外交上,从国家内部上,从经济情况上,曰本人都难以打这一场战争。
我不敢想象,曰本人会是这样一群笨蛋,国内经济危机下,还敢对外发动战争,若是出了问题,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们的武官是激进,可文官总是会约束不是?”
张学良分析的头头是道,却好像从各个方面来说,曰本人都不可能染指东北。
包国维叹了一口气说道:“汉卿兄,你或许了解政治,可你不够了解曰本人。”
他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危机恰恰预示着机遇,你很应该很了解近代历史,甲午海战之时,曰本与前清实力对比如何?
当时曰本人举全国之力发动战争,又何不是一场豪赌。
若是此战结果改变,你猜历史又将如何?”
“咱们不是前清!”
“可曰本也远比甲午海战之前强!”包国维已经将大道理说透了。“实际上,曰本人早有下克上的传统,在东北的试探也足够说明了他们的野心。”
他不由得怒然骂道。
“张汉卿,你特么是鸵鸟吗?遇到问题就将脑袋插到泥土里头掩耳盗铃?
还是说,你是在担心,参与到与曰本人的战争中,会影响到奉系的力量?”
包国维这话显然是过重了。
特别是将张学良比作鸵鸟,换个人肯定拉出去枪毙了。
不过,他的名字叫包国维,就会得到不同一般的宽容。
张学良怒目而视,可想到包国维这身份名望,以及他身上代表的意义,甚至还有《神雕》的后续。
他终究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甚至与时常信心不足。
换做是他父亲张作霖,包国维敢在面前这样说话,说不准就得被拉出去枪毙无数回了。
可他终究是张学良。
张学良脸上神情变化,最后从嘴里蹦出一句话。
“东北之地,奉系首当其冲,明哲保身,人之常情,况且是无根据的猜测。”
“好一个人之常情!好一个无根据的猜测!”
包国维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扭断对方的脖子。
老实说,他还真有这个能力和机会。
可最后他还是没下这个手。
张学良这个人,于近代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重要了。
终究,二人还是不欢而散,包国维甚至都没有打招呼便摔门离去。
门外的一些卫兵一脸惊愕,可却不敢阻拦。
过了一会儿,赵四小姐从隔壁缓缓走来,她听到了适才后头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