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点头，便和另外两个媳妇一起，拖起袭人拉了下去。
宝玉恨不得追了袭人出去，可身子却不敢动弹，只见王夫人拿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又吩咐道：“把那几个丫头也带过来。”
立刻便有一个婆子进里间去，将晴雯、麝月、秋纹，还有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带了过来，都垂头站在地上。
王夫人挨着个儿的来回打量了几遍，伸手指了指晴雯。
一个婆子便上来拉出晴雯，把她推到王夫人面前道：“太太，这丫头叫晴雯，也是老太太给宝二爷的。”
“哦？”王夫人拿着碗盖儿的手顿了顿，随即将茶碗放到桌上道：“你们几个也都听见了刚才的事情，以后都要小心服侍宝玉，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
说完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晴雯几个忙躬身退下。
这里王夫人转头看了宝玉一眼道：“怨不得老爷说我把你惯坏了，看来还是严些的好，回去好生念书，以后老爷再要打你，我也不会拦着。”
第391章 奚落
宝玉垂头不语，见王夫人再无别话，这才慢慢退出，丧魂落魄的出了院子，一回到自己的屋中，只见晴雯、麝月、秋纹都坐在那里默默垂泪，宝玉便也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麝月便推他劝道：“二爷别哭了，哭也没有用，还是想办法打听一下太太究竟要怎样处置袭人姐姐吧，如今太太在气头上，二爷还是去求求老太太，总要让袭人姐姐少受些罪才好啊。”
宝玉哭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她……”转头看见旁边塌子上还有袭人的被褥衣裳，想着平日二人的亲密绸缪，此时也不知袭人被关在了哪里，不由更加伤心，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袭人此时却是被关在了一处下房中，屋中灰扑扑的，只一铺大炕，陈设十分简陋，袭人又羞又惧，坐在炕角不停的抽泣。
旁边的婆子啧啧道：“真没看出来呀，姑娘平日看着一副正经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儿，只可惜呀……要是没让太太发现，可不就真成了。”
另一个婆子哼道：“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就她这长相，也想当姨娘？也不撒泡尿照照，太太指人也指不到她头上呀。”
那一个又笑道：“可不是吗，所以呀，人家就使了这一手儿啊，长得差点算什么，只要豁得出去，宝二爷那没见过世面的，可不就被拿下了，人家这才叫服侍得周到，都服侍到爷们的床上去了。”
说着二人便都看着袭人吃吃笑了起来，羞得袭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拿手捂了脸，转过身去。
这些婆子平日里最恨这些大丫头们，吃的穿的和主子不差什么，一个个都大样儿的很，主子还没怎样，她们倒指手划脚的没完。
如今出了这桩丑事，一个个都跑过来瞧热闹，对着袭人一通奚落嘲戏。
其中一个还对旁边的人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最讲规矩体统的袭姑娘，那一回我好心巴结想让她尝尝新摘的果子，谁知人家倒教训了我一顿，说是上头还没供鲜呢，哪有奴才先吃的理。”
“还给我讲了一堆的规矩体统，好像她是最识大体、最懂规矩的人了，怎么这会子那最不规矩、最会偷鸡摸狗的人倒是她呢，可见平日里多能装模作样了。”
其他婆子听了也都你一句我一句的讥讽袭人是个假正经，弄得袭人简直无地自容，只盼着宝玉能赶快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一连数日，除了看守的婆子，袭人再没见到别人，也不见王夫人那边对自己有什么处置，有一日晚上还有个婆子抱了些被褥衣裳等物进来，说是宝玉房中的人悄悄托她送来的。
袭人一见皆是她平日在绛芸轩穿用之物，不觉又滴下泪来，这几日在这里茶不成茶，饭不成饭的，所用的枕头铺盖也都是粗陋不堪之物，如今有了这些东西，总算能好过一些了。
看来宝二爷并没有对自己不管不顾，既然能让人送这些东西进来，那么，是不是，宝二爷也会说服了太太，即便不能做二爷的通房，便是做个粗使丫头也比在这里好呀。
宝玉这几日心里惦记袭人，奈何，袭人被看管在王夫人处，他也不敢偷偷过去瞧看，听麝月说已经求了太太身边大丫头金钏的娘给袭人送了东西进去，心中才稍稍放心，只盼着等王夫人的气消了，自己去求一求，王夫人能把袭人给放出来。
至于贾母那里，他是半点也不敢露出来的，袭人是老太太派给他使唤的，若是知道自己看重的丫头做了这样的事情，只怕老太太会比王夫人还要生气，袭人更没有好果子吃。
宝玉也有些不好意思见姊妹们，总觉得有些讪讪的，好像姊妹们都知道了他的糗事，尤其是在黛玉面前，一回黛玉还问起怎么老没见袭人姐姐，宝玉只得支吾搪塞过去。
一转眼，半个多月的时间已过，这一日，看守袭人的一个婆子来报，袭人身上来了月信，王夫人点头，摆手让婆子下去。
等了这些日子，就是在等这个，如今这小贱人来了月信，也就说明她并没有怀上孩子，如此一来，就可以打发她了，不然，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还指不定揣上哪个野种来说是宝玉的孩子呢。
想着，便命人叫了周瑞家的来，问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周瑞家的忙道：“都打听清楚了，这袭人原本姓花，是小时候家里穷卖了死契进来的，先是在老太太那里，后来老太太看她还算细心，就让她照看宝二爷了。”
“如今她母亲和她哥哥还在城里住着呢，家里也不穷了，整治的也有模有样的，听说她母亲还想赎她回去呢，不知怎么又不赎了。”
“还能怎么。”王夫人不屑道，“还不是为了让这贱人攀高枝，这些人哪里舍得这个巧宗。”
“那……那个晴雯又是怎么回事？”王夫人拿起茶又道。
“回太太。”周瑞家的忙道，“那个晴雯原是赖嬷嬷家买的丫头，小时候跟着赖嬷嬷进府，老太太瞧着喜欢，赖嬷嬷就孝敬了老太太，后来因这丫头的针线好，老太太就让他过去给宝二爷使唤了。”
王夫人点头，原本刚看见宝玉的那几个丫头时，最打眼的就是这个晴雯，还以为勾引宝玉的人会是她呢，谁知她竟是清白的，倒是那个看着老老实实的袭人与宝玉暗通款曲，实在可恶。
不过这个晴雯也太娇俏了些，即便现在没有什么，也保不住今后没有什么，虽说贤妻美妾，可是这做妾的过于美了，总不是好事。
再加上宝玉那性子，本就喜欢美人，若是将来的妻子没有这晴雯美艳，只怕会夫妻失和，自己还指望宝玉将来的妻子多生几个儿子呢，这个晴雯也是不能留下的。
可一下子把老太太给的两个人都打发出去也不好，那岂不是下了老太太的面子，看来还是先打发了这个袭人，回头再找机会打发那个晴雯，这些日子就让宝玉身边的嬷嬷多盯着些也就是了。
想来有袭人做例子，这些丫头一时半会都不敢怎样的。
第392章 赎身
王夫人打定了主意，自己想了一篇话，这日趁空便来回贾母。
王夫人道：“老太太，宝玉身边的袭人是个好的，服侍宝玉也很尽心，只是前儿她家里人来求恩典，想赎她女儿出去，如今他们家日子过得去了，不忍心女儿再为奴为婢，想一家子骨肉都在一处呢。”
贾母听了点头道：“这袭人从小不声不响的，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我看她老实又心细，很会照顾人，就让她去服侍宝玉了，难为她跟着宝玉磨了这几年。”
“既然如今她家人这样求了，咱们总不能不让人家骨肉团聚，就放她去吧，也不用要身价银子了，还了卖身契，让她家人领回去就是了，也算她服侍了宝玉一场，至于宝玉那边，府里这么多丫头，再挑个好丫头去服侍也就是了。”
“是，老太太说得很是，那媳妇就让他家人来领她了。”王夫人忙道，“宝玉如今也长大了，老爷之前还夸宝玉沉稳了不少呢，想来也是懂事了。”
贾母笑道：“是啊，我看这几日宝玉就很沉稳，也不像之前那样猴子似的了，倒是越来越有样子了。”
王夫人含笑点头，又陪着贾母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退出来。
若依着以往的做法，贾府宽仁，像袭人这样外头买来的丫头，若是家里人来赎，不仅不会要身价银子，还会再给些赏赐，可如今王夫人心中气恨，实在不想再赏这袭人银子，便只吩咐周瑞家的，只许袭人带几件随身衣物出去。
袭人这些日子，日日油煎似的，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不堪，既盼着宝玉能死保自己出去，又盼着王夫人赶快有什么处罚出来，处罚过了，自己许还能回去服侍宝玉，总比这样没着没落，不知道结果的好。
这日，忽然周瑞家的进来道：“你家里人来求了太太，要赎你出去，一家子骨肉团聚，太太已经答应了，这就让你跟他们回去，袭大姑娘赶快跟我走吧。”说着便命婆子将袭人的几件衣裳收拾了个包袱。
袭人大惊，总以为自己已经是宝玉的人了，太太不会太过绝情，且这么些日子没有处罚，还以为宝玉已经说服了太太，没想到竟是要赶自己出府。
一旦出去，可就再进不来了，忙求告周瑞家的道：“好嫂子，好歹略徇个情儿，求你让我见见宝二爷吧，宝二爷一定会求太太留下我的。”
周瑞家的等都道：“你还想和爷们拉扯？即便留下，你可还有脸见往日的姐妹，依我们的好话，快快收了这样子，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去了，大家体面些。”
袭人知道求她们无用，只得抱了包袱，忍耻含悲的随她们出来，心里盼着半路上能遇到宝玉，那样还有一丝希望，因而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的。
周瑞家的等人皆各有事务，哪里有功夫陪她耽搁，因冷笑道：“我劝你快些走罢，我们还有正经事呢，你还盼着谁能留你不成，你不过是挨一会是一会罢了，已经是这样了，就赶快的吧。”一面说，一面上前推着袭人前行，直带着往后角门去了。
袭人迈出门来，果见她哥哥正站在一辆骡车前候着，不由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周瑞家的一把抓住袭人的胳膊道：“姑娘就别做这些像声了，太太开恩，白赏了你的身契，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以后就是自由身了，正该感恩戴德才是。”
袭人含泪，转过头又看了看身后的府邸，这才上了骡车，跟她哥哥去了。
周瑞家的回去给王夫人复命，却见薛姨妈正在屋里，与王夫人长篇大套的拉些家常，不敢打扰，只得转身出来。
不妨正看见宝玉走进院子，周瑞家的笑道：“二爷来了，太太和姨太太正在里面聊天儿呢，二爷快进去吧。”
宝玉一见是她，忙凑近了轻声道：“周姐姐，你可知袭人怎么样了，太太有没有说要如何发落她？”
周瑞家的道：“我的爷，你就好好念书吧，何必还惦着那个丫头，岂不让太太越加生气，实话告诉二爷，袭人的家里人求了太太，已经把袭人赎回家过好日子去了，太太开恩，连身价银子也没要，就放她去了，二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前脚刚送她出去的，他哥哥来接她的，如今她已经脱去了奴籍，回家与母兄团聚，一家子亲亲热热的，不比在咱们这儿当丫头强，二爷就别再惹太太烦心了，太太没打她也没骂她，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了。”
宝玉不由愣住，半晌才道：“周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袭人，袭人她已经走了吗？”
“当然是真的。”周瑞家的点头道，“这有什么好骗人的，连老太太都知道，老太太也是同意了的。”
“她，她就这么走了？”宝玉难过道，“也没说来辞一辞，她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我的爷。”周瑞家的无奈道，“太太放她已经是天恩了，她怎么还敢再招惹二爷，二爷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快进去给太太请安吧。”
宝玉闻言，也不说话，只管怔怔的转身出去了。
周瑞家的在后面不由叹气，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珠大爷是那个样子的，为什么宝二爷却是这个样子的。
宝玉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想起平日袭人私下里说的一辈子都在一处的话，没想到却说走就走了，竟是这样无情。
待回了自己房中，呆呆坐在床上，麝月见了忙上来关切，宝玉摇摇头道：“袭人已经走了，你知道吗？”
“什么？袭人姐姐走了？走去了哪里？”麝月吃惊道。
“回家了，赎身回家了，以后再不会来了。”宝玉道。
麝月松了口气道：“这就好，总比被打一顿，或是卖到别的地方好，这样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这真的是好的吗？”宝玉道。
麝月点头道：“是啊，不然还能怎样？”
宝玉不答，自己默默躺在床上出神，不一会儿，眼里又流下泪来。
第393章 请去
众人见宝玉这些日子都懒懒的，以为是因天气炎热所致，也并不在意，再说这样天气，连花瓣树叶都卷缩打蔫儿，人就更不爱动弹了。
黛玉与英莲已经回去林家，湘云也回去了史家，荣府里少了几个姑娘，奴才们的差事也少了许多，正好乐得偷闲。
可卿却是闲不下来的，她要一样样仔细置办英莲的嫁妆，如海那边给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一些书籍字画，并一些林家老太太留下的珠宝首饰，如海一力交托可卿，便放心不再过问，只随可卿去筹划买办。
贾母和陈王两位夫人也都各给了银两添妆，交与可卿之后也不再管，这一下倒方便可卿从中调停，除了基本的首饰、衣料、摆件、家具等物，尽可能多的给英莲置办了些品质不错的田地和位置尚佳的铺子，作为日后生息之用。
宝玉见事情渐渐过去之后，还想让茗烟偷偷带自己去袭人家一趟，可话才说出来，茗烟就忙跪下磕头道：“二爷，饶了小的吧，太太日前已经吩咐下来，若有谁再敢带着二爷混跑，便要打折了腿撵出去呢，小的可不敢再犯呐。”
宝玉听了又想让茗烟将袭人日常所用之物送去，并问袭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茗烟劝道：“二爷，这又是何苦呢，太太如今是再不会许袭人姐姐回来的，二爷又何必再让她有念想呢，还不如让她安安生生嫁人，她母亲和哥哥总不会亏待她的，二爷还能怎么着，也不过就是这样。”
宝玉无奈，也只剩下唉声叹气，没有别的办法。
屋中的丫头如今都小心翼翼，虽还是尽心服侍，可却再不敢如之前那样与宝玉嬉闹玩笑，尤其是晴雯，简直视宝玉如洪水猛兽一般，宝玉离得略近一些，便连忙躲开。
宝玉也知道是因着王夫人教训的缘故，可往日只觉得丫头们没有不喜欢他的，如今突然被人厌弃成这样，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想去林家看望黛玉，和黛玉谈笑解闷，谁知贾政突然布置了一堆功课下来，勒令他好好读书，明年府试之时与贾环一同下场。宝玉无法，虽心中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读书。
这日贾母午睡起来，鸳鸯服侍着整理好发髻衣裳，正坐在那里拿了一盏酥酪来吃，忽然琥珀进来，回说宝二爷房里的晴雯求见。
贾母纳闷，好好的，这丫头来做什么，可是宝玉那里有事？如今袭人去了，只怕别的丫头一时还不能上手，服侍的不周到也是有的，想着便点了点头。
只见晴雯笑盈盈进来，先给贾母行了礼，贾母道：“你来有什么事？可是宝玉忙着读书，没空过来，让你替他请安来了。”
晴雯笑道：“替宝二爷请安是一回事，另外还有一事要回禀老太太知道。”
“哦？还有事？”贾母将手中的碗盏交与旁边的丫头道，“可是袭人去了，你们没了领头的，乱了阵脚，不行的话，就让琥珀先过去照看几日。”
晴雯笑道：“老太太放心，我们那边一切还好，虽然袭人姐姐去了，可日常怎样服侍二爷我们还是知道的，且二爷如今日日用功读书，也比以往省事多了。”
“哦？既是这样，那还有什么事情？”贾母道。
“奴婢斗胆，要说的是奴婢自己的事情。”晴雯笑道，说着便挨着贾母身前跪下了，又道：“奴婢听闻太太那里给三姑娘挑人陪嫁，四个大丫头中还少一人，只因府中丫头大多是家生子，都舍不得远离父母到异国他乡去，太太又慈心不想勉强于人，是以如今还不得齐全。”
“奴婢想着，自小时入府，就深得老太太看重，后来跟着二爷，二爷也是对我们多方关照，奴婢一直都想着要好好报答主子的大恩。”
“如今太太为难，而奴婢又是没有父母可以牵挂的，索性就跟着三姑娘一起去那外番之地，一来奴婢的手艺还行，可以替三姑娘打点些针线，二来也可让太太安心，所以奴婢来求老太太成全奴婢的一片心意。”
贾母倒不承望是这样的事情，不由皱起眉来，这晴雯丫头最是机灵爽利，模样也好，将来也只她还可以给宝玉使唤，若是去了，宝玉那里……不过再一想，左不过是个丫头，将来再挑一个给宝玉也就是了。
既然王夫人那边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丫头又是心甘情愿，还不如就依了她，这样也省得王夫人烦心，从皇上赐婚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想那茜香国的人也快到了，到时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好看。
寻思一回便点点头道：“你起来吧，难为你的孝心，那你便跟着三姑娘去吧，以后要好好的照顾三姑娘，别让三姑娘费心。”
“是，奴婢定会照顾好三姑娘的，绝不给老太太丢脸。”晴雯笑道，又给贾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