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朝廷不允许住宅性质的院落,将正门直接开在大街上,唯有达官贵人例外。
正因为如此,豪宅很难卖出,真有大商人斥巨资将之买下,必须立刻把壮观威严的门楼、外墙、正堂之类的建筑悉数给拆掉。
而这些,仅仅是个开始。
占地如此广袤的府邸,要进行切割,只保留部分自住,其它要么出租,要么卖给旁人同住。
由于烧尾宴可能会来很多人的缘故,孟凡花了五千贯买下,价格远低于市场价,但也谈不上捡漏。
这是宰相上官仪的府邸,他早就在十几年前就被抄家灭门了,上官婉儿是其孙女。
有这么一重因素在,旁人避之不及的凶宅,道长付钱更加痛快了。
根据同僚们的提示,向宫内发了邀请,随后是关系较好的二王,先前在城外迎接自己的那些大臣……
规格很高。
但这件事情上,确实没有花太多钱,李显和李旦盛情难却,直接将王府下人派来帮忙,所以菜肴做得格外精细,每桌有菜五十八道,可谓珍馐满席。
有冷盘,如吴兴连带鲊;
有烧烤,如红羊枝杖、光明虾炙;
此外,汤羹、甜品、面点悉数俱全,其中菜品的名称颇为引人遐思。
如白龙,即鳜鱼丝;雪婴儿,是蛙肉裹豆粉下火锅;御黄王母饭是肉、鸡蛋等做的盖浇饭……
席间,除了太史局同僚,其它不认识的官员也热情祝贺,相约要登门送礼,此等氛围,孟凡又不是没情商,当然没有推辞,到时候再宴席就是。
达官贵人在长安的生活便是如此,日日酒肉,夜夜美人歌舞。
敬酒之人、拍马之人陆续上来,杯盏交错之际,孟凡展示了什么叫海量,反倒是旁人喝得浑浑噩噩。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宴席天皇未至,但太子和二王带着宫中女眷而来,专门用帘幕挡着。
另外,不知为何,姑母武则天虽然没来,但却将在京的武家子弟悉数派来,什么武承嗣和武三思,全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废物、小人……
等宴饮结束后,又开始搭台子,有给人取乐的表演看。
身为东道主,孟凡挺想离场,但大家兴致都很高,他也不好就这么走了,只得坐在那儿,一边喝着清茶吃糕点,一边等待看戏。
十六国时期,后赵石勒因一任参军的官员贪污,故而,命一艺人扮成参军,另一艺人从旁戏弄,由此衍伸出现代相声表演的雏形。
孟凡抬头看时,只见台子正中坐着一个儒服文士模样的男人,另外一个穿道袍,却没有任何气质可言的男人坐在角落里。
这一瞧,倒不觉得有什么新奇,只是担心里面的花样可能整出幺蛾子,但转念一想,这是武家子弟所安排,他们再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吧。
一旁,相王李旦很内行似的说道:“这应当是《三教论衡》,新出的戏,听说很好笑,最近风靡长安城,孤才有所耳闻,表兄这边就开始表演了。”
三教?
这个孟凡清楚,外来的佛教与儒、道两家在学说及行事方面进行论争,历史上持续了近千年。
如此严肃的事情,讲笑话?
突然,只听得坐在角落里,那个道士扮相的人开口了。
他问道:“先生既言博通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
文士对道:“妇人。”
道人惊诧:“何也?”
文士淡定端坐,道:“《金刚经》云:敷座而座。或非妇人,何烦夫坐然后儿坐也。”
顿时,宾客哄堂大笑。
台上角落里的假道人又问:
“太上老君何人?”
文士道:“亦妇人也。”
假道人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却听得文士又言:
“《道德经》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倘非为妇人,何患于有娠乎?”
就这么耍嘴皮子?
曲解圣人言论?
说实话,孟凡有些厌恶台上这两个说相声的败类了。
结果却没成想,表演尚未结束,那假道人似乎忘记了不快,被那番言论所折服,又问道:
“文宣王(孔子)何人也?”
“妇人也。”
“何以知之?”
“《论语》云: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向非妇人,待嫁奚为?”
两个低贱伶人在台子上调侃佛道儒三教圣贤,逗得大部分人哈哈直笑。
孟凡这个东道主坐反而不上不下,他一个正儿八经的茅山道人,这会儿听伶人调侃道家始祖,自然怒不可遏,想要骂人却又顾及周遭之人。
得亏太史局那帮儒道兼修的同僚怒而起身,痛斥伶人轻薄礼制及圣人,替孟凡出了口气。
随后,目光投向武氏子弟。
有意为之?
还是真蠢?
最终,孟凡有了答案。
怪不得未来只能得意一时,全是些臭鱼烂虾,大家初次相见,就安排这么一出,给上眼药?!
有一说一,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些家伙。
最终,所有演参军戏的人被联手骂下台去,其中有信奉老庄思想的文人,也有正经儒家子弟。
“佛者日也,道者月也,儒五星也。”
就孟凡所知,这是隋朝人对三教的认知,日月星皆不可替,所以三教各有优劣,谁也无法占有独尊一统的地位。
而到了唐朝,道家成了国教,历代皇帝都格外重视。如唐太宗曾下诏书说:“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称号,宜在佛前。”
今上在位时,又尊奉老子为元老皇帝。
故而,圣贤怎会跟妇人联系在一起,戏班子就不怕抄家灭门吗?
但转念一想,谁会跟低贱戏子计较太多,骂下台就好了,以免有自降身份之嫌。
过得一会儿,文人还不散去,就着东道主提供的茶水,竟然开始争论起来了,估摸着骂人没骂过瘾,便开始分作两帮争论。
话题很经典——华夷之辩。
自汉朝就有此争了,故而更容易旁征博引,谈着谈着,开始谈及朝廷对陇右各族应当施以何种国策。
这个时代有水准的文人大多都有官职爵位在身,皆为朝廷都极力拉拢的人才,所以今日争论所产生的影响力其实非常广泛,确实可以传入政事堂,乃至禁宫之中。
孟凡自然没有参与,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这般文人各种引经据典。
什么叫皓首穷经?
相比之下,道长这方面的文化修养实在不够,但他能够听懂,并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就情况而言,如今的唐朝强汉思想居多,民族自尊心很强,谁敢侵犯国土,就必须重拳出击,绝不打什么嘴炮。
其中,不乏耄耋之年的老先生。
有时候,孟凡都觉得给他们一把横刀,恐怕真敢杀敌。
奈何只有文官对此感兴趣,讨论得不亦乐乎,而皇亲、禁军将校、世袭贵族大多于典籍不甚精通,只觉索然无味,一一请辞。
……
时间飞逝。
陇右爆发战事。
虽说孟凡并没有被派过去,但战事却进展顺利,捷报频频传入朝中,东宫笑声就没有断过。
等到了初秋,娄师德作为使者,与吐蕃将领论赞婆会于赤岭日月山。
娄师德宣扬唐朝威信,陈述利害,经过一系列失败,吐蕃既敬畏又心悦诚服,最终放弃了对吐谷浑的掌控,未来二十年不会再对西域动心思。
期间,有死灰复燃趋势的突厥人也收起獠牙,重新变得乖顺起来。
西域诸王也派新一批使者,带着各种奇珍异宝前往长安。
而娄师德因功被升任殿中侍御史,河源军司马,兼管屯田事,朝着未来的出将入相迈出一步。
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没想到燕国公却在回京面圣以后,第一时间来访,既讲述战事经过,也为送礼而来。
孟凡怔怔看着手中很普通的紫盒子,里面东西一点也不廉价,由千万颗小小的赤金组成的项链,中间有一枚红火宝石。
阳光下,它根本不像是死物,而是活过来的火焰,正在攒动……
细看之下,会发现并不是因为反射阳光的缘故,才呈现出像是在燃烧的姿态,而是与本源相关。
更直白来说,为天然法器,规格很高,至少孟凡无法祭炼出阳气如此浓郁的宝物。
起初,他想客套一番。
而燕国公直接说,金银珠宝他们都有,当时抢到就平分了,这个东西看起来最珍贵,一直为自己保留。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脱也没什么意义,显得矫情,孟凡选择欣然收下。
见状,燕国公同样喜笑颜开。
……
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弘道元年,天皇李治病逝于妻子最喜爱的东都,享年五十六岁。
除却稍晚颁布的遗诏以外,便是改元诏书,讲述了自己继位三十四年来的一些遗憾,希望内外百官能够体会道家真意,崇尚节俭质朴——
凭大道而开元,共普天而更始。
同时,大赦天下。
李治很重视这道诏书,想要亲自登上宫门宣读,奈何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将一些百姓请到宫内,命近臣代替自己宣读。
“民庶喜否?”
“百姓蒙赦,无不感悦!”
“苍生虽喜,我命危笃。天地神祇若延吾一两月之命,得还长安,死亦无憾!”
是夜,驾崩于贞观殿。
《大帝遗诏》为:“皇太子贤……早着天人之范,夙表皇帝之器。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诚,敬保元子,克隆大业。光我七百之基,副斯亿兆之愿。
既终之后,七日便殡。天下至大,宗社至重,执契承桃,不可暂旷。皇太子可于枢前即皇帝位。”
太子李贤依遗诏在六日即位于柩前,第七天——十二月十一日——正式受册位为帝。
大唐高祖和太宗两位先帝,死前都遗命继位者在柩前即位、并皆以“军国大事,不得停阙;寻常闲务,任之有司”为言,表示大事处分事关君权,必由已成年的嗣皇帝来亲自处理,不可旁落他人之手。
对于天后,若朝廷遇到无法决断的军国要事,才可凭太后身份兼决大事,若是外廷可以解决,太后就无法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