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让夜游神有些犯难的事情。
虽然说别家城隍在自家老爷的地盘上敕封了一个凡人有些坏了规矩。但如果是自家哥俩先和这个凡人起了冲突,那可就是有理也说不清的事情了。
尤其是,这敕封还不低,仔细一看居然是阳间的判官行走。
这可是等同于将阴司判官的职权封给了一个凡人,让其在阳间也有了惩处恶鬼,审查阴魂的权力。如此神权,却不是等闲城隍能够做得到的,最起码的,这香江的城隍就没有这个本事。
而看其敕封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浩瀚神威,这夜游神甚至忍不住的猜测,这会不会是那几位名垂青史、彪炳史册的城隍老爷的手笔。
真要如此,这人可不是他们兄弟能够随便得罪得起的。所以一把拦住自家兄弟之余,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对着曹玮拱起了手来。
“后生是哪里人?怎会有判官行走的敕封在身?”
“在下豫南人士,至于阁下所说的这个敕封吗,请恕无从相告!”
曹玮自己都眼一睁一闭当上这个判官的,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干脆摆出了个高深莫测的模样,他也是直接就和这俩阴神打起了哑谜来。
而这么一搞,夜游神心中自然也是忍不住惴惴了起来。
一地城隍虽然尊贵,是一地冥府之主,傲起来甚至可以连神仙菩萨都不放在眼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头上就没有管辖。
就跟官场里有层层向上的职务一样。这城隍也是等级秩序之分。
如都城隍,便是一省之地的城隍之主,位比古时公爵,历来封号为威灵公。而府城隍便是一府一市之主,位比侯爵,封号绥靖侯,隶属于都城隍名下,麾下又有诸多位比伯爵,封号为显佑伯的县城隍。
此外,城隍中还有一些特殊人物,乃是名垂千古的盖世英豪。比方说关公关二爷、文天祥文忠烈公、岳飞岳武穆公,因其彪炳史册,万民敬仰更甚于其他。所以他们在成了城隍之后,地位还要更加尊贵一层,乃是位比王侯帝王的大城隍。不再仅是一隅阴世之主,便是九州之地,海外蛮夷,但有供奉,亦可辖之。
夜游神倒是不觉得曹玮能和关帝圣君、文忠烈公还有岳爷爷这样的尊神扯上关系,但怕就怕,他是哪位都城隍的心腹弟子。
要知道香江古时可仅是一县所属之地,也就是在英国殖民这百十年间,才渐渐发展为今日的国际大都市。但阳世发展了不代表阴世也能跟着这么发展起来,最起码的,在没有得到主掌阴司的东岳帝君敕封之前,这香江城隍也就只能屈居于一府城隍之下,地位仅比寻常县城隍略高出那么一筹。
而这样一来,尊卑地位就这么区分出来了。
日游夜游二神看不出来曹玮的跟脚,但单凭这判官行走的身份,他们也能得出曹玮最次也是和他们平级的一个结论。
弄不好还是上官。而虽不直属,但这身份地位一高,曹玮这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有了那么几分分量。
尤其是他此时为林风说项。
林风所为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唯独一个,就是坏了阴司的规矩。这事可大可小,要是他二人刚正不阿,一定要按照规矩来,那必然是没有什么缓和的余地。但他俩实在不是那种刚正起来一点情面都不讲的人物。为了这种并非显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轻轻落下的小事而去削了同行上官的面子,这种事情他们还做不出来。
所以也就是对视一眼的,这兄弟二人就已经是拿定起了主意。
“既是人间行走的判官,那我兄弟二人便卖你个面子。”
“卖个面子!”
“其实也不是说不过去,风老四这次说到底只是少了个程序,也就是没有汇报给判官决断,自己偷偷的就拿了主意而已。你这后生既然有判官神权,那么法理上倒也是勉强能说得通。而既然能说通,那我兄弟也就不再为难风老四便是了。”
“下不为例!”
一唱一和,这日游夜游二神倒也是直接把这事给轻轻的揭了过去。而到底也算是受了这两位的人情,就像是他俩说的那样,是卖了个面子。曹玮自然也是连连拱手的,就开始客气了起来。
“多谢,多谢两位老哥仗义!小弟我初任此职,尚且还没能摸得着头绪。这也是急朋友之急,这才在焦急之下请了风叔来做这种无奈之举。不是想要徇私枉法,而是当真不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两位老哥能卖我个面子,实在感谢。待到他日,小弟必定备下厚礼,登门道谢!”
这话说的,里子面子都给了。这日游夜游二神也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况且他们也看出来了,曹玮这一身纯阳真炁无暇无垢,一看就是道家玄门正宗的嫡传弟子。再加上他被哪位来历不凡的城隍老爷如此看中,年纪轻轻就已经身负起了阴司神权,想来前途不可限量。
和这样的人交好,无论如何也比得罪他的强。所以也是带着既然已经卖了好,不如干脆就卖好到底的一个念头。这充当智囊的夜游神就率先的开了口来。
“既然老弟你叫我们一声老哥,那老哥哥我们也不占你的便宜。这金纸不错,等下多烧一点就是。另外也就是,老弟若是今后还在这香江旅居,那有事尽可报我们兄弟俩的名字。”
“我姓陈名少卿,粤府同治年间人。这是我兄弟,李骜,本地民国人。虽然只是两个区区小毛神,但在香江这一亩三分地上,只要是鬼,怎么也要卖我们兄弟俩一点薄面。所以,嘿嘿...”
“有事唤名,无须客气。”
这,算是和本地的地头蛇打上交道了。而曹玮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么个机会的,干脆一拱手,就越发的热切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谢过两位哥哥便是!”
“自家兄弟,甭客气!你且在这里稍后,我兄弟二人这就把你要找的人给带过来!”
“一时片刻,去去就来!”
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的功夫,这俩阴神就直接跑了个没影。而直到这个时候,林风才直接大出了一口气,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总算是落了个安定。
大起大落,莫过于是。而这心里刚一安定下来,他也是耐不住好奇的,对着曹玮就询问了起来。
“师兄,你...”
第九十章 亡魂弊相
“别问我,有些事我要是那么清楚的话,今天这事也就不会牵连到你头上了。”
曹玮知道林风想要问什么,但他自己都是不清不楚的,自然是没法给林风讲个明白。所以他只能这么回答。而一听这话,林风在皱眉之余,也是忍不住的在心里揣测了起来。
大茅山派虽然不算道门正统,但好歹也是个传承悠久的门派,再加上植根于民间,常年和阴司打交道,他对于这种情况还真是有着一定的了解。
以凡人之身行使阴司鬼神之职,这种事情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比方坊间流传的包公就有着日审阳,夜审阴的本事。
当然历史上的包公肯定不会像是民间说的那样断案如神,毕竟堂堂开封府尹,主掌北宋都城一地民生军政的当朝大员,真的是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纠结于这些繁琐案件。这就跟一市市长不可能去亲自追查案情一样,这里面更多的只能算是民间的穿凿附会。
包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美名,一方面是因为他铁面无私,刚正廉洁,敢于弹劾当朝的种种时弊,以至于京师上流传有“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的言语。然后就是包拯在任开封府尹期间,有感于百姓伸冤困难,中间常有小吏作祟,敲诈勒索以至于冤屈者申告无门。所以在衙门口设了两面鸣冤鼓,让百姓有了一条可以直诉冤情的通道。
这在等级森严、秩序井然的封建社会算得上是一个创举,所以自然的,受惠的普罗大众就开始以青天大老爷之名来称谓他,这才有了包青天的美名流传。而要说因此,让哪位大城隍对其青眼有加的,敕封了一份判官神职过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这样一想,曹玮的这个身份也透着一股蹊跷。而真要是仔细琢磨下去,好像还真能挖掘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来。
但林风好歹也是个老江湖,他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没到什么地位,最好就别知道那么多的秘密。这世上有一种死因叫做知道的太多。他可不想哪一天自己因为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就突然间没了。
所以也就是嘴上嗯嗯几声的揭了过去,他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它的指点起了陈静仪来。
“金纸现在可以烧快一点,最好是大把大把的烧。就好像是堆砌起一座金山一样,你现在金山垒得越高,等下你母亲的事情就更好操作!但要小心,火不能灭。火一灭,这钱可就到不了账上了!”
虽然心里还在为刚刚那一番和鬼神打交道的经历吃惊,可一听林风的这番说辞,陈静仪立马就手忙脚乱的动作了起来。
刚刚的奇闻轶事对于她来说顶多也就是看个热闹,可眼下这烧金纸,却切切实实的干系到她自身。轻重缓急自然分得清楚,所以这火立马也是被她给烧旺了起来。
不过看得出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一心求快之下,火苗直接被她给应得老高,而腾腾热气一扑,更是把她给熏得一头热汗的,手上一抹,就是一道灰痕直接糊在了脸上。
于女人爱美的天性来说,这自然是个问题。但一心只想着正事的陈静仪倒是丝毫没考虑这些,哪怕说自己的脸蛋都已经被她自个儿抹得跟个花猫一样,她还是死死的盯着火苗,半点都不敢有所懈怠。
看着这么个模样,林风首先就是感慨了起来。
“不论如何,陈警官的这份孝心都可以算是诚挚的了。”
“百善孝为先。要是连这都做不到,光长了这么一身好看的皮囊有什么用?”
曹玮跟了一句,两人嘀嘀咕咕之间,就只见半空中阴气一聚一散,插在法坛上的引魂幡也是突然无风自动了起来。
林风瞬间精神一振,当场就说道。
“来了!”
呜呜咽咽的声响传来,让陈静仪瞬间就忍不住的抬头张望。
而曹玮这个时候也已经是看到阴气中显现的日夜二游神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个身影,于是他也立马拱手客气了起来。
“两位老哥,此行可还算是顺利?”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有这至亲骨肉香火指引,再加上我们哥俩出马,岂有不成事的道理?”
“手到擒来!”
“不过这位夫人却是有些问题。”
“问题不小!”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一听这日夜二游神这么说,曹玮反应还不怎么大,陈静仪却是差一点一个紧张之下的直接就要撞翻了火盆。
这要是真来了这一出,那可和砸了别人的饭碗差不多。绝对是无妄之灾,指不定立马就是两边翻脸的局面。林风是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却不想夜游神嘿嘿一笑,只是不以为忤道。
“小心点,丫头片子。你要是打翻了我哥俩的饭盆,那你往后可就别想睡一个安生觉了!”
“一片孝心,下不为例!”
这两位会这么好说话?林风首先就是奇怪。毕竟鬼神和人不同,摆着过去那种官老爷的架势,他们可不会轻易对凡人流露出什么善意。所以,这只能是看在曹玮的面子上。
而曹玮也知道这一点,他也不吭声,只是走上前来的拍了拍陈静仪的肩膀,稍微的安抚一下她的情绪。然后才和这日夜二游神攀谈上了起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能让两位老哥也觉得有些棘手?”
“不是我们阴司的问题,而是这位夫人本身的毛病。”
“枉死之鬼,必有弊相!”
夜游神开了个头,日游神则撂下一句主要缘由。而看着曹玮在凝神细听,苦主家人也是在他的安抚下控制住了情绪。这两位也是不慌不忙的把情况给讲明了出来。
“这位夫人身前被人戮害而死之时,心中有大惊怖、大畏惧、大惶恐。所以刚一咽气,这三魂七魄就已经是走丢了许多。再加上当时无人察觉,至今也未有人为其招魂。所以这多年之下,她这魂魄已经是变得有些浑噩,几成痴鬼。”
“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再加上这位夫人生前被人拔舌,死后也未能找全。所以想要让她开口的话...”
“很是困难,非常困难。”
一番话之下,陈静仪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脚下一软的就要跌倒在地上。而幸好有曹玮在边上搀扶着她,这才能让她勉强的稳住了身形。
只是,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心里恐怕已经是全无头绪。所以干脆也就是揽过这件事情的,他向着这两位阴神就直接询问了起来。
“两位老哥,不知道可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办法吗也不是没有。就是...”
“事在人为,风险不小。”
俩阴神既然能说出问题,那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所以一听曹玮问询的,夜游神也是立马把手一指,就指向了林风的方向。
“这不,风老四在这里吗?他好歹是大茅山派的传人,最擅长设坛请神。今日魂主在此,让他开坛设法,招来这魂主逸散的魂魄,想来对他也不是什么难题。唯独就是,这十几年过去的,魂主逸散出去的这些个魂魄还在不在,这就是个问题了!”
“夜长梦多,恐遭不测。”
绕来绕去居然又绕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是林风没有想到的。不过眼下这事既然能用得上自己,以他这古道热肠的性格,倒也是没有半点推脱的意思。
“只要我能派上用场的,自然不是问题,怕就怕...”
他话没说透,但意思却也很是明显。那就是怕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十几年时光,谁也没法保证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如果说他一番作法之下没能竟全功,那他恐怕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这话陈静仪能听得明白,只是她心里到底惶恐,双手死死的抓住曹玮的胳膊,患得患失之下根本不敢做这个决断。
她有这个心情曹玮能理解,但曹玮也知道,这已经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事情,根本没得其他的选择。
所以,他只是稍微拍了拍陈静仪的手臂,对陈静仪使了个一切有我的眼神。然后越俎代庖一般的对着林风就拜托了起来。
“风叔,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麻烦你了。无论如何,总要做一番尝试再说。”
“自该如此!”
林风点头。也是不怎么迟疑的,直接将法剑一挥竖在眉前,随后就手掐法印,开始念起了咒法来。
这一次他语速极快,并且说的也是极具地方特色的客家土话,以至于说曹玮根本没有能听得清楚,只是隐约了解个大概,大约这话也就是恭请祖师爷赐法显神威的意思。
但祖师爷真的能显威灵?
曹玮心里还有些怀疑。但下一刻,他就只觉林风身上气势陡然一变,一身法力骤然变得磅礴之下,使得他法坛四周的阴阳二气都开始为之搅动了起来。
这威势,几乎都快赶上这日夜二游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