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95节

  “马上就要死了,你还挺冷静的。”麦明河柔声说,“从你身上生出的居民,我要继续折磨它……”

  “在你动手之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府太蓝不等她回答,抢先问道:“海芦苇如果死在别人手上,你会是什么感觉?”

  麦明河一怔。

  梦编剧不在旁边,所以不必担心进入七秒倒计时;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现在确实一头雾水。

  这不是一个临死之人该有的反应;要说完全不想听下去看看,那肯定是假话,居民也有好奇心呀。

  “那可绝对不行,”麦明河情真意切地说,“一想到他死在别人手里,我就好伤心好伤心,想要把每一个人类都撕成碎片那么伤心。”

  少年好像没有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伤心?居然是伤心啊……这种情感,大概是源自你人类的那一部分吧?作为人的你,其实不想他死,是不是?”

  “这你就别管了。”

  “真不好意思,”府太蓝低声一笑,声音含糊地说:“……要让你伤心了。”

  麦明河一怔。“什么?”

  “在你追我的时候,梦编剧已经走到车旁,把海芦苇拉入‘清醒梦’里了。它脑袋是断掉了不假,可是还能走——”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它如果走过去我一定听得见说假话的孩子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麦明河两颗头颅同时朝后一拧,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广场上。

  刚才梦编剧所在之处,现在居然真的空了。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没听见?

  那个杂鱼的动静,是怎么瞒过——

  “我刚才开了好多枪啊,”府太蓝慢慢地说,“噢,是不是枪声太大了?”

  ……他是计算好的吗?

  只是被拉入清醒梦未必会马上死梦编剧必须说服海芦苇他已经死了他才会真的死换言之必须马上过去救他

  ***

  ……她想要亲手杀掉海芦苇的欲望,完全压倒了思维和理智。

  这很好。

  府太蓝看着麦明河的背影,吐出一口颤巍巍的气。

  一旦意识到海芦苇有性命危险,她连杀掉自己都顾不得了,转身直扑向了那一辆汽车;夜幕下,她的怒嚎声就像无数尖刺,要把人的耳膜扎个千疮百孔。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她小孩呢。

  他喘着气,拖着肌肉不断发抖的双腿,一步步跟了上去。

  就像一个猎人,跟踪负伤疲惫的猎物一样——只不过,受伤疲惫的人是他,与死亡擦身而过的也是他。

  “你现在去也晚了,梦编剧已经完成任务走人了噢。”

  虽然离得远,但他知道,麦明河一定听见了。

  他从没见识过听力如此可怕的居民——要不是她拿到伪像之前,是一个没用过智能手机的老太太,今天还真说不好有几分胜算。

  府太蓝知道,自己“嗒嗒”在手机上打字的声音,肯定被麦明河听见了;只是她不知道,那个声响代表着文字交流——接下来只要给梦编剧看一眼,一人一居民之间,就能有一个基本配合了。

  在嚎叫声中,麦明河扑向车后,一把抓起了地上一个人影,将他从车后拖了出来。

  海芦苇脸上明明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却似乎忘记了痛苦忧惧,双眼圆睁着,不知在看梦中什么场景。

  一。

  “快醒醒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二。

  府太蓝朝麦明河举起了枪,将枪中剩余子弹,全部倾泻了出去——他甚至根本没有费心避开海芦苇。

  麦明河一边要自保,一边要注意不让海芦苇中弹,对他来说才是最理想的结果。

  刚才开枪太多,第五秒时,子弹就打光了,麦明河依然完完整整地坐在地上;第二个头颅正在重新缓缓归位。

  ……真是一个怪物。

  第二个头颅忽然在半空中一顿,往下一低,盯紧了海芦苇的脸。

  不知是不是刚才她甩起“钟摆”时的动作所致,他的外套帽子被掀开了一点,露出了头顶一片皮肤。

  欸呀,好像要被她发现了。

  六。

  麦明河一愣,随即一把抓住帽子,将它使劲向下一掀。

  海芦苇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变秃了;只有一顶假发,歪歪地、但坚强地挂在脑袋上,并不肯随着帽子一起离去——这个假发的固定技术,如果能拿进黑摩尔市的话,应该至少值一个专利吧。

  麦明河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怒吼一声,跳起了身。

  七。

  尖嚎声戛然而止。

  麦明河脸上情绪一空,不知看见了什么似的,慢慢放松下来,重新在海芦苇——不,梦编剧身边坐下了。

  ……成功了。

  “真吓我一跳,”

  府太蓝终于松了劲,浑身骨头仿佛坍塌一样,近乎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手下意识地在兜里找了一会儿烟卷——可惜,他进巢穴的时候,拢珍不许他带。

  “我还以为我刚才要完了呢……看不出来,你胸口中了一弹以后,动作还是挺快的嘛,梦大哥。”

  昨天我犯了一个错误,麦明河是把两张脸,埋在四只手里了,不过被我写成了四双手……

  如果真是四双手也太多了点……怪挤得慌的。

第121章 麦明河这辆车真是戏份很多

  麦明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怔怔望着前方广场。

  ……真是的,局面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棘手了。

  视野余光里,海芦苇的面孔成了一片庞大阴影,压得极近,却感觉不到呼吸的热气。

  那张脸盯着麦明河,一声不出地过了几秒,一点点后退,恢复成正常大小;对方头上歪戴着的那一顶假发,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我的‘清醒梦’刚才走至结局了。”

  梦编剧说:“她也填完了‘非居民资料登记表’,按理来说,应该恢复成人身了。不过,怎么没有反应呢……”

  麦明河的目光游散在夜色里,浑无焦点。

  “什么时候结束的?”

  府太蓝倒是谨慎,即使与梦编剧合作、一手扭转了局面,此刻还是远远坐在好几米之外,不肯靠近梦编剧一米之内。

  “第二个头不是缩回去了吗,就是那个时候。”

  梦编剧打量着她,对远处的府太蓝说:“你也看见了吧?那个头在彻底缩进去之前,还伸手把第一个脑袋的顶盖给盖上了。这应该是表明,她已经恢复了才对呀。”

  ……这根本就不是人话。

  “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莫非来来回回、变来变去的,让我给玩坏了?”梦编剧抱着胳膊说,“要不要我敲一下她的头?”

  “你以为那是个房子吗,敲一下,就会有第二个头出来应门?”

  府太蓝低声笑了一笑,将刚才打空子弹的手枪取出来,换上了新的弹夹。

  “欸呀,不是都成战友了吗?”梦编剧的眼睛朝他游了一游。“你防备心真重,怪伤人感情的。”

  海芦苇的呻吟声,从车底下传了出来。

  “我……我可以出来了吧?”

  一听就知道他遭了不少罪,假如声音也有骨头,那它早已骨折了,只剩下皮连着,颤颤巍巍的。“不管她恢没恢复,我都不想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待着了。”

  “你出来吧,”府太蓝应道,“正好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海芦苇三肢并用,拖着一只伤脚,从汽车底下一点点冒出了头。

  刚才正是因为他本人就在旁边,不论是气味、心跳还是呼吸,都与梦编剧紧挨着,才把救人心切的居民麦明河给蒙骗过去了。

  他一边爬,一边还很不放心似的,频频回头观察麦明河——见她对自己没有产生一点反应,终于长吐了一口气,颓然躺倒在地。

  “这都叫什么事啊,”他双手捂住脸,每一个字都是浓浓的委屈:“我怎么这么倒霉……”

  麦明河坐在原地,表情空白。

  “你最好再爬远一点,”府太蓝建议道。“我们现在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第二个头不会再伸出来呢。”

  海芦苇勉强站起身,在麦明河视野里,一瘸一拐、直抽冷气地又走远了几步;她依然只是怔怔坐着,一眼也没去看他。

  刚才那么强烈的“非他不可”的食欲,现在全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

  “看来果然坏了。”

  梦编剧突然说了一句,脸上恢复成一片空白。

  “人变成居民、居民再变成人这种事,我以前从没听过,成功可能性本来就不高。不过这也无所谓,就让我杀了她就行干干脆脆一了百了清清净净早就该这么干了真是居民算不如天算唉”

  府太蓝“嗤”地一笑,低声说:“……演不下去了吧?”

  梦编剧一愣,冲他转过头:“哈?”

  只能趁现在——

  麦明河蓦然一跃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进它胸口处还未完全复原的枪伤伤口里;一时间,右手几乎完全陷没于梦编剧的胸口中,能看见的只剩手腕了。

  梦编剧大概完全没料到她会忽然发难,胸口正正挨了一击;但是在麦明河失去居民的力量以后,它居然仅仅只是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就重新站稳了。

  糟了——

  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去的同时,麦明河蓦然矮身猫腰、向车后一扑;枪弹声砰然震碎了空气,震得她耳朵里隐隐发麻。

  “嗯?”梦编剧好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看来她恢复成人身之后,所有记忆都保留下来了。”

  麦明河从车身后匆匆跳起来,仍猫着腰;只能听见府太蓝的声音,遥遥地说:“……感觉不好受吧?刚一清醒过来,脑中记忆就告诉自己曾经变成了一个居民与人类的叠加态。更加不好办的是,身旁一个居民,一个人类,都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这孩子真是刁钻得叫人没办法。

  “清醒梦”一结束,麦明河就已经恢复了本性——但是她怎么敢暴露出来?

  一旦知道自己恢复成人类了,不论是要杀了她的梦编剧,还是要拿走伪像的府太蓝,那还不立马就要下手了?

  麦明河处于一人一居民的视线之下,即使清醒过来,也不敢露出马脚,只能呆呆坐在原地,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思索脱身之计——但是梦编剧想要杀她的心,实在是太迫不及待了。

  “啊?”海芦苇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已经恢复成人类了?”

  梦编剧朝车后的麦明河,转过了一张空白的脸。

  “既然这样可就太好了死吧死吧死吧”

  它迎面扑上来的那一刻,麦明河一把抓住了身旁汽车门把手。

  ……府太蓝猜得不错,她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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