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芦苇不知道麦明河还能支撑多久。
他一边盯着在进图书馆大门之前,暂时停下脚步的两个人影,一边听着广播,在心中暗暗祈祷着,那个男主持人能尽快说到重点。
“‘清醒梦’需要素材。”主持人平淡柔和地说,“梦中角色的嗓音、神情、语言方式、行动风格……等等,都需要从原型身上先获取大量素材,才能够用这些素材,在梦中重塑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角色。
“除此以外,如果是目标已认识的人、或者经历过的场景,重现在‘清醒梦’中的时候,信服力将呈几何式增长,目标几乎不可能靠自己力量挣脱出来。
“毕竟,如果你发现自己来到月球了,就有点古怪,值得警惕;可如果你在自家卧室里跟老婆聊天,就很正常,对不对?
“为此,我们的‘梦编剧’的搭配能力,即是可以通过重画上一个人过去面容的方式,让目标‘重新再来’一次……”
快点说吧,海芦苇盯着台阶上的人影,心里暗暗催促道,应该会说,怎么才能打破“清醒梦”吧?
主持人真会出卖居民信息吗?他都怀疑起来了。
但广播没有让他失望。
“唤醒目标,并非不可能的。但说出口的句子越长,它就越不容易进入梦境里,语句要足够短,重复多次,才容易钻入清醒梦。大家可以把这个特点理解为,短句子可以产生更强的‘压强’,就像尖钉一样。”
怪不得他刚才说了半天,麦明河却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原来是句子太长了?
“该说什么比较好呢?大概还是能够让目标察觉到不对劲的问题吧……要引领目标发现‘清醒梦’与外界现实之间的差异……记住,‘清醒梦’是由‘目标已认知到的现实’为素材制造的……”
广播电流声越来越大,终于随着沙沙一阵响,汽车里重归于寂静。
关键部分,说得实在太少了——到底该说什么,才能唤醒麦明河?
但是相比以前在昏暗里摸索前行、发掘规则,海芦苇也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非常宝贵的线索了。
他盯着麦明河的背影,蓦然放开脚步,直奔向了图书馆台阶;一步迈过两阶,他没用多久,就扑到了一人一居民的身旁。
句子必须短,而且要让麦明河察觉到,“清醒梦”与现实之间的差距……
而“清醒梦”的素材,是刚才二人共度的那一个多小时……
居民猛然朝海芦苇拧过头来,露出了一张年轻女孩的脸,神色警惕而烦躁;但它从脖子开始,依然是它自己的身体与衣服——没有手表。
海芦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童荧光表。
00:31
好像……他好像知道该说什么了。
决心已下,可海芦苇朝麦明河望去时,却有一个瞬间,被噎得险些忘了要问她的那一个问题——
从麦明河几乎快挨上了的两只眼角深处,探出了几根手指尖,正从脸皮后方,将两眼间的皮肤紧紧往一处捏。
因为这周更新被推后了一次,所以休息日也被推了一天……以后还是周六固定休息,省得大家老来适应我。
最近在看葬送的芙丽莲,第一卷才刚开始看30%吧,就已经悲怆得胸口发闷……很动人,但对于高敏人来讲,冲击太强烈,看一会儿得缓半天。
第114章 海芦苇填表完成?
……唯一一个合理解释,就是他在“清醒梦”中,也被同化成居民了。
否则的话,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实在有点太丢人了;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看了,八成还以为是三个居民结伴来图书馆学习的呢——海芦苇将脑袋凑近麦明河耳边,张开嘴。
“几点了几点了几点了几点了几点了?”
这不是居民的说话方式是什么?
海芦苇嘴巴上一直不闲着,一边“几点了几点了”,一边在心里暗暗苦笑。
汽车广播里不是说,短句子就像尖钉一样,有足够“压强”,才能打穿进入“清醒梦”吗?
钉子再尖,也得反复多锤几下,才能砸进墙里;同理,再短的句子,只说一遍也没有用吧?
第一次问她几点了,果然石沉大海;麦明河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引得居民盯了他一眼。
看吧,只好多来几次了。
也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剧情,模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麦明河,和面孔不住变换的居民,正在一步步往图书馆里走;他也只好跟在二人身后,嘴里“几点了”个没完。
“住嘴吧你!”
居民果然发了怒,蓦然间扬手一扫,指风几乎刮着海芦苇的面皮擦了过去。
“你好像不是无的放矢……莫非你很了解清醒梦?无所谓你不会得逞的这一点用都没有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等一会儿我腾出手来你就完蛋了”
“‘得逞’这个词,可不能用在做好事上啊,”
海芦苇及时往麦明河身后一闪,躲过居民又一次扫击;它的五指成爪,在即将打上麦明河耳朵的时候,硬生生停住了。
“为什么你说我这一招没有用?”海芦苇缩在她背后问道。
“愚蠢!”居民尖声笑道,“就算她偶尔听见了一两次你的问话,我也会在清醒梦中将之合理化!弥补与现实的差距不就行了吗办法多的是你以为是你问的她听见的就肯定是你的声音么”
海芦苇一怔。
他本想问“怎么弥补”,但没有问出口。一是因为居民好好回答他的可能性不大;二是稍微动一动脑,他也想明白了。
如果说,麦明河在梦中听见“几点了”,却以为是那个年轻女孩角色朝向导随口问了一句时间,那么她或许根本无心去理会——尤其是考虑到,她现在的自我认知,很有可能已经变成居民了。
“你考虑得还挺全面的,”
他跟着一人一居民走进图书馆大厅,保持着与居民的距离,随时准备见机不妙,就躲在麦明河背后。
“我本来以为,要是她在清醒梦里听见‘向导’问她几点了,她肯定会觉得古怪,形成突破口呢……”
居民充耳不闻,一张脸上忙得够呛,一会儿换成海芦苇,一会儿换成年轻女孩。
对于它来说,海芦苇觉得自己应该像是一个打不着的苍蝇,烦人,但不影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看来要换一个思路了。
“你换成谁的脸,就意味着是谁在她的‘清醒梦’里说话,对吧。”海芦苇想了想,说:“你名叫‘梦编剧’……那你给她编写的‘清醒梦’剧本,到底是什么内容?”
居民忽然慢慢朝他转过了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此时二人一居民已经走过了图书馆一楼大厅中央,正往一处幽暗角落里走去——别看是巢穴中的图书馆,大厅里居然也有电脑区。
“……我猜的,”海芦苇硬着头皮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得,又来了。
“你一个人类不可能猜到我的名字一定是有人告诉你的一定是有人不愿意看见未来选手变成一个超级强大又听从我命令的居民啊我懂了所以你才突然知道该怎么打破我的清醒梦了有人在阻挠我”
不加标点符号的话,有一种毛毛虫不断往耳朵深处钻的错觉。
在它说话时,麦明河如同梦游一般,在一个电脑隔间旁站住了。
大厅里光线十分昏暗,不留神的话,几乎看不清从她眼角里伸出来,紧攥着眼角皮肤的那几根手指头。
……好像要把她的眼眶,扎成蝴蝶结的形状一样。
“没有关系噢。我连问都不必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居民的说话方式突然恢复了正常,甚至语气都平静下来了。它转头看着麦明河,又换上了海芦苇的脸。
“梦里的‘你’,已经叫她打开电脑了。很快我就要腾出手来了……只要把你的脸抹去,画上十分钟之前的样子,你自己就会把一切都重演一遍给我看的。”
“我就不会跑吗,”海芦苇心里打鼓,但还是嘴硬道,“她彻底变成居民之前,我转身就跑给你看。”
“那就要看看,你是否能发现,她即将变成居民的那一刻了……呃,等等。”它扭过头,看着麦明河皱起眉毛。“居然有人不知道电脑怎么开机?”
……海芦苇一时还真不知道,是麦明河不会开电脑比较怪,还是一个居民觉得她不会开电脑很奇怪比较怪。
居民没有理会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麦明河。过了几秒,它自己蹲下身去,把电脑给按开了——巢穴中水电正常,电脑也一样能开机。
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海芦苇趁着居民背对自己,凑上去,低声在麦明河耳边又说了一连串的“几点了?”。
即使明知“梦编剧”会把他的提问合理化,他也要问——而且要加倍加量地问,让更多的“几点了”渗透进麦明河耳朵中。
……清醒梦是由现实素材构造而成的,车上广播说。
也就是说,“梦编剧”不能无中生有,将它的幻想,变成目标深陷其中的“清醒梦”。
这也是为什么它等二人聊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朝麦明河下手的原因——因为它需要足够的、“海芦苇”的素材,来编造清醒梦。
恐怕那个年轻女孩,也是它从其他地方拿来的“素材”吧?
如果他的分析正确,那么在清醒梦里,每一次麦明河确认时间,她都只会看见一个时间——也就是海芦苇曾在现实中,告诉过她一次的00:20。
他没有告诉过她任何别的时间,所以“清醒梦”没有00:20之后的素材了。
这样一来,麦明河总该发现不对劲了吧?
海芦苇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他反正想不出毛病,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把同一句话重复了多少遍。
可是问题在于,即使他连嘴都说干了,眼前的麦明河,看起来仍与刚才一样,没有变化。
她至少也该听见了三四次才对,怎么还没有动摇?
要是她傻到连时间不流逝都发现不了,死在这儿也不怪他了。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
居民冷不丁地开口时,惊了海芦苇一跳。“我甚至不希望你放弃了。”
他愣愣地看了一眼“梦编剧”。对方的脸,现在又变成了年轻女孩。
“死在巢穴中的人类多种多样,但只要是人类,都对‘失败’抱有恐惧……因为‘失败’是一种伤害,意味着你不行。凡是说自己不怕失败的人,都是必须要用一些‘失败是成功之母’之类话来安慰自己的人。”
它盯着麦明河,笑容越来越大。
“对我们居民来说,‘失败’对于人类精神上的挫伤,是如同青紫血瘀一样美丽的东西……”
“说点我不知道的。”海芦苇说,“我在巢穴失败过好几次了。同一番话,这个居民吐出来,那个居民吃下去,真是回收利用再循环式地说啊。”
只要能让居民多说话,就能为麦明河多争取一点时间吧?
“好呀,那我告诉你一点你不知道的事吧。”居民笑了起来,“因为等着也是白等啊……哎?你怎么那个表情?难道你以为我说话的时候,就不能继续‘清醒梦’的进度了吗?”
它拍了拍麦明河的肩膀,后者一动不动。
“在‘清醒梦’的深处,有一张我精心打造的‘居民资料登记表’。现在,她正跟随梦中‘向导’的指示,一步一步打开电脑,盯住桌面,准备开始填写居民资料登记表呢……当表格完成的时候,她就会彻底变成居民。”
居民摸了摸自己头上歪戴的假发,属于海芦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倾斜的笑。
“‘麦明河发现自己原来是居民’的剧本早就上演了,很快就要迎来结局了。我说多说少,她都清醒不过来了呀。”
海芦苇愣愣地看着它,又看了一眼麦明河。
如果她正在跟随向导的指示……那就要让她不能再相信向导了。
“向导是居民!”他使劲喊道:“向导是居民向导是居民——名字是梦编剧名字是梦编剧——”
五六个字的句子,算长吗?
海芦苇没能重复几次,就失去了机会。
居民放在麦明河肩膀上的手,忽然将她一把推开;海芦苇专注于重复句子,意识慢了一步,反应过来时,他已失去了护城河。
下一秒,居民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说起来或许很奇怪,但在那一瞬间里,神智、血液、呼吸、毛孔……海芦苇几乎以为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要被它从脸皮里扇出去了。
等他意识再次稳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正倒伏在地上,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