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柴司这个人,实在太棘手了……所以她现在行动上配合一点,更能让他对自己放松警惕。
为了能早点出去,金雪梨比柴司还积极,踩着断裂门板,一步迈进房间里。
证物室内浮动着淡淡的灰尘气味,阴凉幽暗。
随着手电光扫过去,光芒从一排排高高架子上,将贴着标签的各种纸箱、大型袋子、塑料盒之类的容器,一一拉进了视野里;等金雪梨走过去,身后架子上的证物们,也就又沉入了黑暗。
“不像有人的样子嘛,”她很快就走完了一圈,说。
证物室面积不小,简直像个小仓库,但是因为室内除了一排排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架子上也被铁栏杆划分出一格一格的空间,反而没有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了——更别提照片上的局长,还是个大胖子。
出于谨慎,金雪梨还弯下腰,把架子底下也看了一遍;最下方架板与地面之间的空隙,最多能塞进去一只老鼠。
“嗯,”在两排货架之外,柴司的手电光穿透了黑暗,好像在房间里切开一道淡黄色的伤口。“跟我上次来看时,没有区别。”
要不是金雪梨对于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她可能真会以为柴司的心情与他的口吻一样平静。
“你别担心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还安慰了他一句,大概是她人好,有惯性。“像你说的,没人能从这儿出去,他肯定还在楼里。在楼里,就能找得到。”
“……嗯。”柴司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他的手电光来到墙壁尽头,掉转方向,往门口去了。“我去下一个房间。”
他似乎一点也不怕金雪梨跑了——也对,跑也跑不出去。
尽管现在不是时候,金雪梨却没忍住好奇,打开了一只纸箱盖子,把手电光和脑袋一起伸进去了。
只要不是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总有点多余的好奇心,和不太够用的自制力。
再说了,警察局证物室里的箱子,谁都会忍不住看一眼里头装的是什么吧?
“你们在证物室里干什么呢?”
一个声音冷不丁飘进来,惊得金雪梨一抬头,险些把箱子碰掉了。柴司的手电光先一步打上去,在门口染亮了一个人影;她刚一看清那人模样,几乎感觉有人在自己视神经上扎了一针。
那中年男人显然已经被居民彻底入侵了。
跟其他被入侵的人一样,“巢穴通讯网络”入侵时也是在眼睛上玩花样;那中年男人眉骨下,凸出了两大团眼睛——不,说“团”不算准确。
不知多少颗小眼球,葡萄似的紧紧挨在一起,凑成两大“嘟噜”,从眼眶里鼓鼓涨涨地挤出来,垂悬着贴在脸颊上。
随着中年男人转头看向柴司,两大串眼睛黏稠地在皮肤上晃荡滑过,每一颗眼球上的瞳孔,都看向了同一方向。
“是你啊,柴司·门罗。咱们又见面了。”
金雪梨看了一眼与她隔了两个架子的柴司,悄无声息,往后退了一步,垂下了手机光柱。
他与水银好像相识已久,如果认识跟水银签约的居民也很正常……是吧?
“……弗莱?”柴司低声问道,似乎不太肯定似的。
“你还认得出我啊?”那居民张开嘴,嘴角拉扯到了极限,几乎碰到了那一大嘟噜眼球。“我会变成这副样子,都多亏你了呀。”
咦?
不对吧?
这男人身体里,占据主导地位的意识,怎么竟然不是居民,而是那个“弗莱”?
被入侵以后,就算仍保留了一部分原主的性格和记忆,也该是居民作主导才对——就像刚才牢房门口的女警一样。这个“弗莱”,居然还挺坚韧啊。
“也不知道是谁,不遵守规定……居然把证物室的门大敞着就走了……我才把门关好,你们却无法无天了,连门都敢破坏了。”
那个叫弗莱的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证物室;他身躯硕壮,恰好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它冷不丁一拧脖子,对准金雪梨的方向,叫道:“她还敢看证物!她擅自动了证物,造成了证据污染污染污染污染——”
在嘶叫声刚一响起时,它就拔腿冲进了两排架子之间,炮弹一样,直奔金雪梨冲来——幸亏她反应快、早在巢穴中培养出了对危险的嗅觉,第一时间扭头就跑,赶紧扑进架子之间的走道深处。
“我要教训你不能动证物不能动证物不能动——”
“柴司!”金雪梨一个拐弯,冲进另两排架子之间,怒叫道:“我怎么总被你连累?快帮帮忙啊!”
冤有头债有主,这居民明显跟柴司有仇,却偏找上自己,算是怎么一回事?
最可气的,却是当她直直跑去柴司身边,满心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对居民出手的时候,他却只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居民从自己眼前跑过去了——头上如果顶个灯泡,就是一个路灯。
“你在干什么啊,”金雪梨气不打一处来,边跑边喊:“我没有武器!你干嘛愣着不动?”
柴司从沉思中,慢慢抬起头。
“……我好像上了一个当啊。”
或许因为我体内流着游牧民族的血,我在一个地方待得超过两年,就会开始有一种被判了无期徒刑的错觉……要是人能自由流动,做世界公民,一个地方住一阵子,那多好啊。
第93章 金雪梨意料之外的陷阱
他上什么当了?
真正上当的人,明明是以为能用“秃鹫”讯息换个好价钱的自己。
看来水银说得不错,谁靠近柴司谁就要倒霉——金雪梨自从今天上午见到他,命运就急转直下,人在黑摩尔市,却快要面临巢穴才有的死法了:死在居民的手上。
“什么人啊这是,”
她对柴司的怒气,简直可以让她骂出一篇演讲稿,然而现在正拼命奔逃的金雪梨,每一口气都喘得很急促,以至于后半句话也只好变成脑海里一行又粗又重的字体——你以为我非靠你救命不可?
不让他看看专业猎人的能力,他恐怕要以为自己是块面团,能随人搓圆捏扁了呢。
一有了主意,在飞速跑过两排架子之间的走道时,金雪梨一手攥着手电光,一手伸出去,将架子上每一只能打翻的箱子、盒子和袋子,全都纷纷打翻在了地上;不知多少各种各样的证物,在她身后翻滚跌落了一地。
不过它们几乎没有阻慢弗莱的脚步。
倒不如说,反而叫那个半人半居民的家伙更癫狂激动了。
“你污染了证物、你破坏了监管链——必须处刑处刑处刑——”
它一边嘶喊,一边大步踩着证物袋,依然紧紧地跟在金雪梨背后。
因为她脚步匆忙急促,手电光颠簸摇晃着,将原本一片幽暗零碎切分成了无数叫人头晕眼花的光斑。
她一边要顾及脚下,一边要保持速度,一边还要拼命把证物箱往地上扫,一时间简直恨不得像居民一样尖叫起来——好在她的运气似乎没有全部被吸走,因为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打翻了一只能救命的箱子。
金雪梨眉头一跳,立刻一矮腰,从地上抄起了刚刚跌下来的证物,一把将它身上的透明证物袋给扯了下去。
这一次,她以最高速度冲上了另外一条走道;才刚刚一拐进去,她就猛然止住脚步,转过了身。
手机被她“啪”地一声,拍在一旁的证物架子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弗莱那张已经不属于人的脸,从两排架子之间的昏暗里追了上来。
金雪梨高高扬起手中的那一把鹤嘴锄。
……她刚才也是太着急了,竟然险些忘了这一点。
在混乱危险的黑摩尔市里,中央警局手上怎么会少得了谋杀案?既然有谋杀案,很大几率就伴随有谋杀凶器;谋杀凶器,也正是最重要的证物之一。
那么她身处于证物室里,还需要担心没有武器吗?
在身旁一排一排的架子上,一只一只的纸箱里,藏着不知多少件谋杀凶器,多么匪夷所思、威力巨大的恐怕都不缺;她若想自保,只需要拿到一件就行了。
金雪梨对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
弗莱大概也没有意料到,她手上会突然多出一把武器——当鹤嘴锄尖尖的那一头沉铁,精准地、深深地凿进一大串嘟噜着的眼球中时,他发出的嚎叫声,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
“够了,”
她还没来得及拔出鹤嘴锄,再给它来一下,金雪梨就从弗莱的尖锐嘶嚎声中,听见有人低声喝了一句。
身材壮硕胖大的弗莱,在双脚离地时,好像忽然失去了分量。
那一把鹤嘴锄依然摇摇晃晃地吃在它的脸上;当它的身体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被人重重砸上地面时,鹤嘴锄也“咣啷”一声跌落在地,溅开一片黏稠的血丝。
柴司站在弗莱身后,仿佛从阴影中浮起的一座高塔。
“一个居民,你逗着玩还上瘾了?”
金雪梨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柴司一脚踏在弗莱脖子上,垂下眼皮。他看着那一个喉间“咔咔作响”、却怎么也挣扎不出去的男人,说:“虽然对水银有点不好交代……但你控制不住这个男人,怪不了我。”
这句话……似乎是对入侵弗莱的居民说的。
“为什么——为什么它会控制不住这个男人?”金雪梨的问题脱口而出。
柴司瞥了她一眼。
“这很正常。它们只是通过‘巢穴通讯网络’向人类神志伸出了触角,控制住了人类身心。”
他轻轻一声笑,几乎令人汗毛都能立起来。“心智越纯净、柔软、敏感的人,就越容易被侵入。当警察的,见识过大量阴暗血腥暴力,如果能把精神剖开看看,跟居民恐怕都差不了多少了。偶然有一个控制不住的,正常不过。”
那……对人动手的话,居民会怎么样?
她并非关心,她只是想知道。
可金雪梨还不及把疑惑问出来,只听“喀然”一声响,柴司那一只黑色皮鞋已经深深切进了人头与肩膀之间——骨头在血肉里被碾碎了;原本应该连接着二者的脖颈,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橡皮。
她忍不住一缩脖子,眯起眼睛,活像挨踩的是自己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即使是颈骨碎裂、从扭曲的脖子皮肉里扎出了白茬,“弗莱”好像还活着;它一串完好的眼睛转向金雪梨时,差点让她生出一阵反胃。
“它、它接下来会怎么样?”金雪梨小声问道:“居民死不了的吧?”
“它失去行动能力了,”柴司显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一句话说完,转身就走。
“你去哪?”
金雪梨一时嘴快,话刚扑出口,登时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
他要走就让他走啊,他走了不是更好吗,多嘴好奇这一句干什么——看吧,他停下脚了。
“你也来,”柴司的语气简直把她当成了自家家派猎人一样,“起码你有一双眼睛,还用得上。”
……听着不像讽刺,也丝毫没有阴阳怪气;很难说,他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在夸人。
金雪梨远远绕过地上的弗莱,小声问道:“你刚才说上当……是怎么回事?”
她问这句话时,是存着几分戒备的。
出乎意料的是,柴司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承认自己“上当了”,是一件多丢面子的事;更没有因此恼羞成怒。
他自然而然地“嗯”了一声,说:“那个局长,差点把我骗过去了。跟过来,你就知道了。”
“你知道局长在哪了?”
“不,”柴司走出门,一边大步下楼,一边说:“但我知道他是谁了。”
金雪梨一愣。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连照片都看过了。”她明知不该好奇,但身体早已替她拿定主意,脚下噔噔地跟了上去,“你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
柴司应该不是一个没事喜欢闲聊天的人,就像他在行动上,也从不无的放矢一样;她把胸中疑惑,换着花样方式问了十来遍,他竟然始终充耳不闻、面不改色——直到来到二楼,他才忽然朝天井处断喝一声:“水银!”
倒把金雪梨吓一跳。
在不能靠通讯工具联系彼此的中央警局里,雇佣兵似乎早就分工好了地点,他话音一落,一楼大厅里立刻响起水银的回答:“怎么了?我在呢。”
“我们恐怕是上当了,”柴司朝一楼扬声说道:“把牢房里的人,带一个出来,我有话问他。”
反正出也出不去,运气好像也被吸差不多了,金雪梨纯粹是抱着一个看电视剧的心态,跟着柴司走下了一楼,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下了。
水银领着一个人走上来,先冲她意有所指似的一笑,才转头对柴司说:“这个家伙很惜命,特别配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金雪梨没有问她“机会”指的是什么。
“你想问他什么?”看起来,水银也生出了好奇:“我们哪里上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