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找厕所里那位借一张呗,我看它用不上。”
麦明河不是故意找茬,她是真不明白——而且她还觉得,要是把这一点弄明白了,会不会对“找脸”有帮助?
毕竟看样子,好像这破脸是无论如何非找不可了。
女人背影凝立着,过了好几秒钟,终于细细地再次说话了:“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这是一家餐厅,可以按照规则运行,也可以不按照规则运行。你的选择,使规则、逻辑和提示都上线了,所以我的脸,才不得不跟我分了家,这是规则使然。”
麦明河的注意力和耳朵一起腾地立了起来。
“我问你,没有脸,我怎么吃饭呢?一个餐厅,不就是让人吃饭的地方吗?”补妆女人细细的声气,蓦然变得又高又尖又急促:“我的脸我的脸我的脸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麦明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刚要捂耳朵,补妆女人的后脑勺却又恢复了平静。
“我要及时吃掉足够的饭,”她慢慢地说,“因为这家餐厅的地盘上,同时存在好几个食客。我要赶在它们之前,吃掉足够的饭,才能继续占据这块地盘……等你找齐了我的脸,为了向你表示感谢,我会开始努力吃饭。等我把其他食客挤到一边,我就允许你活着离开餐厅。”
“等一等,你的意思是,你找到脸之后,还得‘把其他食客挤到一边’,才能让我走?万一你挤不开它们呢?”
“那你就更得尽早把我的脸找齐了。我越早开始吃饭,越早能放你出去。”
即使这是一句谎话,她也没有验证的办法。
麦明河绷紧了神经,问道:“你说的是,‘找齐脸’?怎么,难道不止一张脸吗?”
“我只有一张脸。”补妆女人从后脑勺里说,“最近巢穴中正进行着一个主题活动……为了响应这个主题活动,我的脸碎成了七块,落在了餐厅各个地方。你的任务是根据线索,集齐我的七块脸。”
“什么主题活动?巢穴怎么还办活动?”麦明河知道应该抓紧时间,但还是生出了好奇。
再说,遇上一个可以沟通的居民不容易;她怎么能不尽量多挖掘一些讯息呢?
“看来你不是受到巢穴特殊征召邀请的猎人之一呀,哈,哈,哈。”补妆女人细声细气地说,“既然巢穴没有对你发出‘征召邀请’,你就没有知情的资格。放心,即使不了解主题活动,也不影响你找脸。现在,你可以去找脸了吗?”
原本以为只需要找一张脸,几句话的工夫,难度却变成了七倍。
“总得给我一些线索吧?”麦明河叹了口气,“请你把该告诉我的,都告诉我吧。”
补妆女人的解说,费时长得叫人担心。
麦明河坚信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当补妆女人才说完一句“所有资源都可以使用”的时候,她立刻去洗手台上的化妆包里,翻出了补妆女人的浅棕色眉笔,又进了厕所隔间——女模特的脸转到肩膀上,看着她拽下几块卫生纸。
当她弯腰趴在洗手台上,在卫生纸上轻轻写字的时候,洗手台另一端的“麦明河”背影,依然一动不动地直立着。
在自己后脑勺的注视下,麦明河在纸上记下了一排排的关键词。
“规则维持着一定公平性。七块脸被藏起来的地方,一定是你作为一个普通的餐厅客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它们不会被藏在吧台后的地砖下,不会被藏在后厨冰箱里,也不会在天花板上……除非你得到具体提示,否则也不会藏在其他餐厅客人的衣服或背包里。”
补妆女人似乎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又强调一遍:“一般来说,是普通客人在餐厅内走一圈时,仔细看就能看见的地方,你明白吗?”
这倒是很有必要的限制条件;不然的话,碎成七块之后,每一块脸都很小了,餐厅这么大的地方,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第一块脸,是包含了两条眉毛的额头。
第二块脸,是整个鼻子。
第三与第四,分别是左右两只眼睛。从人中到下巴,包含了嘴的这一部分,是第五块脸。
左脸颊和右脸颊,就是第六块与第七块脸了。
线索和提示遍布于餐厅,可能来自写有文字的菜单,也可能是用餐客人的对话……这就需要麦明河一点点去发掘了。
在找脸的过程中,麦明河拥有“优先权”,也就是说,她可以想怎么搜索就怎么搜索,不必担心餐厅员工或其他客人阻止她。
“餐厅原本就是我的居住场所,”补妆女人细细地笑起来,“我让你在自己的居住场所内找东西,当然没人会拦你。不过,时间拖得越久,你的优先权就越差,三十分钟内你还找不齐的话,其他几个想要占据我地盘的食客,就可以开始采取手段拖你后腿了。”
那你这地盘也不怎么牢固嘛,麦明河咽回了这句话没说,只问道:“什么手段?”
“第一个三十分钟内,它们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只具有如下两种性质之一。要么是线索和提示,要么是无用的废话。
“然而从第二个半小时开始,它们说出口的话,就会变成废话、谎言与陷阱,不再给出线索和提示。
“从第三个半小时开始,它们的行动就自由了。它们不能直接杀死你,但可以采取间接方式在餐厅中设置‘炸弹’、‘死路’,或者委派代理人对你动手。”
麦明河可没想到,要拼上性命才能离开这一个看似不怎么危急的环境——“炸弹?死路?代理人?”
“炸弹嘛,你可以想象是不该碰的地方,或者不该说的话,不能做的事,等等。具体有哪些禁区,你需要从线索与提示中发觉。它们会引诱你去碰禁区,一旦上当,就等于你引爆了‘炸弹’……引爆之后,你会怎样,不必我说了。”
后脑勺细细地笑了一声。明明是给它找脸,但想象麦明河的死亡,好像也叫它十分愉悦。
“死路,很好理解。你刚才如果从厕所隔间的门下钻出来,就是踏上死路了。死路上是一定会有警示的,比如你刚才,不就看见一个自己的背影,正朝你后退过去么?不过,其他客人设置的死路上,未必有像刚才那么明显的警示,所以一定要小心噢。”
也就是说,离开洗手间后,超过一个小时还没找齐七块脸,就要面临“炸弹”、“死路”,和——“代理人是什么?”
“你是我的代理人,”补妆女人说,“其他食客,也有可能会找别的猎人来当它们的代理人。如果附近刚好有倒霉猎人的话。”
还可能产生与猎人对抗的局面?
希望不要与摩根家猎人撞个面对面才好——这么半天工夫,他们如果一直在外头餐厅里,事情可就好笑了。
见补妆女人的说明差不多讲完了,麦明河暗叹一口气,将几张卫生纸小心折好,收起来了。
补妆女人身上连个照片都没有,她只能这么干找。
“好吧,我该出去找你的脸了。”
麦明河说完这一句此前八十六年从未说出口过的话之后,问道:“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吗?万一我临时有什么问题,可以回来问你吗?”
“对,我就在这等着你。你每找到一块,就立即把它拿过来给我。你可以回来问,但是你别忘了,你来来回回浪费的时间越多,对你就越不利。”
补妆女人细细地笑了:“真期待与你的合作呀,你也想早点回家吧?”
昨天因为工作上要打一个电话,熬着等到了夜里四点半,昏昏沉沉的。最近这几章都特别费脑子,我本来就没多少,现在磨得都剩一层皮儿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脑子倒吐脑子皮
第70章 麦明河餐厅的规则,线索,与提示
推开洗手间门,麦明河进了一条短走廊。
她左右看看,带着几分恍惚,循着灯光、音乐、谈笑、食物香气与杯觥交错的声响,一步步往前走,就像从一个噩梦里,渐渐浮上人间。
刚才洗手间里的诡怖情景,真的发生过吗?什么找脸,多么不现实的事啊。
与感觉这么正常、熟悉,又亲切的餐厅一比——
噢,她确实是在巢穴里。
……毕竟一般黑摩尔市里的餐厅,大概不会允许一个客人将另一个客人的头颅含在嘴里。
麦明河怔怔看着远处靠墙那一桌上的男女——至少从身体上看,应该是男女——其中穿着男士衬衫的人,将脖子伸到桌子另一头,整张脸、整个嘴都被里面的人头撑得鼓鼓涨涨、巨硕无朋,像是脑袋怀了孕。
一只戴着珍珠项链的女性脖子,从双唇间伸出来,连着一具穿吊带裙的、端坐的身体。
那身体还抬起一只戴着婚戒的手,轻轻抚摸着含住她(还是它?)头颅的男人面颊;从面颊里,传来了女性含混的轻笑声。
巢穴中的夫妻……是这样谈感情的吗?
来往于餐厅中的服务生、坐在其他桌上的客人,似乎对此司空见惯,谁都不往那对情侣身上投去一眼——也没有人看麦明河。
根据刚才补妆女人冗长的说明,第一个三十分钟里,由于麦明河具有最高优先权,她可以随意检查、搜索任何地方;只要她不主动向人搭话,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当然,下一个三十分钟,待遇就要开始变差了。
第一件事,先确认餐厅里有没有足够大的电脑或电视屏幕。
这是她万不得已时的求生后路,必须最先……
想到这儿,麦明河的思绪却中断了。
她眼看着一个服务生端着一只圆餐盘走过去,餐盘上排着好几只酒杯。
每只酒杯里,都装着一小堆肉色的、皱褶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只有一只酒杯里,一个细小赤裸、松弛浮肿的人类男性,正拼命扒着酒杯边缘,试图往外爬,一边爬,一边断断续续地叫着:“救、救命,我是黑摩尔市的猎人……”
“等等,”麦明河一把拦住那个服务生。
对方转过来的那一张脸,令她后悔今天不该把眼睛睁开。
“那个……你那些杯子里,是什么?是活人吗?”
从服务生眼眶中伸出来的两根粉红色粗壮肉芽,非常富有表现力。
一根肉芽先在餐盘与酒杯上方晃了晃,似乎是“扫了一眼”,又抬起来,尖端对准了麦明河。
“这是我们新进的酒,”服务生的声音倒很正常,说:“名叫……我看看瓶子。噢,‘安德鲁·库博’,42年陈酿。他死在巢穴后,身体消解,产生出来了好几瓶酒,卖点是半秃顶那种丝丝拉拉的口感,和一股常年浸泡的培根味。”
说着,它拿起酒杯晃了晃——还未爬出来的细小男人,登时跌落回酒杯里去,好像没了力气,贴着杯壁,堆成同样肉色皱褶的一团。
麦明河不由自主往后一缩,服务生大步走了。
似乎正在聚会的另一桌年轻客人,遥遥看见它端酒走去,登时纷纷欢呼起来;相比服务生,它们外貌正常得让人觉得眼睛好像都能喘上气了——下一刻,当它们纷纷伸手拿起酒杯时,麦明河立刻转开了目光。
人死在巢穴以后……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麦明河难以形容此刻的不舒服。
那一个酒杯里的小人,已经不是活人了,甚至却还在叫救命。
她以前从未见过死在巢穴里的人——她从“乔纳”那儿,听说过死在巢穴里的猎人会被消解;可是她一直以为,那跟遗体被虫豸细菌分解没有什么区别,尘归尘,土归土罢了。
如今看来……就算身陷危险,就算府太蓝想要拿走“蛇带”,她去摩根家替乔纳求救,依然是一个最正确的选择。
她本来就不后悔,现在更不后悔了。
麦明河稳了稳神,将餐厅仔细看了一圈——这是一家面积不大的餐厅,装潢暗雅简洁,没有二楼,稍稍走动几步,就能将所有用餐区域收入眼底。
但是……没有电视。
入口处的玻璃大门紧锁,她试着推了几下,果然推不开。
墙上时钟正好指向一点钟;玻璃门外的巢穴,也是一片天光大亮的下午,马路上树影斑驳——这让麦明河稍稍一怔。
或许是先入为主,她总感觉巢穴就是黑暗阴沉的地方,居然没想到它跟黑摩尔市一样,原来也是有白天的。
好吧,看来不把七块脸找到,她还真出不去了。
麦明河暗叹一口气,踱步走回餐厅里。
要不下回带一块电视屏幕进来?但是能让她产生“通路”感觉的,都得是大屏幕才行,背老大一块屏幕在巢穴里活动,也不太方便……
她一边思考,一边在餐厅里转了一圈,把整个地形、以及用餐客人都在脑子里整理一遍,画了个图。
入口玻璃大门
长吧台(服务生、无客人)——1号餐桌(空)——2号餐桌(由两张桌子拼接,坐着好像正在聚会的六名年轻客人)
3号餐桌(含头夫妻)——中央圆桌(空,立着一大瓶花,放了一张剪报)——4号餐桌(靠着镜面墙,三个女性客人)
5号餐桌(两男一女,似乎是情侣与一位朋友)——6号餐桌(靠着镜面墙,一个正看着手提电脑的男性客人)
后厨(门推不开)——装饰墙(贴着照片和杂志图片)——通往洗手间的短走廊——洗手间
麦明河暂时没有去动餐厅里的菜单、酒单,也没有去看中央圆桌上那张一看就知道是线索或提示的剪报。
第一个三十分钟,是最宝贵的。
只有在这个时间段里,餐厅里的居民才会在言谈中,向她透露线索与提示;一旦过了,它们就只会对她说废话、谎言,或者设下言语陷阱——物质性的线索,都可以等过一会儿再看,反正跑不了,可是对话却必须现在就抓紧进行。
餐厅中的客人与服务生加在一起,足有17个人,比麦明河想象得多多了,三十分钟她都怕未必够用;更何况,她察看地形环境,就已经花了两三分钟。
但是,话该怎么问呢?餐厅里的人,都不希望她找齐七块脸吧?
活了八十六年,麦明河还是头一回面临这样的情况。
她走到聚会那一大桌旁,准备先听一听那群年轻男女叽叽喳喳的说笑——要是闭上眼睛,真叫人想不到说话的竟然不是人类。
“……那个旅行团票真的好优惠!”一个留着金色锁骨发的年轻女孩,拍着朋友肩膀,对桌上人说:“我和小唯一起订的,两人共享一个房间,四天三夜,才两百八十刀……”
这应该是废话吧,麦明河不太有把握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