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54节

  等缓过气来,麦明河看了看那一条平台,又抬头看看隔间墙壁。

  站在平台上,扒住隔板上方,就能翻进隔壁去了……

  不知隔壁的门能打开吗?

  至少值得一试,比傻困在这儿强。

  好么,自从掉进隔间里,她一直害怕会出现一张从隔壁墙上探进来看着她的脸,结果到头来,她才是探进隔壁去看人家的那一张脸。

  麦明河一边暗叹人生真是无法预料——人年纪越大,越会敬畏命运,不再迷信于一己之力——一边在马桶上小心地站直了身子。

  在攀上右边隔板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她此刻站得高,视线刚好越过隔板。只要一扭头,应该就能看见外头那补妆女人和她对面的镜子,至少也该看见镜子的上半部分——那么,要看一眼吗?

  人的心理真奇怪。

  她刚才试图拉开门缝,就是为了悄悄看一看补妆女人的镜中映像。那时她还不太紧张,或许因为有一道门板挡着她。

  可是现在她的视线浮于隔板上方,四周空空的,把她暴露出来,她就有点不敢转头了——但其实那一层隔挡,不也只是心理安慰吗?

  麦明河终于还是慢慢转过了头。

  补妆女人的脸正浮在隔间上空看着她,或者与镜中女人的视线对上了、补妆女人对面没有镜子……种种念头,从麦明河心中一闪而过,但哪个也没成真。

  她没有想到,自己都站在马桶上往外看了,却依然只看见补妆女人一个背影——按理来说,只要站得够高,她应该连镜中映像都能看清楚才对。

  可是张望出去,依然只有补妆女人一动不动的后背。

  就好像洗手池所在之处,恰好陷进一个伸出去的开间里,天花板挡住了镜子,也挡住了麦明河的视线。

  刚才从门里往外看时,洗手间是这样的结构吗?

  空间结构带来的错乱感,让麦明河微微有点儿眩晕。

  她使劲摇摇头,缓过来之后,继续伸手扒住隔间墙板,蹬住平台,一使劲,上半身攀到墙板上方,目光落了下去。

  右侧隔间里,正脸女模特坐在马桶盖子上,仰着头,一手举着酒杯,仿佛早已知道麦明河会出现一样,朝她裂着一个红红的笑。

  麦明河一惊之下,下意识就想逃,却忘了自己正扒在墙板上,登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滚落下了马桶,后脑勺重重地挨了一下撞。

  她在惊恐与剧痛中,强忍着没有叫出声,一手捂着口鼻,迅速从隔板下看了一眼。

  刚才右侧隔间地上,明明是空的,没有人在才对。可是此刻一扫,她却看见了一双女人的腿脚,穿着一双系带芭蕾舞鞋款式的黑色中跟鞋——应该是那正脸女模特的。

  怎么会……广告上的模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右侧隔间里?

  麦明河后背贴在墙板上,摒住呼吸,浑身一阵阵发冷,盯着那双脚,等了一会儿。

  右侧隔间的脚,同样一动也不动。

  等惊恐渐渐回落褪去,麦明河慢慢站起来,两条腿好像被泡发了似的,使不上力。

  鬼使神差地,她往左边隔间下的空隙里,也扫了一眼。

  她看见了同样一双系带芭蕾舞鞋款式的黑色中跟鞋。

  这一次,当麦明河壮着胆子爬上隔板,看见左边隔间果然也坐着同一个露出正脸的女模特时,她至少没有再吓得摔到地上去。

  一左一右的隔间中,不知何时,都坐上了一个露出正脸的女模特。

  麦明河与左边女模特对视了一会儿,慢慢移开目光,眼睛落在她伸出去的手上。

  对方伸出去的手里,举着一只酒杯,好像正在与人碰杯似的。

  而右边……对了,右边女模特是把一只酒杯举到了唇边的。

  除了两边女模特动作不一样之外,左右两侧隔间的布置、格局,都与自己身处的隔间一模一样——然而最叫麦明河心里砰砰跳的,是两个隔间的门,都是半开的,宽度足够大。

  哪怕它们同样无法完全打开,自己只要一侧身,也能顺利钻出去。

  当然,这就意味着,麦明河要爬下墙板,从女模特身边绕过去,侧身一点点走出洗手间门……

  隔间不宽,女模特坐在正中央马桶上,就算她(还是该说它?)不动,麦明河恐怕也会与她产生擦碰;更别说,女模特眼珠还在随着她动。

  被这种东西看着已经很难受了,何况是紧挨上去?

  莫非两侧也不能出去吗?

  可是明明门都开着,这样放弃,实在叫人难以甘心……再说,她总得出去啊。

  麦明河在左右两侧隔间里,各看了几次,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也一直仰着看她——虽然很不舒服,但看多几次,竟然倒也渐渐习惯了。

  左右两侧构造格局完全一样,女模特位置也相同。

  门都半开着,门后都没有贴广告——麦明河看不到右边隔间门背面,还是使劲伸长胳膊把它勾上后,才确认了这一点的。

  左边女模特的动作是碰杯,右边是自饮。

  左边离补妆女人近,右边离补妆女人远。

  自己的门不能走。

  麦明河重新坐回马桶盖上,双手抱头,愣愣盯着自己隔间的门后广告,茫然不决地陷入了思绪里。

  眼下这个情况,与遇见居民时,又是不一样的诡异法了。

  第一个可能性,巢穴是故意制造这样一个局面,没有任何深意,就为了折磨人玩儿。

  第二个可能性,眼下情况就像是一道题,包含着离开的线索,她想走,就得破题,找出线索。

  麦明河毫不犹豫地把第一个可能性抛之脑后——因为考虑它没有任何价值。如果它是真的,那她怎么都要完蛋,还想什么?

  第二个可能性中,要找出的线索……

  盯着广告好几分钟,麦明河忽然抽了一口凉气,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个隔间,是个‘起始点’?”

  谢谢你们理解我,上一章大家纷纷劝我注意休息,我一边感动,一边反倒不好意思休息了……第无数次发出疑惑与感叹,别人日更过万,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要不这样,我下周末不是本来就请假了吗,我从下下周开始,周六休一天?

  其实我不好意思休息,倒不是怕数据掉(再掉还能掉哪儿去),主要是觉得对不起支持小众文的大家,还有对不起编辑的栽培之心……

  要是我手速快就好了,不但日更,还能加更;不但加更,还能双开(之前做了个梦,剧情曲折,结果有点想写了)

  唉,想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中彩票。

第68章 麦明河离开的条件

  麦明河小时候家境一般。

  她是上世纪早期移民家庭的子女,父母是从饥饿战乱里逃出来的,一向认为除了穿衣吃饭之外的一切开销,都有浪费钱的嫌疑,而浪费钱是最大的原罪。

  人生最初十年,她从没收过一件圣诞礼物;第一次玩到家庭桌游,是上了五年级后,去同学家时,同学父母拿出来的。

  同学家有一个小柜子,里面装的游戏,麦明河都没玩过:Scrabble,“生命”,屏风四子棋……和“大富翁”。

  她哪能忘得了大富翁呢。五十年代的大富翁游戏,哪有后来那么精致?可她第一次把象征自己的小木块,放在写着“开始”二字的格子里时,她觉得自己能把那一幕记一辈子。

  麦明河真的记了一辈子。

  在大富翁棋盘上,怎么找起始格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是一句废话:写着“开始”的就是起始格子啊。

  同样,她忽然发觉,自己的隔间好像是一个起始点,也是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原因:

  这是欢乐开始的地方

  三个隔间,只有这儿贴着一张广告,明明白白写着这一句话。

  “欢乐”当然是放屁,谁来了也欢乐不起来;但不管欢不欢乐吧,一旦不再把它看作是一句空洞广告词,似乎就有了清晰的指向意味。

  如果把这一个隔间当成起始点,第三句文案就好懂多了。

  “请在人生中值得珍重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吧”——这不就是在让麦明河选一条路走吗?

  这也符合眼下的情况:从表面上看,她好像从左从右,都能出去。

  问题是,怎么判断该从哪边走?

  哪边看起来都叫人非常不舒服,都像是死路。

  抛去巢穴故意折磨人的可能性,只要有一个方向是生路,那么线索与判断依据,恐怕就在面前这张广告里。

  广告上的两个女模特,分别笼在不同光色的灯下;光源明明在麦明河这一侧,但相应光色的灯,却远在她们背后……

  她的目光回到了第一句文案上。

  多重映像,拥抱可能

  麦明河猛地一拍脑门,从死寂的、并排放着三双脚的厕所隔间里,响起清脆的一声“啪”。

  刚才不就是因为“映像”这个词,才想到镜子的吗?怎么却没顺着这一点想下去呢?

  光源明明在自己这边,但相应光色的灯,却在两个女模特后方——这不就说明,两个女模特身旁其实是一块镜子吗?

  不,不对,说是镜子,可是两个女模特却没有倒影呀……

  对于这个问题,第四句文案或许是一句提示,可麦明河却不太懂了。

  免责提示:您所见经过PS处理,请仔细甄别风险

  这可太不公平了。如果这句话是提示,应该用一种老年人也能看得懂的语言——哦,对,巢穴大概没有老年人。

  唉,那也不公平。她也不是自己愿意跟不上时代的啊。

  总而言之,这句话大意是在说,照片经过某种处理,变得跟真实不太一样了,所以才提醒人注意甄别,是吧?

  能有一种技术,把照片里一部分东西自然地抹掉吗?那可怪了不起的。

  假设真有这种技术,既然镜子在二人身旁,那么观众看见的露出正脸的女模特,其镜中映像应该是侧脸才对。

  既然留下来的是正脸,那被抹掉的就是镜中映像了。

  那么“第三只酒杯”是怎么回事呢?

  “碰杯”或者“自饮”,也是左右隔间中,两个女模特唯一一个不同之处。

  麦明河在广告宣传词、第一句“多重映像,拥抱可能”和第四句免责提示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

  认真想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没事,”她一边往马桶上爬,一边低声对自己说,“没事的。你想得挺全面了,再多的,也想不到了。哪怕闭眼瞎选一边,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选对了呢……不怕,这一辈子,再大风浪,不也过来了?”

  她上了年纪之后,一个人生活,房子里一日比一日寂寥空旷。

  麦明河渐渐养成习惯,有时会问问厨房里的锅它今天想吃什么,有时会给自己唱一支歌,有时劝自己对自己宽容些——不就是不小心把钱看错了吗,人哪有不犯错的?

  叨咕几句,心里多少踏实一些。

  巢穴再古怪离奇,它也得讲理——哪怕讲的是它自己的理。

  麦明河像刚才一样,踩住台子,爬上隔墙。

  女模特那张笑容凝固的脸,随着她翻过隔墙、踩到另一侧平台上,也一点点转了过来。

  手里酒杯依然远远向前伸着,女模特的脸已经从肩膀上滑了半圈;仿佛脖子是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吃不住力,那张脸很快滑到了后背上方。

  女模特离自己很近了,近得只要她双臂向背后一折,就能把麦明河抓住。

  麦明河一脚踩在台子上,一腿还搭在隔墙上,饶是她自认挺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由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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