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了,两侧隔间安安静静、空空荡荡;整个洗手间里,依然一点声息都没有,更没有一双走出门去的、踩着高跟鞋的脚。
莫非那个女人已经发现自己了,正在外面一声不出地等着她?
麦明河目光一次次地扫过门外空荡荡的地面,这个念头越来越喧嚣,渐渐开始坐立不安了——她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坐下去。
不过,目前来看有一件事似乎可以确认了:都这么半天了,摩根家的人即使跟在她后面进来,也没有落在附近。
麦明河也不知道自己又等了多久,终于站起身,再次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条门缝。
……门缝中,朝她迎上来的那一双雪白巨大的眼球,果然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咳,最叫人害怕的,就是自己吓自己。
那个女人仍旧站在洗手台前补妆呢,连头也没回。
巢穴里不是也有无害的居民吗?这件事好像还是“乔纳”在太平间里聊天时告诉她的——虽然无害的居民大概不多,但她会不会恰好撞上一个?
这个念头里,很有点侥幸成分在,所以麦明河也没有大剌剌地拉开门走出去;她又一次在马桶上坐下了。
她没有锁门,一是怕锁门发出声响,会惊动外面的居民;二是担心这个隔间里本身不安全,她需要逃出去的时候,浪费不起时间开锁;三是假如外面有人要进来,麦明河坐在马桶上一伸腿,就能把门抵住,那时再上锁也来得及。
想到这儿,她试着抬起腿、把脚搭在门上比了比,确认自己可以迅速抵住门——对于自己控制范围内的事做确认,是一种能让自己镇定一点儿的办法。
她放下脚,目光落在门后的酒类饮品广告上,感到太阳穴里一根筋猛地一跳。
刚才因为担心隔板上下的空隙里,会钻出什么东西,以至于麦明河都没有仔细看它,只知道是一张酒类广告;但她此刻却不知怎么,总觉得这广告有点叫人不舒服。
相聚此刻,共享柔醇
这一行八个大字上方,左边是一支葡萄酒的特写,占去三分之一空间;右边是一个妆容精致的女模特,正将一只半满的玻璃酒杯,举至她微笑的红唇边。
或许是因为广告投放在女洗手间里,目标客户群体是女性,女模特喝酒的场景,也很显然是在与其女性好友聚会;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只能看见侧脸的年轻女人,二人酒杯相碰,笑得十分开心。
……等等。
麦明河眯起眼睛。
能看得见正脸的女模特,把酒杯举至自己的唇边;但是只能看见侧脸的女人,却正在与她碰杯——两只高脚杯,在二人中间的桌上,轻轻碰在一起,透明酒液微微倾斜。
……第三只酒杯是哪里来的?
最初一扫而过的时候,她以为是聚会中还有第三人;可是现在再仔细一看,图中只有两个女模特。
麦明河顺着中间酒杯,看见握着它的手,手腕,胳膊,终于在肘关节处发现了分叉——露出正脸的女模特,原来从胳膊肘上伸出了两只小臂;一只在与朋友碰杯,一只举起了酒杯。
不,说是从胳膊肘上伸出来的也不对。
虽然乍一看确实好像女模特有两条左胳膊,可是靠近了仔细再看,就会发现左胳膊肘其实是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像,举杯的那条胳膊,手肘部分微微偏离出来了一些。
广告下方,应该写着商品文案的地方,是这样几行文字:
多重映像,拥抱可能
这是欢乐开始的地方
请在人生中值得珍重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免责提示:您所见经过PS处理,请仔细甄别风险
……什么意思?这几句话没一句跟酒有关系。
麦明河盯着广告,愣愣看了一会儿。
除了多出来的手臂,她看不出这张广告有什么古怪地方了;她还上手摸了一遍,确实只是普普通通贴上去的一张纸而已,甚至她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把它抠下来。
难道这也是一种她看不懂的、年轻人的新玩意吗?
比如那个PS,她就听社工说起过,知道是一种年轻人的东西,跟照片有点关系,似乎可以把人改得更漂亮——再多的,她就不懂了。
但感觉好像不对。
悄悄拉开门缝再看一眼,那个女人依然站在原处补妆,似乎从刚才到现在,连一动也没有动过。
果然还没走。
她看了看门后广告,又看了看门缝里女人的背影,目光再次回到广告上。
二者之间,不会是有什么关系吧?或者说,这张广告里,包含了与这个地方有关的某种讯息?
要不怎么广告文案写得好像在跟自己说话似的呢?
这个想法似乎太异想天开了,但是巢穴本身,不就是一个非常异想天开的地方吗?
要让麦明河看,在巢穴里头,反而最不该用常识去否定一件事。
再仔细看看广告好了。
麦明河用一种警探查看杀人现场的细致劲,一寸一寸,检查起整个广告图片;在她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她终于察觉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露出正脸的女模特,与只有侧脸的女模特,二人颜色不太一样。
“颜色”并非是指二人肤色深浅上有不同,而是……光色,对,是光色。
正脸女模特浑身都笼在一层偏黄、偏暗的色调里,就像是坐在餐吧照明度不高的柔和灯光下,挺符合广告场景。
然而照片另一边的侧脸女模特,不管是头发还是皮肤,却都比对面的人白亮一些——尽管区别轻微,但给人感觉就是,照亮她的灯,灯色肯定不是柔和黄暗的,而是一盏白灯。
图片中靠近麦明河的这一边,是二人身上最亮的地方;也就是说,如果这里就是图中现场的话,灯光光源,是在麦明河这一侧。
但如果这么说的话,就又不对了:因为图片中,在两个女模特身后的天花板上,嵌着数个小小射灯;其中一盏,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灯泡,与其他黄灯不一样,亮着一团白光。
明明光源应该在自己这一边,怎么却跑到对面去了?
或者说,明明是对面的光源,怎么可能照亮的却是自己这一边呢?
莫非两边都有白灯,只是自己这一边的没有被照片照进去?
麦明河想到这儿,看了看多出来的第三只手臂。想了几秒,她的目光回到了下方文字上。
“多重映像”……映像?
说到映像,应该就有镜子了……
广告图片里,两个女模特都没有倒影。
镜子……
麦明河从马桶盖上站起身。
她忽然想到,她只看见了门外补妆女性的背影,却始终没看见那女性在对着什么东西补妆。
按理说,那儿应该有一块镜子吧?
第67章 麦明河起始点
麦明河刚才两次拉门,都只拉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就停下了。
这在她看来,是情理之中的事:门缝开宽了,被那补妆女人发现隔间里有人怎么办?肯定得谨慎点。
……所以她一直以为,把门只开一小溜窄空儿,是她自己的决定。
门缝,是她大脑斟酌度量,是她手臂肌肉听从指令的结果。
直到麦明河试图把门再开大一点、看一看那补妆女人对面的镜子时,她才意识到,她错了。
原来门只能被拉开一道细细的缝,再用力拉,就纹丝不动了,仿佛浇钢水凝结起来的一样。
怎么会这样?门坏了?
麦明河愣愣站在原地,明知不可能,依然低头看看门下空地——门另一边的瓷砖地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站着一双脚。
所以,也没有人正从另一边拽着门,不让她打开。
奇了怪了,是有人用绳子绕在门把手上,从外面把门给拽住了吗?
门缝中那一个补妆的背影,依然静静站在洗手池旁,沉甸甸压在麦明河一线视野里。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逼着自己慢慢呼出一次长长的气。吐息比进气长,可以镇静神经;她忘了是在哪儿听过的理论了。
接下来,麦明河忍着不舒服,将手慢慢从门缝里探了出去。
很快,她就只能看见自己手掌根了;手指绕过门边,陷入她看不见的另一端,像浸在冷水里,也像是看不见之后,就不再是属于她的肢体了。
假如她忽然被门外什么东西握住手,她也只能认自己时运不济,第一次探索就撞上了死路。
不过麦明河在门把手上摸索几下,发现没有绳子之后,总算又将手完完整整地抽了回来——还好,还是她的正常的手。
这一下,她反倒有些无措了。
从门板底下空隙挺高,到小腿一半的高度,人倒是可以爬出去……
她必须得离开这个隔间;只是麦明河拿不准,从门板底下爬出去,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巢穴也得讲理吧,再吓人的东西,不也该有一套运行规则吗?“上完厕所后请你从门下游动出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骂人是蛆呢这是?
想是这么想,但麦明河犹豫一会儿,还是猫下腰去了。
先不往外爬,伏下去看看情况也好,毕竟出口只有这一个;除此之外,她一时还真没有主意了。
猫下腰,视野也依然受限,只看见同样一片空瓷砖地。
麦明河干脆将双膝跪在地上,手撑着冰凉地砖,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往外看之前,她先神经质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天花板下,隔间两侧墙上,一切如常,没有探出一张看着她的脸。
好,没事,没有人。
她安慰着自己,伏下身子。接下来,往外看——
麦明河的目光,落在一个女人的后背上。
那人在外面洗手间空地上半伏着,穿着同样一身摩根家买的ZARA衣服,双膝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冲她亮出一双鞋底。
好像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视线,那人抬起一个头发被剪得参差不齐的后脑勺;顿了顿,她忽然往后挪了一只膝盖。
紧接着,她手脚并用,开始向麦明河飞快地倒爬过来了。
麦明河腾地一下跳起来,手忙脚乱之间,后背撞上了卫生纸卷筒,发出“砰”一声闷响——声音在她脑海里好像炸开一声雷,炸出了皮肤上一层又热又凉的汗。
恐慌像爆炸后的碎片一样在脑海中盘绞;她的双脚,正暴露于那背影往后退的路线上,几乎是下意识地,麦明河迅速爬上了马桶,死死盯着门板下方的空隙。
好几秒钟过去了,从门外那一片瓷砖地上似乎又空了,始终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倒退着爬进来另一个麦明河。
声音似乎也没有惊动补妆女人;门缝里,穿着修身套装的背影,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
刚才地上那个后背,的确就是自己吧?
姿态动作、身体衣装,都与她完全相同,但她一跳起来,外面地上就又空了。
壮着胆子低头去看,仍然只有一片空瓷砖地。
不行……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从门板下方爬出去,似乎不是一个选项了。
幸亏年轻了,麦明河心有余悸地想。不然刚才那一下,就得犯脑梗。
她蹲坐在马桶盖子上,马桶盖子不大,她不得不用手扶着点墙壁,才保持住了平衡。
好在马桶冲水箱是被包进墙体内的设计,在原本冲水箱上方,做出了一道平台,大概是给人放东西用的,此时用来搭手,倒是方便。
……用来搭脚,也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