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怎么过,都与世界无关。
府太蓝以为自己不做猎人之后,就会有一种又陌生、又普通、又有趣的日常,在他面前展开——他没想到,看见的是一日又一日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小公寓里的荒芜与空白。
不需要赚钱了,不需要进巢穴了,不需要吸烟卷麻木神经了……
他却茫茫然地,不知所措。
府太蓝从床边站起身,把睡衣脱了。
他原本想换上一件T恤,却突然想起自己没有任何地方需要去,换衣服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光裸着上身,游荡到电视机前;二十分钟后,他意识到电视一直没打开。
府太蓝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要说他如今的人生,与世界全无干系,却也不完全准确——每隔两三天,他的门铃就会像现在这样,长长地叫起来。
“你好,是HelloFresh——”
第一次选择送菜上门服务时,打开门后,是一个看起来好像是勤工俭学的女孩,朝他公式化地打了一声招呼。她连眼皮都没抬,把菜箱放下,调整一下帽子,说了句“请您留个好评”,人就不见了。
府太蓝试着下了一次厨;做菜并不难,智商正常的人只要按着食谱做,最后结果总归是差不多的。
但是很神奇的是,做一顿饭,一个小时居然就不见了。
他受此鼓舞,决定以后每天都要做一次饭——这样一来,24小时就又被缩减了一点,空白缩减了一点。
这么说好像有点过于自恋了,但府太蓝在连续用了四次送菜服务后,开始好奇,那个送货的女孩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看清他的脸。
答案是,送了二十九次都没看清。
难道是对他这一类型不感兴趣吗?不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对男生没有兴趣?做外送员做得累死了,没工夫看客户的样子?
虽然也不是要怎么样吧……但那个帽子很碍事欸,就不能摘下来吗?没那个帽子,说不定早就看见了。
至少一次也好,府太蓝想被一个如此频繁见面的人真正看见。
“你好,是Hello——”
那女孩刚要递过装着菜的纸箱,忽然语句一顿。
直到这个时候,府太蓝才意识到他忘记穿上衣了。啊,莫非这就是——
“Fresh。请您留个好评。”
……真不是个机器人吗?
在她转身就走的时候,府太蓝终于叫住了她:“等等。”
她转过身,先看了一眼他的上半身,脸上神色仿佛有点提防——提防什么?他又没拿武器——府太蓝抱着菜箱,自己也觉自己在冒傻气,因为眼下这件事全无意义。
他结结巴巴地问:“在、在哪里留好评?”
那是他第一次与榛子四目相对。
要府太蓝想一百次,他也不敢说,竟然会有人看他看得呆了。
如果不叫她,她可能会一直呆下去。
他长得好是事实,但是……也没有漂亮得跟个催眠钟摆似的吧?
十几秒钟之后,终于清醒过来的榛子接过手机,挺专业地给他展示了一下APP怎么用,在哪留好评——仿佛府太蓝靠自己就发现不了似的——并且顺便给她自己留了一大排好评。
“小费就算了,”榛子说。
府太蓝是装傻,不是真傻,闻言马上点开订单,准备给小费。
“不,”榛子却一把遮住了他的手机屏幕,说:“我是认真的,真的算了。没关系,不用给。就想问你个事……”
“什么?”府太蓝都有点意料不到事情走向了。
“那个,你应该有社交媒体账号吧?”
她问这句话时,很难找到合适词汇去描述她的神色,很古怪。
府太蓝只能说,在他把自己的Instagram账号给她以后,她脸上是清清楚楚的失望。
“不行吗?”
感觉好像是在答一张自己不知道问题的试卷一样。
“啊,不,也不是不行……”榛子看了看他的账号,失望简直要变成恨铁不成钢了。“没有链接?你也没发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没有别的意思。下次见!”
那之后,榛子又给了他送了好几次菜;渐渐地,他们聊得也多了。
府太蓝自己的生活乏善可陈,他就总会问榛子的生活,课业难不难,上次那个讨厌的室友后来怎么样了……二人熟悉起来了,府太蓝也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在家等着,每每都提前把门打开,去电梯口接她。
“要进来喝个水吗?”有一天天气热得异常,他看着榛子额头上的汗,不由问道:“我冰了很多冷饮……”
榛子的脸上,戒备之色再次一闪而过——她到底总戒备什么,府太蓝真的不懂——但是她想了想,忽然又积极起来了,一步迈进了门里。
端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冷饮,榛子站在小公寓的厨房台子旁边,一眼就能把这间从未见过外人的小公寓看全。
她不知怎么,有点支支吾吾。
“那个……其实我用Instagram也不多……”她把脸埋进杯子里,声音含糊不清。“你不用别的APP吗?”
府太蓝感觉她另有所指。“比如说?”
“嗯……我们同学之中,就有好几个……都开、开了Only……Onlyfans。”
这是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名词。是个新的社交媒体吗?
“你在上面?”府太蓝问道。
“不不不,我不在,我没有!”榛子却好像吓了一跳,“我要是开了,我还送菜吗——我是说,如果你开了,我也绝不会批判你——相反,我非常理解——”
她顿住了,看着府太蓝低下头,打开谷歌。
过了几秒,当府太蓝终于搜索完毕,搞明白Onlyfans是什么之后,朝她抬起头来时,榛子一张脸上五官都要乱套了:“嗯……我、我以为你肯定……毕竟,那个,啊……唉,算了,说实话吧,是我想看。”
哪怕是府太蓝,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谁会当面把这种话说出来?这算不算骚扰啊?
她比自己还没有社交常识吗?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在笑;不仅是笑,还正在与恼羞成怒的榛子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有来有往——笑着笑着,府太蓝甚至都有几分恍惚了。
这一幕……不是在做梦吧?
他抹去眼泪,笑着问道:“那我给你开一个?”
“倒也不必……好的。”
答应得也太快了。
“杯子空了,”府太蓝提醒了她一句。
这么半天以来,榛子一直不敢看他,双手捧着玻璃杯,用手和杯子一起遮着她的脸;虽然嘴上说想看府太蓝的Onlyfans,但眼里可只有杯子底部的冰块。眼看连冰块都被她嚼干净了,府太蓝只好说:“你把杯子放回去吧,别把我杯子啃了。”
榛子脑袋里显然早已过热;他也不该说“放回去”。
因为榛子循着指示,呆呆地转过身,打开了冰箱——追根溯源来说,冷饮确实是从这儿出来的,“放回”这里好像也有道理——她就这么把刚喝空的玻璃杯,放回了冰箱里。
榛子没能关上冰箱门。
当府太蓝心脏骤然缩紧,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扑进小厨房时,厨房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冰箱门半开着,雪白冷光轻轻浮动着;玻璃杯稳稳坐在冰箱里。
她送来的菜,才刚刚被府太蓝一股脑塞进去。
……如果此时去摸冰箱门把手,不知是否还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他呆立了几秒,转头走回卧室,从床下拉出一只大型纸盒。一切行动,都是如此自然而然,仿佛这才是唯一一个理由,他等待已久。
府太蓝从纸盒里取出一把半自动机枪,走到卧室门口,握住门把手。
开,关。开,关。开——
府太蓝在第三次开合时,停住了。
榛子掉进巢穴里了,她一定会遇见危险。
他不必去救榛子。
府太蓝低下头,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湿又凉。
应该的……因为正在下雨嘛。
榛子会遇险的,他却不必去救她。
……因为榛子并不存在。
“滚出来,”
府太蓝听见自己的嗓音,沙哑含混地响起来,仿佛一个仍半梦半醒的人。“你是什么东西?撤掉幻觉,滚出来。”
今天请假的理由属于不可抗力
……我鼠标坏了。
我去年吧?就换成了台式电脑。家里没有笔记本……没了鼠标我现在很困扰,点都点不开文件了……
我看着电脑里的文件夹,文件夹看着我。
鼠标依然能移动,但就是点不了了,这是干什么,给我一点注定没有结局的希望吗?
我已下单了新鼠标,正好今年码字码出了腱鞘炎,换一个人体工学的鼠标试试。
你们有什么腱鞘炎一用就不枉此生忘却痛苦身登极乐的鼠标可以推荐吗?以防新鼠标不好用。
第402章 府太蓝不是因为他很聪明
他仍然站在这间公寓里。
府太蓝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身处自己住了两年的熟悉公寓里,身旁少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
另一半知道他仍是十七岁,今夜暴雨磅礴,身旁没有人。
……即使发现是幻觉,依然脱身不了么?
这就有点怪了。
府太蓝闭上眼睛,分别感受了一下两只手:一边握着门把手,一边握着机枪。
原来如果不去看,他甚至根本感觉不出门把手的形状……没有分量,没有温度,没有形状和材料。
它是什么颜色?什么形式的?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就算是幻觉,也应该记得幻觉里的样子才对吧?
同样地,他也回忆不起来榛子脸上的细节了。她眼睛是什么颜色?戴耳钉吗?脸上有雀斑吗?
伸手去捞时,空空如也。
只有“门把手”与“榛子”的印象,像3D投影一样投进他的头脑里——奇怪的是,大脑如此轻易地就被说服了。
不,甚至不能说是“被”说服;更像是……更像是身体被去掉了。大脑直接浸泡在感官信号里,一切都比现实更真实、更强烈,更贴近灵魂。
更奇怪的是,右手里的机枪分量却沉重而清楚。
他的指肚一点点抚摸着机枪的焊接线,把手纹理,一个个螺丝……居然还摸到了制造商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