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你。”
府太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更加真诚,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柴司看:“通路伪像真的已经被用尽了次数,变成废物一个,你没希望了,你这辈子也进不去巢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柴司脸上连一丝错愕和失望都没有:“噢?”
自从通路伪像使用次数被消耗殆尽,府太蓝一直盼着,有一天由自己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柴司;他不仅幻想过柴司的痛苦与愤怒,甚至还设想过他要是动手,自己应该怎么防卫、反抗、脱身。
结果百密一疏——这一天来是来了,他却忘了,自己以前说谎太多,柴司听了根本不信。
他不信,自然一点伤害都不会有。
这不是白高兴了吗?
“我上一次找到你,问你通路伪像的时候,你甚至还不知道它的存在。拿走伪像的人,下颌完好无损;但你那时脸上受了伤,而且不是几天之内就能痊愈的伤势。”
柴司不紧不慢地说:“这说明有人装成你的模样,想要祸水东引。你受此启发,打算现在激我发怒。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府太蓝急得想找个测谎仪——尽管测谎仪对他没有用。
“我现在下颌不也完好无损吗?才过去了不到三个星期。”
“青春期小孩,恢复快。”
还自己替他合理化上了,府太蓝气得一闭眼——他的情绪一向疏离遥远,像现在一样又急又无奈又想跺脚的时候,确实不多。
该气自己当时思虑太周全,还是该恨柴司愚蠢?
当然是恨他愚蠢。
不蠢,怎么会像条被洗脑的狗一样?
“但你说对了,我确实想知道一件事。”柴司低声说。
能一直稳稳举着枪、顶着他脑门,手臂还不酸……府太蓝心里有点酸。
“什么事?”
柴司慢慢地说:“你用了什么方法,监视凯家动静?”
府太蓝顿了一顿。
病房里忽然安静了一会儿;唯有韩六月饥肠辘辘的肠胃,正在不断嗞嗞地小声尖叫,给他的思考伴奏。
她一开始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几乎坦然了,甚至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布丁,看着面前持枪对峙的二人,把布丁吸干净了。
柴司与韩六月在醒来后,都饿得要命呢……明明没有进巢穴。
“……这有什么好问的,”府太蓝斟酌着说,“我做猎人这么多年,人脉资源难道会比你一个连巢穴都没见过的人差?我方法多得是。”
“那你一定不吝分享了,”柴司稍稍一使劲,枪口顶得府太蓝往后仰了一仰头。
府太蓝看了一眼额头上的手枪。
“我有一个大范围监视性伪像。把它架在无人机或者热气球上的话,它可以监视到周围一大片地区的动静。”
他叹了口气,说:“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韦西莱在死之前,他的上州区庄园里就装备了这样一个伪像。原本他是架在一座塔上的,塔还在呢,你不信自己去看。他那时疑神疑鬼,怕死得很,能装备上的防身手段都装备上了。”
“这是事实,”柴司点了一下头。
用你来点评什么是事实?傲慢得叫人看了就来气。
为了凯罗南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头,柴司甘愿当一条鞠躬尽瘁的走狗,几乎没有自我,只全心为凯家拼命——这跟中了降头、入了邪()教有什么区别?
看一眼他那样子,府太蓝都不由头皮发麻;简直是自己最深的噩梦,化为了现实中的人形,偏偏柴司本人还甘之如饴。
当一个事物让人完全无法理解时,它只会叫人厌恶恐惧。
对于府太蓝而言,柴司根本等于是蟑螂成精了。
假如让柴司最终赢得游戏——假如让坚信着应该为贪婪老头当狗的柴司,获得了统治巢穴、改变巢穴的资格,那府太蓝真恨不得现在就和巢穴一起炸掉算了。
但再厌恶,他此刻也只能忍着继续说:“韦西莱死后,这些伪像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韦家有人在猎人圈子里悄悄找渠道,想把伪像卖掉。我得知了消息,我就买了。”
柴司微微地一皱眉头,立刻又松开了,看不出他究竟信了没有、信了几分。
“枪都指在我头上了,我当然要告诉你实话。”府太蓝说,“当然了,我之所以敢告诉你实话,而不担心说完之后被你一枪毙掉,也是因为说实话对我有利,是眼下最能保住我性命的办法。”
“噢?”
噢你个屁噢。
“处理韦西莱身后伪像的人,我知道是谁。”府太蓝一笑,说:“但是我当然不会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人手上还有其他的强力伪像,只可惜我财力有限,也动用不了摩根家的——哦,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被卡特·摩根给边缘化了吧?”
有拢珍在,柴司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果然,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吃惊。
“你放心,我对拢珍姐一点也不记恨。”
这是实话,府太蓝并不恨拢珍;不光是因为她帮自己拿出来了车票。
任何情绪,尤其是恨,都需要鲜明强烈的生命力作为燃料。他没有力气。
“那个人手上的伪像,都是当初韦西莱亲自收集的,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有多珍贵。”府太蓝耸耸肩,说:“你留我一命,我就把你引荐给那个人。如何?”
“真是方便的借口。”柴司依然维持着平静,说道。
“一点都不方便,要找借口,何必说这种话。”府太蓝哼了一声,“如果不是韦家真有这么一个人,你万一真同意了我的提议,我到时上哪给你大变活人去?”
柴司似乎生出了一丝犹豫,大概是半信半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黑摩尔市中的伪像,尤其是强大珍贵的伪像,数量是十分有限的;他如果错失了机会,就意味着东西可能落入他人手里——在“巢穴统治游戏”期间,柴司想必不愿轻易将优势拱手让人。
因为有一个统治游戏的设置,府太蓝相信,柴司也意识到了。
“当有新选手加入‘巢穴统治游戏’时,我们这些老选手,是不会得到通知的喔。”他低声说,“或许现在就有我们不知道的参赛选手,正在行动呢……”
在府太蓝的想象中,那一夜逐渐张开漆黑嘴洞的头狼,几乎与布莉安娜的模样重叠了。
如果将柴司送进她的黑洞里去……布莉安娜一定会很开心吧,说不定还会原谅他。
柴司的枪依然紧紧抵着府太蓝的额头,安全栓已经打开后,他的手指也牢牢地贴在扳机上。哪怕有头发丝那么细的颤动,或许都会促使一颗子弹穿透府太蓝的头颅。
柴司忽然转过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韩六月,目光又落回到府太蓝身上。
不知道怎么,府太蓝的胃里突然一拧。
“柴司哥,”韩六月低声叫了一句。
柴司沉沉地“嗯”了一声。
明明二人没有交谈,却好像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府太蓝很不喜欢。
“你不用担心我,”韩六月说,“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只要让我吃顿饱饭,我就可以马上进去。如果你不放心,再派天西或者别人跟我一起去……”
她说的是巢穴吧?
她为什么要这个时候突然说起巢穴?跟自己有关系吗?
有一个关键信息,是他不知道的。
府太蓝突然意识到,自己顺水推舟、因势利导想出来的陷阱,或许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是——究竟是什么?缺失了一块关键信息,他要怎么应对?
“对不起,”柴司看着府太蓝,话却是对一旁韩六月说的。“你才刚经历了一遭生死关卡,我不该……”
“这次不一样。”韩六月说着,忽然一笑。“这次我又不会主动把头蒙上,不会有危险的。所以没关系,柴司哥,你动手吧。”
柴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好,”他贴着府太蓝额头,扣动了扳机。
第358章 府太蓝时间拼图
2026年11月26日那一天下午,当布莉安娜拎着一只装着通路伪像的纸袋、即将要推门走出咖啡馆时,府太蓝从桌上遥遥喊了一声:“格林!”
布莉安娜与周围几个客人,一起回过了头。
“我忘记问了,庄园怎么样了?”府太蓝站起身,慢悠悠地穿过一张张咖啡桌。
“什么意思?”
“我很好奇欸。”府太蓝压低声音,既是对那场二人密谋的暗示,也是提示。“……那天庄园里,留下了不少混乱,我后来都没在新闻里见过。”
他为了不激怒布莉安娜,连屏住呼吸时也很小心,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快被格林身上味道熏得反胃——真干呕起来,可就要把布莉安娜彻底得罪了。
布莉安娜哼了一声。
“你以为是拜谁所赐?烂摊子我都收拾了,庄园也彻底关闭了,新闻媒体都进不去。”
……那就是没人在的意思呗?
府太蓝顺水推舟地夸了她好几句“姐姐办事真厉害”、“姐姐滴水不漏”一类的话,显然是把布莉安娜夸得又下不来台、又心生提防、又隐隐有一点高兴——最后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不耐烦,布莉安娜终于低声喝道:“我要走了,你回去坐着,别想跟着我!”
布莉安娜倒不必担心这个。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韦家的内部斗争;她与府太蓝的相争之时还没有到,不用着急。
他的目标,是柴司。
柴司目前占据了太多优势,没人去削他一刀可不行,府太蓝觉得自己这叫替天行道。
再说,“巢穴统治游戏”似乎非常厌恶柴司,如果能从柴司身上挤出目标伪像,甚或是杀了他,说不定巢穴一高兴,自己就能重新被邀请成为选手了呢?
等府太蓝再度成为选手,就能以此暂时稳住卡特·摩根,免得他一时焦躁狐疑、等得不耐烦之下,就对府汉下手。
府太蓝想了想。
真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假如府汉有一天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了,那府太蓝可能会洒几滴泪,松一口气;从此自由天地,想去哪去哪,想干嘛干嘛,或许下半生都不会再想起他。
但一想到府汉要承受着种种伤害侮辱,背上污蔑与罪名,被关进监狱,一日日地受折磨……他就好像肚子里生出了千万只蚂蚁,焦灼难安之余,还有隐隐的、被噬咬的痛。
父亲对他有一点点微弱的爱;他对父亲也是。
要麻木掉这一点点残留的、属于人类的东西,他只有一个办法。
府太蓝低下头,点燃了手中烟卷,深深吸了一口。
“不可以在我车上吸这个啊,”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抗议道:“会留下味道……”
“给你加两百刀。”
司机不说话了。
府太蓝打开车窗,看着车外不断后退的高速公路,往外吐了一口白烟。
他的耐受度训练得很高了,一般人只吸两三口就够,他却快把一整根都抽完了;等车终于在韦氏庄园外的小路停下时,府太蓝推开车门,将烟头踩灭,在白雾蔽天一般的茫然怔忡里,看了一眼不远处路口铁门。
那一天晚上曾走的路,他今日要再走一遍;只不过这一次,他不必再闯韦西莱设下的铜墙铁壁了。
看守庄园的保安,当然还是少不了,但不论是防卫严密度、还是保安的专业素养,都已远远及不上韦西莱死亡那一夜——府太蓝只不过要累一点、长途跋涉地走过去而已,一路上连个巡逻的也没看见。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
才过了十天,庄园建筑外观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他依然产生一种人去楼空、荒废冷落的错觉。
府太蓝站在十天前他曾经差点开车撞上的树下,果然又一次看见了天地之间那一大团浓浓漆黑。
它取代了侧楼,一动不动地凝在原地,仿佛被玻璃板按住了动作的一团墨汁。
十天过去,这团浓墨依然没有半点消散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