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居民发现自己的行动——否则的话,它立刻就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火才跳跃起来不久,蜡烛还没完全融化,可是居民却已经从思绪里回过神,吐了一口气,开口了。
“看我,还真差点被你的话给绕进去。这些真真假假、绕来绕去的东西,我分不清,我也用不着分清。还是那句话,把你杀了,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能拖延它几秒,已经是很难的事了,却还远远不够;金雪梨一边拼命抵抗着昏眩,收束着涣散的意识,一边从白雾茫茫的大脑里寻找着下一个借口。
她必须得说点什么,分一分居民的心——幸好,她不是一个很难被分心的人;这个缺点,如今却成了能救自己一命的东西。
“不能……”从她的嘴唇里飘起两个字,就像被气息惊扰了的灰尘。
居民拎着仍在滴血的消防斧,一步步朝她走过来,问道:“不能什么?”
金雪梨的头脑就像一堆快要熄灭的火;她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昏昏沉沉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能杀我。”
居民笑了一声,蹲下身,把手伸进蜡烛下方,去抓她的脚腕。“凭什么不能杀你?”
不知是它的手,还是这句话,在金雪梨头脑中又激发起了几点红亮火星。
她看着身上一大片白蜡,摇摇晃晃地软融了,逐渐低垂,好像要伸手下来,合拢她的眼睛,让她别再受罪了。
“我死……证明你才是……”
那只攥着她脚腕的手顿了一顿。
居民在蜡烛外冷笑了一声,说:“你想说,因为居民不会死,那么如果你死了,就证明我才是居民了?”
真没想到,人生中唯一一个不需多言就能心意相通的知己,是个复制成自己的巢穴居民。
金雪梨眯起眼睛,目光颤颤地停在烛泪上;烛泪中终于隐约现出来黑影了,可还不够,她想尽早地看见今晚的自己。
“我在上一次杀死你的时候,就明白了。你是居民,可你不认为自己是居民。你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才是‘金雪梨’本人,哪怕是你心中的自我怀疑,都反而成为了你坚信自己的证据。
“要说咱们之间谁更坚信不疑,那反而是你,好吧?
“在你坚信自己才是真人的前提下,如果我在你身上造出致命创伤,你就也会死于这样的伤势。你没听说过那个实验吗?把一个人眼睛蒙上,骗他说要即将拿火烫他了,在人为制造痛感之后,他的手臂上却真的出现了烫伤伤痕。
“这就是心理力量的作用啊。我能杀掉你的原理,跟这个实验一模一样。”
“金雪梨”一边说一边拖她;但单手没能拖动,于是放下消防斧,用上了两只手——金雪梨像块沉沉死肉似的,在地板上一滑。
烛泪里,一个小小的金雪梨刚刚从一扇门里出来。她走在科罗拉多大道上,因为酒力未消,脚步还有点不稳,不知道自己身后悄悄跟上了一个人形影子。
还差一点点了,马上就要看到跳房子了。
这个极力挣扎的念头,让她头脑中快要熄灭的火堆里,闪烁起了红亮亮的光点;金雪梨也不知道哪儿生出来的力气,在又往外一滑的时候,抬起手朝烛泪中一拨。
她刚才看着居民操作烛泪,已经知道该怎么调时间进度了。或许是老天爷还不忍心她在这儿陷入绝境,金雪梨濒死挣扎之际,竟将时间调拨得正好——烛泪里传来一句自己在上出租车之前骂居民的话:“滚远点!”
声音传出去,那双手一松,自己的双脚咚地一下跌在地上。
“你干了什么?”居民反应快极了,“你想让‘金雪梨’不被‘居民’复制?你会消失的,你才是居民!”
它好像要扑上来了。
金雪梨的右手仿佛是一个空空的肉皮袋子,没有肌肉,没有血液,没有力量;但她依然咬着牙,将那个小小的金雪梨往车里一推——她庞大的手指成了一道隔墙,将小小金雪梨与跳房子给隔开了。
在金雪梨终于失去意识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看见,烛泪里的小小金雪梨没有被复制。
烛泪中的“秃鹫”居民,也没有变成另一个她自己。
也就是说……“被居民复制”这一段历史被改变了,抹除了,压根就没有发生过。
很快,就只有一个金雪梨会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地下展厅里睁开眼睛。
也只有当她回顾头脑中记忆线的时候,她才知道哪一个金雪梨是居民,哪一个金雪梨是自己。
今天飞机又延误了,白白耽误我一天时间,我到家已经晚上近九点了,直到现在才写完更新……让大家久等了对不住。
其实好多东西可以分享,但今天太晚了,我要困死了,下回再说吧
因为金雪梨改变了历史,所以从前面七八章内容都消失了,等于没发生过,真的,不信你们去看看
第32章 柴司跨越地下的追逐
皇鲤是在挂上电话以后,才想到那一个关键问题的——此时柴司仍然在以一种寻死的气势,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在黑摩尔市中横冲直撞。
不能怪皇鲤反应慢:在看着一辆卡车朝自己轰隆压来之后,能马上冷静下来思考的人,只存在于小说里。
“等等,你把范围都划给他们了,”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说:“那我们到达目的地时,不也等于钻进了警察包围圈吗?”
柴司给出的范围不小,就是为了分散警力,让他们摸不准自己究竟在往哪个方向走;但是整体而言,皇鲤的理解准确无误。
“你得注意了,”他一个急转弯,从大路上硬生生地冲入了一条昏暗窄巷里。“你这话说得像是罪犯一样。”
皇鲤赶紧稳住身体,回过了神。“噢,对,我是被你‘绑架’上车的……”
“对,记牢了。过一会儿,这就是唯一事实。”
另一个后视镜也没能保住,在小巷墙上撞掉了;早已瘪下去一块的奔驰车,对挡路的几个垃圾桶视而不见,直直撞了上去——“当”一声,垃圾桶从挡风玻璃上翻滚过去,遮蔽得车内一暗。
垃圾袋破了,从飞溅漫天的垃圾雨里,车子直弛而过,淋了一头脏污。雨刷打掉了一个香蕉皮,却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片黏糊糊的污液痕迹。
反正这车也不能再要了。
“你怎么打算的?”皇鲤问道。
“你打开前面的手套箱,”柴司吩咐道,“里面有束线带,拿出来,给自己手捆上。”
皇鲤抬起眼睛,无望地看了几秒钟天空,终于认了命。
她将束线带找出来,叼在嘴里,好不容易才把双腕勉强绕了半圈,却系不上,只好叫他帮忙——柴司一边开车一边伸出手,将束线带给抽紧了。
缩回手时,他不由皱起眉头,因为束线带上湿漉漉的尽是口水;柴司冷冷看她一眼,在她牛仔外套肩膀上,反手重重抹了一下。
皇鲤嘿嘿笑了一声。
“这违背了我一向的求生原则,”她咕哝着说,双手举在脸前,像是被束起来的一束花。
“用不着你求生。”这儿又不是巢穴。
“好吧,那我一会儿该怎么办?你束手就擒,让我光荣获救?”
“别说蠢话。”
柴司驾车重新驶上一条小路,身后已经看不见追逐的警车了;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这片区域里一定早已有警车在监督巡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车内的后视镜上,再一次牢牢咬住他。
“快到目的地了,”他一边盯着周围路况,一边说:“我会降下速度,但我不会停车。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好,随时都需要检测伪像了——你想要轻伤还是重伤?”
皇鲤瞪着他。“我想要不伤。”
“你如果认为自己一点彩也不带,凭一张嘴就能说服警察,随你。要是不想受伤,就看你自己的反应有多快了。”
“什么意思?”
下一刻,皇鲤就明白柴司是什么意思了。
当布鲁蓝社区大学站的地铁站牌映入视野时,柴司立刻减慢车速;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纵身一跃,从马路路面上一滚而起,大步奔向地铁站——失去驾驶员的汽车,登时在马路上偏离了方向,滑向马路中央。
“你等着,我回去就要求改合同!”皇鲤骂了一句脏话,在身后汽车里高声叫道。
顿了顿,她的喊声又响起来:“来了,真的来了!”
伪像果然进入了皇鲤的检测范围,就在下一班快到站的地铁上。
柴司没有回头看,但是在他一步两阶地冲下地铁站时,他模模糊糊听见马路远处传来了一道撞击闷响。
撞击听着不严重,比他想得要好多了,看来皇鲤即使双手被缚,依然及时控制住了车子。
柴司单手撑上地铁闸机,从挡杆上方半空里一跃而过,捷豹一样落在地上;一米九八的高大身体,落地时脚下仅发出了轻轻一响。
一旁原本正在交头接耳、不知在传递什么东西的几个闲散青年,被他吸引了目光,当场笑起来,叫好道:“哥们,身手真不错!但是怎么,穿西装的也买不起车票?”
柴司充耳不闻,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冲下月台;他立刻慢下脚步,四下打量一圈,像没事人一样,融入了等车的人群里。
看一看时间,10:33。
一路自寻死路式的驾驶,让他比地铁居然还早到了三分钟。
自己跳下车、冲进地铁站的那一幕,肯定有不少目击者;警车到了现场,马上会意识到目标嫌犯进了地铁站,下一步自然是封锁出入口,派人下来搜捕——现在只能等着,看看地铁与警察哪一个先到。
他深吸一口气,将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都在脑子里仔细过了一遍。
出一点点差错,他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首先要解决的是……
柴司抬头看了看站台角落里挂着的摄像头。
黑摩尔市的地铁系统,还是在1905年前后建造完毕投入使用的,大多站台都仍保留了上个世纪初的模样;近年新装的监控设备,看上去总与老站台有点格格不入。
要是被录下来,就算一会儿能成功摆脱追捕,日后也是麻烦。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仅有食指长的遥控器。
遥控器上有一个小小的塑料显示屏,此刻亮着一行字——【倒计时:127天21小时36分】。
在显示屏下,有一个写着“replace”的按键,和一个“cancel”按键;除了做工看着很便宜,还叫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柴司举起遥控器,对准自己的咽喉,轻轻按下“replace”,随即将它揣回裤兜里。
周围等车的人没有一个冲他抬起过头;大多数人的眼睛都粘在手机屏幕上,也有人塞着耳机,目光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地铁轨道,与地铁轨道对侧的月台——对侧月台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就算有人一直盯着柴司,也不会明白刚才他干了什么的。
当柴司第一次从家派猎人手中,接过这个小遥控器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把它看在眼里。
说来也怪,来自巢穴的伪像,不管外形再奇特也好,似乎也遵循着与现实世界相似的规律:看起来越精美、越贵重、越有分量品质的东西,价值作用也就越大;假如一个伪像摸起来居然好像是薄塑料做的,那功能一定很有限。
但那个猎人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微笑,说:“你试试就知道了,功能确实有限,却很实用。”
她掏出手机,打开录像模式,递给柴司,自己站在手机摄像头对面。
柴司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那猎人慢悠悠拿起遥控器,对准自己的咽喉,按下了“replace”键。
下一刻的屏幕上,她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只巨大雪白的山羊头;山羊头穿着一件及地黑袍,仿佛是刚从某个中世纪恐怖传说中走出来的恶魔生物。
再看看屏幕以外的猎人,却还是老样子:一头半卷不卷的头发扎在脑后,穿着过时的紧身牛仔裤和一双运动鞋——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初中生的妈妈。
最令人惊奇的是,就连她按下“replace”之前,视频最初录下的那几秒里,猎人的头脸也被置换成了山羊。
“厉害吧?”屏幕里的山羊头,张口说道:“按下按键,就不会被录下真实容貌,从任何设备里,看起来都是一个大山羊头。而且效果还可以追溯到按下按键前的一分钟——要是你忘了替换,一分钟内补上都来得及!这么体贴的伪像,巢穴里可不多见啊。”
它对于柴司来说,实在是正中下怀。
经过一番简单测试,他很快下了决定:“家派要了,两万刀。”
唯一可惜的,是这个伪像离开巢穴之后,只能存在六个月——这也是为什么柴司只给它估价两万的原因:不管拿什么标准衡量,六个月有效期,也实在太短。
“您也别遗憾,”初中生妈妈在准备离开时,笑着说:“幸亏伪像在离开巢穴之后,迟早会在人世中过期、消失,所以咱们干猎人这一行的,才能不断做下去啊。”
确实。
柴司不知道巢穴已经存在多少年了,但是历史想必不会太短;一代又一代的猎人把不知多少伪像都带回了人世,假如它们可以永远存在,现在人世里早就变成一个乱糟糟的科幻片了。
假如有人事后看监控画面的话,就会发现,10:33分时,出发侧月台上有一个穿着黑长袍的山羊头。它站在楼梯口旁,时不时往楼上扫一眼,又低下头,用一只大蹄子托着脸,好像是一只若有所思、心事很重的山羊。
那正是柴司在监听着地铁站里的动静——至于山羊蹄子,是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毕竟别人用肉眼看他,还是本来样貌,自然是暴露得越少越好。
10:34分,从地铁站里传来一阵隐约的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