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像报告 第230节

  他其实也没有要听大家意见的打算——话音一落,他已张开双臂,拦腰抱住艾梅粒,一使劲儿,将她硬生生拖上了一节台阶。

  “等等,”麦明河一惊,“你难道打算把她从三楼扔下去?”

  “这么厚的外壳,跌下去也砸不烂,根本就是为这个做准备的。”罗伯特瞥她一眼,仍然在继续拖拽艾梅粒。“不扔她扔谁?你愿意第一个下去吗?”

  “不对,不行,你等等。”麦明河拼命在脑海里整理思绪,“我进来时,是从三楼内部进来的,你拆掉墙后,却通向楼外……”

  “不是你说楼层对了的吗?只要楼层对了,是同一个现实,楼内楼外有什么关系?”

  娑北花正站在平台一角,死死皱着眉头;大概是顾忌着纸板枪,她面色难看,却没有动手阻拦。

  “你松开她,”

  麦明河情急之下,往楼梯上抢了几步,然而还不等她触及转角平台,那一张半透明人脸如同从海底骤然浮起的巨大水生生物,瞬间吞没了她的视野——哪怕明知扭头也摆脱不掉,她依然下意识地使劲一扭头,压回了半声痛呼。

  都做好心理准备了,第二次撞击却没有来。

  ……半透明人脸忽然停住了。

  它悬浮在视网膜之后,就像是组成出一张人脸的飞蚊症,印在眼球上,一动没动。

  麦明河喘息着眨了眨眼。

  娑北花顺着她的目光,朝她转过头。“你到底怎么了?”

  麦明河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自从上次把“门”打开后,她一直没有关上它。

  她现在站在楼梯半截处朝上看,也就是说……门后镜子里,正好映出了娑北花的脸。

  原来是这样。

  “你看见了吗?”麦明河哑着嗓子说,“……你看见她了吧?你怎么不动了?”

  抱着艾梅粒,罗伯特停下脚,狐疑地扫了她几眼:“什么?你在跟我说话?”

  麦明河摇了摇头。“不,但是你先等几分钟。”

  没给罗伯特一个反应机会,她抬头望着娑北花,说:“今天是11月24日。”

  “……对啊,那怎么了?”

  “11月22日晚上,我在‘逆光之间’见过一次柴司·门罗。”

  麦明河打量着她的反应,低声说:“那时他似乎有点病殃殃的,但状态却也足够好到和人在后巷打一场枪战。这件事,恐怕整个酒吧都知道。面试是昨天,11月23日,柴司不知道为什么不在凯家,也没有负责面试。我们今天是在上午十点进入巢穴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娑北花扬起一侧眉毛。

  “你说你想混进凯家,查探柴司的动向。”麦明河吸了一口气,说:“……为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我们外人而言,柴司顶多只有23日一天不知去向而已,搞不好在家睡大觉呢。毕竟他的动向不是清清楚楚吗?没有什么必要,非得混进凯家才能查探出他22日干的事,也不必为了昨天一天的空白,冒这么大险吧?”

  娑北花没有出声,只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与蛇尾一样幽绿的眼睛,似乎连目光也带着切锐的、刀锋似的边缘。

  罗伯特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似乎全然迷惑了。

  “你跟我说你是为了打探他的动向,是因为你知道——而且你以为我也知道——他身上出了事。”

  麦明河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说你想卧底进凯家……确实是挺聪明的一个说法,因为这样一来,就能说明你为什么对天西如此熟悉,还记得他辫子的方向了。毕竟他是凯家人,是你的‘目标’之一,熟悉一点也无可厚非。当然,这不是最合理的解释,但是足够混过关。”

  视野中的半透明人脸,依然浮在半空里,似乎也在定定地望着娑北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麦明河似乎总觉得,那张脸上的神色似乎……似乎有点茫然仓皇,不知所措。

  仿佛他对娑北花只剩一个模糊印象;仿佛时隔多年,从火车上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城镇,一时间不敢认,那究竟是不是自己儿时的老家。

  “家派掌握的情报,你当然不知道,我们有自己的理由。”

  娑北花摇摇头,忽然一笑:“你举出的一天空白,不是我混进来的原因。‘动向’一词包含了很多可能性,只凭这一个词,你不能认为我只是想知道柴司的位置呀?说不定他们有什么计划,是我想了解内幕的呢?”

  麦明河生出一个古怪感觉。

  ……与其说她是在否认,不如说她是想听听麦明河接下来怎么说。

  “没错,只凭这一点,确实不够说明什么。”麦明河比出两根手指,说:“但我还发现了另外两点。”

  “噢?”

  “一,你曾说过一句话,这个无限楼层里,充斥着无数个二楼,和无数个三楼。但是凯家人从没有告诉过我们,这栋楼只有三层。从建筑外看,它本身高度足有十几米,远超一般三楼高度了——这是其中一个天西告诉我们的讯息——十几米高的楼,你为什么认定它只有二楼和三楼,却没有四楼?”

  娑北花顿了顿。“第二个呢?”

  “……二,柴司刚才认出你了。”

  娑北花一怔——下一秒,她面色霍然而变,声音紧绷:“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凯家猎人,对吧?”

  麦明河轻声问道。

  写文就像是掉河里了。

  我今天其实状态特别差,昏昏沉沉,所以心想,写短点早点发,早点休息。

  但是人掉进湍急河流里以后,这个河浪给你冲到哪儿,你是一点抵抗也没有,冲到哪算哪,它啥时候缓下来你啥时候上岸……我好不容易上岸一看,四千字!

  命都短了一半啊

第269章 麦明河巢穴与人世之间

  “你是凯家人?”

  麦明河话音一落,倒是罗伯特的反应最大。

  他一把将艾梅粒推到墙根下,两步走上娑北花面前,质问道:“她说的是真的?这个楼梯间你们知情吗?既然是一个家派的,你可以联系上外面的人吧?让他们放我出去!”

  娑北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楼梯间是意外,我联系不上他们。目前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出去——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弄明白。”

  她显然是压下了躁怒,看在纸板枪的面子上,才对罗伯特勉强解释了两句——话一说完,她所有注意力立刻全切回麦明河身上:“你说柴司哥认出我了,是什么意思?”

  这个称呼……意味着她承认了?

  麦明河使劲揉了几下脸。

  在她短暂地闭眼时,那一张半透明的脸仍浮在眼球后;在黑暗中,看着比刚才稍微清晰一些。

  猜到他是谁以后,再去瞧那一张仿佛是由空间褶皱捏成的面孔,反而会奇怪:明明五官轮廓都这么鲜明,怎么一开始却没有看出来那是柴司呢?

  “你先不要急着从我脸里冲出来……反正我脸就在脖子上,跑不了。”

  麦明河小声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你先不妨听一听我们要说什么。”

  娑北花眼中光芒一闪。“你在跟谁说话?”

  回答之前,麦明河散了架似的,跌坐在台阶上——她实在是太疲惫了。

  这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想抵抗统治一切生物的最终规律,想要一个人类历史上帝王将相费尽心机也拿不到的东西。

  与如此贪婪、如此庞大的目标一比,或许自己眼下受的这些磨难,什么也不算。

  ……甚至可能还远远不够。

  麦明河此刻坐着,就从身体里数出了七八种不同的痛。但跟生命最末尾相比,此刻的痛都很蓬勃,似乎也颇有值得她珍惜之处。

  “我以为我昨天逃脱得及时,但是现在看来,你们还是发现潜入大宅的人是我了?”

  娑北花点了点头。

  “准确来说,我们没有确定是你。我们在大宅内部不设置摄像头,只在出入口有监控,而你恰好避开了监控范围。我们把嫌疑人范围局限在当天来面试的人之中,而你是嫌疑最大的,因为只有你返回过大宅一次。”

  怪不得今天没有一见面就把她按住……

  “凯家大宅里除了几个驻守猎人、一些武器家具,什么都没有。我们思来想去,认为你潜进大宅的最大目标,应该只有一个——就是柴司哥。”

  娑北花面色一直冷静,唯有在提及柴司时,声音才像忽然出了鞘的刀剑,滑出一截薄凉锋锐的边缘。

  ……什么都没有?

  凯家不把伪像收进大宅里吗?

  那她的口红呢?

  “楼梯间的出现,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本,我应该作为你的‘同期’,与你一起进入凯家,监视你的行动,打探你的目的。”

  娑北花深吸一口气,笑了。

  “不过现在这样,却也让我省了不少麻烦。说吧,你想找柴司哥有什么目的?你怎么知道他——你对他如今的状态,了解多少?”

  罗伯特圆睁一双眼睛,明知道这件事与他无关,依然忍不住要听。

  娑北花抬头看了一眼他刚才拆掉的墙。

  “如果你以为你还有不配合的余地,那么我向你保证,被当作试验白鼠扔下楼的人,绝不会是艾梅粒。”

  麦明河摆了摆手——对方的敌意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可她还是不习惯;她不出名、没有钱,以前活一辈子,也没遭人恨过啊。

  “我说实话,你就会信吗?”

  “你大可以先说了试试。”

  麦明河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好了。浮起的巢穴讯息、自己在凯家见过的一幕、统治游戏与她的分析猜测……能说的不能说的,确定的不确定的,都混杂在一起,她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决定冒个险。

  “我潜进凯家,不是为了柴司,但确实跟他有关系。”

  她坐在台阶上,看着楼上露出的一整块天空,说:“出于意外,他把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个伪像给带走了。我进凯家,只是为了要找回自己的东西——”

  娑北花“哈”了一声,显然根本不相信;在她开口之前,麦明河抢先切进去一句话:“我是直到刚才才忽然明白过来,柴司现在陷入了一个什么状况里。”

  闭上眼睛后,黑暗中的半透明人脸,闻言似乎微微一抬,好像有几分吃惊。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什么状况吗?

  “你知道‘巢穴解离症’吗?”麦明河问道。

  “当然。”

  “那你知道‘巢穴解离症’,在发展到严重地步时,是解离到了什么地方去吗?”

  娑北花好像把这句话反复嚼了两遍,都没明白她的意思。“那是一种精神症状,什么地方也不去——”

  麦明河摇摇头。

  “不,在发展到严重地步时,猎人的身体也会开始呈现解离症状。这不是说,人的身体会四分五裂……我的意思是,肉体与现实的边缘会开始变得模糊。唔,我想想,打一个什么比方才能让你理解。”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说:“比如一张水彩画吧,正常干燥的状态下,水彩是清晰地存在于纸上的,对不对?我们的肉体就像是水彩,纸就是我们生活着的人世。正常状态下,我们都清晰完整地在人世中生活着。

  “但是当解离症严重时,或者当人的人类本质受到某种攻击时,就好像有人往水彩画上泼了水,我们作为人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水彩重新化开,边缘被模糊了,渐渐渗透了纸。这时如果你在水彩画底下再垫一张纸,你就会看到一部分颜色在穿过画纸后,又渗到下方白纸上了——我们的肉体也像水彩一样,化散模糊,有一部分渗透了人世,渗进了另一个地方。”

  这个比方不算完全准确,却也是麦明河能想出的、最贴切的比方了。

  水彩渗透纸面后,损失的颜料就回不来了;但人的“巢穴解离症”仍可以恢复,肉体仍能重新清晰稳定。

  娑北花依然不信,但她还算配合:“渗进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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