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向过去的自己动杀手,但她若是不想死,就必须要尽早使这一切结束——该怎么结束?
麦明河下意识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剧场另一边逃,每一个动作,都是身体求生本能替她作出的决定,脑海里仍旧乱作一团。
麦明河一甩那只被她握过又松开的手,好像要甩掉什么令人不适的触感一样,拎着棍子追了上去。
麦明河踢开、扫开身旁挡路的椅子,从剧场另一头,朝麦明河迎击上去。
麦明河只是扫了一眼这间曾经是旧仓库的剧场,就看见至少有四五个麦明河,全都正在朝她扑来——那一个四十多岁、被她紧紧抱住的麦明河,却不在剧场和麦明河之中了,再无踪迹。
……怎么不见了呢?去哪了?
麦明河压根不敢低头看小腹伤势如何了。此时她竟然还能站起来逃走,就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她在一阵阵虚浮晕眩里,扶着墙、扶着椅子,往前踉踉跄跄地跑,在碰过的白墙上、椅背上,留下了湿漉漉的血手印,不知怎么,尺寸膨胀肿大——
等等。
她都已跑过去了,却硬生生地停下脚步、拧过头。看了看墙壁,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不是她伤重的错觉……
刚才抓过麦明河的右手,此时确实轮廓模模糊糊,仿佛有两只手正不太精准地重叠在一起似的,导致她的右手看起来,比平常大了一圈。
怎么回事?
简直好像……好像自己的手上,沾染上了“另一只手”似的。
麦明河回过头,那一个拎着棍子的麦明河,离她只有几米远了。
她移开目光,在剧场中扫视一圈。
四十多岁的麦明河不见了。
更年轻的麦明河正朝她扑来。
最近的一个麦明河,高高举起了手中棍子。没拿棍子的手,似乎也是模模糊糊的,轮廓不清。
……原来是这样吗?
巢穴既然可以让过去的麦明河一个个掉下来,是不是也可以让她们一个个回到“自己”之中?
她一回身,不逃不躲,反而朝那一个年轻麦明河迎了上去。
如果头上再挨一下,她可能就要失去行动能力了;她将毫无疑问地迎来结局。
她知道自己在哭,但是她也知道,她掉泪并非是因为自己可能会死。
是因为她知道为什么那一个麦明河如此迫切地想要碾灭抹除自己。
世上或许存在一生中从未像物件般被拨弄、被侮玩过的女人,但麦明河还没有见过一个。
为什么这么无知?为什么这么轻信?为什么这么愚蠢?
为什么这么恶心?
“不是你的错。”
麦明河仿佛是钻过了一条奇迹的缝隙,避过了棍子,重新抓住麦明河的手。
伤口愈合了,变成起伏不平的硬厚疤痕。仿佛一段凝固的、伤口的嚎哭,一旦被重新释放出来,原来痛得就像被人不断以棍子抽打。
但它始终是组成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是自己求生的痕迹,是幸存下来的证明。
“谢谢你,”她反复地低声说:“谢谢你撑下来,变成了我。”
在听见身后脚步声时,麦明河眼前已经是空空荡荡的了。
……果然,果然可以让每一个麦明河都回到各自该去的地方。
她来不及转头去看,这一次朝自己攻击的又是什么时段的麦明河了;麦明河已隐隐有了一个想法。
这个剧场一开始,是不是就对她撒谎了?
它把生路埋在陷阱里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希望,她感觉自己身体似乎也不那么疼了;麦明河匆匆地穿过观众席,躲过另一个麦明河的攻击,从一旁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舞台。
她一踩上舞台木地板,回头一看,发现好几个麦明河都在往台阶上挤,争先恐后地要往上爬。
舞台中央,物资袋与橘色挂牌正浸没在一道雪白光柱里。
麦明河扑上物资袋的时候,身后也有数个麦明河,一起扑上了她的后背,将她连人带椅子一起压在了地上。
……会不会死在这一步?
一时间,视野里忽明忽暗、尽是人影与肢体,好像头脑也跟不上视野里的变故了——麦明河抓住物资袋,蜷起身体,被压在过去人生的重量下,大声喊道:“我已经拿到了!”
她连停下来看看反应的空隙也不敢有,紧接着又喊道:“我本来就是最后一人,不是吗?”
预想中会落在身上的攻击,一时没有落下来。
“她们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的我。我从一个麦明河,变成另一个麦明河,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没有她们执着地要生存,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今时今日的我,本来就是‘最后一个’麦明河……你骗了我。我根本不必杀死过去的自己,是吧?”
声音落下以后,四周就被死寂接管了,连其他麦明河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麦明河甚至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把眼睛闭上了。
舞台上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物资袋和挂牌,以及一把翻倒的椅子。
麦明河呢?
她一骨碌坐起身,茫然地看了一圈。
等坐直了,麦明河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未免有点太敏捷、太轻松了;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衣服上被割裂开了一条口子。
但是破裂的只有衣服,手伸进去一摸,就能摸到“蛇带”之间完好的小腹皮肤,竟像是从来没有被捅过一刀似的。
额角上的伤也不见了,后脑勺上也没有出现血肿。
挂在天花板底下的黑色音箱,慢慢拉长、垂坠在地板上,忽然四脚并用,窸窸窣窣地朝她爬过来。
音箱蹲在麦明河面前,“噗噗”地笑了。
“岂止是‘不必’杀……”
“什么?”
音箱正将黑色外板维持在正确位置上,不让它滑下来。换言之,它正维持着音箱的样子。
“你怎么解谜的?把你的思路告诉我吧?是不是我哪里露出了太多提示,让你发现了破局办法?”
麦明河愣愣看着眼前正用外表不断说服自己它是一只音箱的音箱。
“你是进入剧场的第29人,也是第一个生还的人。”
……什么?
“别说杀完所有其他自己了,哪怕只杀掉一个,当时都会受到看不出来、也没有感觉的致命伤。”
音箱嗡嗡地说,“在自己身上打出伤口,伤口当然就在自己身上,这不是天下最简单的道理吗?杀掉自己,自己就被杀掉了,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其他28人居然没想到,真是笑死我了。”
原来如此。她没有在任何一个自己身上造成伤害……所以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这是陷阱,”麦明河喃喃地说。
“不然你以为呢?”音箱说,“难道因为不喜欢,就把过去的自己一个一个地杀掉,然后如今的自己还能活下来吗?”
“所以……其他人都死了?”麦明河问道。
“看你对死的定义吧哈哈哈”
“什么意思?”
音箱挪动一下身子,好像重新把快滑落的前半截音箱穿好了。“如果说,只要最后剩下一个外貌与以前一模一样的活人,能动能说话,就算是没死,那倒是有好几个这样的聪明人。毕竟每个局不是完全一样的嘛。”
“……外貌?”
音箱满脸堆起了笑。“因为他们……只有外貌一样了哟。”
麦明河将橘色挂牌挂在脖子上,明明没有受伤,明明知道应该尽快远离这一个看起来像是音箱的东西,一时却提不起力气。
“我是不是不该说‘最后一人’?欸呀,下次我该怎么措辞好呢……”
在音箱喃喃的自言自语里,麦明河垂下头,慢慢地抹了一把脸。
“或许我该谢谢你。”
音箱一顿。“什么?你闭嘴。”
“不,我确实应该谢谢你……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么安宁,这么向往新生。”
说起来,凡是没有边界感,对别人指点江山,评头论足,言必及我当年如何如何,你们给我奉献是应该的,在我这儿不分男女老少,统一叫老登。
不管一个人被怎么夸,但凡有以上特质,我觉得就很登。
第238章 麦明河路标木头人捉迷藏
离开简易剧场的时候,在关上大门之前,麦明河捕捉到了音箱的只言片语:
“……不该说‘最后一人’,就说‘幸存者’吧?唔,‘杀死其他人后活下来的人’?……要么说‘蛊王’?”
它正一心改进话术,似乎卯足劲,不让下一个猎人生还。
巢穴里的陷阱与居民,浩如烟海、数不胜数。
音箱好像——等等,它是居民吗?还是巢穴中其他无法定义、无法分类的混沌危险一部分?
总之,音箱好像不是反对“统治游戏”、非要杀死麦明河的东西之一。
不然的话,它也许就不会遵守规矩,让麦明河在破局之后还能活下来了。
巢穴中有许多“陷阱”、“剧本”,就像她参加的黑心脏餐厅游戏一样,猎人只要按照规则解谜破局之后,一般都能活下来——“一般”来说。
要是居民反悔不认,动手杀人,似乎也不会被巢穴阻止。
她轻轻合上门,将音箱的言语关在门后。透过门,她只能听见含含糊糊的音量,分不清字句形状了。
凯家给他们准备的物资很齐全,一般猎人进巢穴时会带的东西,基本都能找到。她打开袋子,找出一支笔,在大门上匆匆写了几句话。圆珠笔写在漆涂大门上,字迹清淡,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警告:
内有陷阱,会出现许多个你。当你被骗,与自己展开自相残杀后,最终你也会死。
千万不要杀死自己!试试看接纳和拥抱。
居民是音箱(?)
会有人相信这一条看起来有点嬉皮士的留言吗?
麦明河挎起物资袋,走出去好一会儿,还颇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生怕身后会跟上那一个假装自己是音箱的音箱。
音箱没有跟上来。马路上的路灯,栏杆,剧团海报,垃圾桶……看起来也都与黑摩尔市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东西曾在她猛一扭头时,急忙重新站好、维持原形。
走了几分钟,麦明河就发现,她最大的烦恼不再是居民了,而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集合点“安妮仓库”在哪里?
这片19世纪初建造的仓库库房区域,也太大了吧?
站在路口四下一望,好像到处都是红砖仓库建筑,一排接着一排——难道得一个一个地走过去看看吗?
砂雪说过,凯家猎人会在仓库门口等上三个小时,三小时内还不到的猎人,就算是面试失败了,可以直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