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启通路的地点,已经选择好了,”砂雪似乎也知道她经验不深,解释道:“从那一片区域里开启通道,我们才能都落进巢穴同一个地点。现在需要开车带大家一起过去。”
“你不知道从哪里进入巢穴,与在巢穴何处落地,是有关联的吗?”
一个男人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
他又壮又圆、虎背熊腰,厚得能排下两个麦明河。他这话不算有恶意,可也不客气;大概是这么说话习惯了。毕竟一个身材魁梧、又是主流种族的男人,不需要跟谁斟酌语气。
麦明河只是一笑:“不知道。”
旁边几个人都扫了她一眼——马上要一起进巢穴的同伴里,夹着个生瓜蛋子,自然都不太放心;但是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两分钟,从车道另一头,响起了轮胎压过石子路的声响,开来了两辆黑色厢型车。
“今天一起进巢穴试炼的,就是在场五位,”
砂雪站在第一辆厢型车边,说:“第一辆车里是我们队长天西,你们都见过的。还有负责开第二辆车的契百利,以及我,我们三人负责这一次随同、评审与监督工作。”
不知为什么,她没有让大家上车,反而是天西与第二辆车的司机,都从驾驶座上下了车,过来与众人打了个招呼。
麦明河还是头一回见契百利。他看着不到三十,染着一头蓬乱微卷的白金发,眼线睫毛都又黑又浓,不像猎人,却像个乐队主唱。
说起来,还是现在这个年代好啊,不管男女,想打扮成什么样就能打扮成什么样——在敞开的外套下,契百利穿着一件半透的白纱网背心,也没人朝他投去异样目光。
麦明河当年年轻的时候,穿裤子都会招人看,觉得女人穿裤子不正经呢。
不知道昨天搜捕自己的人里,有没有契百利?
“请大家彼此看一圈,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和打扮。”
砂雪强调说:“别忘记,凯家成员,与面试的各位加一起,一共八个人。”
……怎么特地强调这个?
“可能会有经验浅的人不清楚,我来解释一下。”
天西倚在车门上,抱着胳膊说,“进巢穴的队伍人数一多,就更容易吸引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你们把每个人的模样都看好,进了巢穴之后,不论是发现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还是有人长相打扮、说话声音忽然不一样了,都要第一时间报告我。”
巢穴里还能出这种事?
麦明河垂下目光,咽回了一块硬硬的愧疚。
希望别因为自己,给他们引来更多危险才好……
假如到时情势不妙,那么她哪怕冒着面试失败的风险,也得主动脱队,把危险引走……不能让这七个年轻人被自己连累了。
“请你们把每个人,都好好看一遍。”砂雪这话简直像是在提醒麦明河似的。
她吐口气,抬起眼睛,迎着身边四个面试猎人的目光,把他们也看过了一圈。
昨天见过一面的李斯旦,一头棕色鬈发盖在头顶上,露出一个大脑门;他上衣扎进裤腰里,裤子截到脚腕,打扮得倒是有点像七八十年代的会计——这就是年轻人说的“复古风”吗?
这么老式的衣服,她衣橱里全是呀。
二人目光相遇,李斯旦冲她点点头,问道:“又见面了。你今天没带手杖?”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麦明河浑身毛孔都缩紧了,不敢看一旁砂雪或天西的神色,只能含混地说:“嗯,带着不方便……”
回想起昨日经历,她依然觉得不真实。
直到她从凯家大宅脱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脱身的——当然,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一个房间里悄悄溜走的;那个房间连着一个小阳台,正好可以顺着它爬下二楼。
麦明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间房门忽然自己滑开了,简直好像有人从门后压下门把手,给她拉开了门似的。
为什么那间房中央,立着一个人形黑洞?
那是什么东西?
麦明河当时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甚至不敢正面直视那黑洞,只以余光笼着它。
过了好一会儿,发现那人形黑洞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她才屏着呼吸、顺着墙角,一点点挪到了窗口——不管那黑洞是什么,她也不是来探秘的,第一要务还是得趁早逃走。
之所以不往房间中央走,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自然是那一个人形黑洞。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张纸,剪出的黑洞和人一样,有头、有肩、有四肢。麦明河真怕自己一接近,手臂形状的狭长黑洞就会朝她抬起来。
第二个原因,却是因为房间中央铺了一张地毯,一张任谁看了,都会立马意识到那是一个伪像的肉红色地毯。
地毯下不知为什么,浸着一圈湿亮水痕。
一根根短绒毛趴伏着,明明是肉红色的毯子,毛却是淡白的——毛是这个颜色,怎么肉眼看起来,地毯却又是另一个颜色呢?
连地毯本身都不老实,鼓鼓伏伏、拱起又落下……
只是一扫而过的景象,却在麦明河脑海里盘桓了五六秒,她突然心中一亮,差点叫出声来。
那是一条舌头。
或者说,地毯与舌头的混合体。
地毯绒毛是味蕾;起伏拱动,是因为它是一条灵活的肌肉。
一旦明白过来,麦明河哪敢靠近它?地毯很大,给她留下的、能通行的空间,就只剩下周围一小圈了。
她贴着墙角绕到窗前;打开窗户时,风吹过身体,扑进了屋里。麦明河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无数短短绒毛味蕾,仿佛闻见味道似的,都齐齐密密地立起来了。
……碰上它,会怎么样?
直到她从凯家大宅脱身,她的问题也一个都没有得到解答。
结果冒着危险混进去,最终只照下了大宅内部的照片。
不知道这一趟巢穴之行,是否能够让她被顺利雇佣,让她光明正大地走进凯家……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口红也八成就在凯家内部,可怎么要拿回来,却这么难呢?
麦明河一路上思考得出神,等她被砂雪的声音叫得回过神时,她才意识到,他们开启通路的地点快要到了。
砂雪正在给众人分发武器;除了统一配发的手枪、刀具和电筒等战斗物资,每个人还拿到了一张荧光橘色的牌子,可以挂在脖子上。
“就算我们在同一片区域、同一时段内开启通路,落地时,依然很有可能会落单,与队伍失散——不,可能根本就不会有队伍。”
砂雪警告道:“我们即将落地的地方,是巢穴中对应着旧港的区域,遍布着19世纪的港口库房。落地之后,大家第一时间向‘安妮仓库’移动,在大门口集合。”
麦明河知道那个地方——如今黑摩尔市里的旧港,成了年轻表演艺术者试水演出之处,总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剧团,全年上演各式剧目。
“没有戴橘色挂牌的人,一律视作居民处理。”
砂雪近乎平静地说:“请尽全力保护好橘色挂牌。这是你们成为凯家猎人的第一个关卡。”
原本以为有了两千字,今天这章会轻松些……哪有的事!!
第234章 麦明河麦明河麦明河
尽管好像谁也没有把自己的通路告诉凯家,但不妨碍众人在同一地区、同一时段内开启通路——他们下车之处,是一个人流量大,挤满各式商店、餐厅和办公楼的繁忙地区。
“大家各自分头去开启通路吧,”
天西下了车,锁车时那一声“嘀”响,尖锐悠远地回荡在地下停车场内。刚刚清空的两辆厢型车,肩并肩地停在一起;未来不超过七天的时间里,它们要在这儿一直沉默等待着众人回归。
“只要你开启通路时,没有离开我们划出的区域,落地位置就应该都在巢穴旧港仓库区内。如果你的通路特别刁钻古怪,在这儿无法满足打开条件,也请现在就告诉我。”
众人彼此看了看,谁也没说话。
不知道他们的通路都是什么?麦明河忍不住想。
她听海芦苇说,通路的简单与否,往往也代表着一个猎人天赋基础的好坏;如果有人通路不好,肯定不愿意这个时候主动告诉凯家。
麦明河就更没有问题了——在开进停车场之前的路上,就有一个大型商场;商场内外,到处都不缺正播放着广告的、五光十色的屏幕。
咦,这么说来,她天赋是不是还挺好的?
“橘色挂牌和物资袋都拿上了吗?”砂雪最后确认一遍,随即冲众人点点头:“好,那么我们巢穴见吧。”
大家互相道了一声别,离开停车场,各自融入了人潮来往的街头。
哪怕前路上充斥着未知与危险,麦明河在每一次进巢穴前,心中依然生起了新奇激动的隐隐雀跃——此前八十六年,与最近六天,哪儿像是同一个世界?
听说现在好多地方都装着金属探测器,她拎着一只装满枪支子弹刀具的物资袋,往商场里走时,心都贴在喉咙上了;这要一旦被人发现,马上就得报警——要是没进巢穴,先进警局,可就好笑了。
但麦明河运气不错,没有触发警报,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商场一楼大厅,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一家店外的屏幕上,身材健美、肌肉纤长的模特,穿着泳衣,皮肤闪烁着太阳似的金泽。
麦明河在店外鬼鬼祟祟地等了几分钟,目光一圈圈扫过四周;直到她都觉得自己行迹可疑时,总算抓住了一个无人经过的空隙,轻轻往后一退——她撞入了屏幕中的沙滩与大海。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第一眼见到的,依然是大海。
只是这一处海灰蒙蒙的,仿佛泄了气一般瘪着;它仅有巴掌那么大,模模糊糊,还浮着一块块污渍——麦明河一愣,直起腰,往后退了两步,意识到自己原来正盯着一扇窗户。
玻璃好像很久没人擦过了,污渍里,透出了一片阴天下的灰沉海面;巢穴里的天气,看起来竟是与黑摩尔市同步的。
这次不是跌下来的了,她双脚稳稳站在地上。
是因为她进入时,没有失去平衡吗?
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地方?
麦明河从窗前转过身。
麦明河正蹲在地上看着她。
惊叫无法控制地从她喉咙里滑了出来——麦明河的心跳仿佛骤然撞裂了耳膜;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后背撞在窗户上,窗框咚地一震。
……什么?
为什么会有另一个自己?那不是真人吧?
粗重呼吸声、惊叫回音一波波撞在周遭死寂上,又逐渐消退了。
自己就站在这儿,前方的当然不会是真人。
麦明河紧盯着面前的麦明河,感到手心里尽是汗,使劲在裤子上抹了两下。
她突然一怔。
物资袋呢?
她一直拎在手里,从没松过手,包括撞进屏幕里时——
麦明河下意识地低头扫了一眼。
她手里空空的,脚边也什么都没有。物资袋不见了。
不见的,不止有物资袋。
胸口上的荧光橘色挂牌也消失了。
某一根神经忽然像是头发丝被风一碰似的,让麦明河立即重新抬起头。
面前原本蹲在地上的麦明河,已在她一低头之间站起了身,迈出一只脚,仿佛正要朝她走过来——似乎因为被她的目光抓了个正着,又不动了。
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是用橡胶捏成的脸。
假如尖叫能够帮助她厘清情况的话,麦明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尖叫起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盯着前方,所有惊恐都被掐住、压回了胸腔里,一声也不敢出。
这是一个空旷宽敞的红砖仓库——或者说,这曾经是一个空旷宽敞的红砖仓库,大概是因为正处于小众表演艺术区域内,显而易见地,它后来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剧场。
正准备朝她走来的麦明河,离她大概有三四米远。
不止一个麦明河。
剧场舞台下摆着一排排的折叠椅;麦明河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背对着麦明河。
哪怕没有看见脸,却也能感觉出那就是自己——可是她自己,明明正站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