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凯叔。
柴司望着眼前空荡昏暗的小巷,心想——有一瞬间,他又想笑了。
以前念及凯叔与海姨时,他从没有想要笑过。
黑方以一种他事前万没有料到的形式找到了,而且比他想得还要快得多,确实值得高兴吧?
“输入人物指令”这一面,一定是独|立于“输入信息指令”面存在的,是另一个不同的面——因为这一面只接收人类,连韩六月也不接收,信息指令想来更行不通了。
它肯定还对应着一个输出面。
之所以有这个推测,不是他单纯靠对应关系猜的——把人拆解开、伪像分离出来之后,总得往外拿吧?
从输出面往外拿东西,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这么看来,黑方六个面中,很有可能是两两对应的关系:信息输入输出一组,人物输入输出一组……还剩下一组,他却不知道是什么了。
柴司抬头看了看。
不管上方输入面是什么,他至少能肯定,不是人物输入面;也就是说,一个人掉进去的话,是不会被它所接受的。
棘手之处在于,不接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与上方对应的输出面,与小巷地面贴得很近,二者之间的空隙可以容下雨水,但根本容不下一个人。
如果有一个人从上方跌进去,他是会被从其他面抛出去,还是会被压在黑方陷阱与小巷之间,活活挤死?
从目前他所掌握的黑方情报来看,这个答案毫无疑问。
黑方才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输入面进去,就从输出面出来;从上方进去,就从下方出来——至于空间因素影响,导致出来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滩人,基本可以确定,那不在黑方考虑范围之内。
柴司当然不甘心自己挣扎拼命三十年,到头来被一个黑方伪像压成眼珠头骨崩裂的一滩肉泥。
……可是还有别的出路吗?
要是有人能替他试一试就好了。
柴司低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用力拽了两下他的腿——很可惜,拽不动。
他倒是能拎起双腿,把它们移左、转右,甚至让它们跳个舞,可就是拔不出来。
算了,就是能把人拔出来,他也无法把一个膀大腰圆、与自己身高相近的壮汉,垂直扔进三米以上的高空里,他又不是超人。
柴司一松手,把那男人的双脚丢下去,双脚咚咚两声,接连落在地上——然而下一秒,他猛然凝住了身子。
……怎么回事?
他好像听见了第三下响声。
轻微、含糊,好像想趁着那男人肢体被挪动时,借机混进柴司发出的声响里似的;那男人双脚一落地,周围顿时又没了声息。
柴司拧过身子,紧紧盯着身后走廊。
“逆光之间”处于半地下,门口连着一段台阶。他此时站在台阶上方,往走廊里看,只能看出去三四米远,视野就被遮住了。
那三四米走廊,空荡昏白,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是他听错了?
莫非酒吧里还有暗杀者第二个部下吗?
暗杀者如果早就在酒吧中埋了不止一个部下,刚才怎么不把两人一起派来,那不是更保险吗?
如果说暗杀者又派了新人来……他就守在门口,那人是怎么进来的?
不,他错了。
现在最致命的问题,不是疑惑暗杀者如何把人派进酒吧的——就算想不通,他也必须要以最坏情况为前提行事,所以想它只是浪费时间——最致命的问题,是暗杀者派了谁进来。
这个问题其实稍一想,就能马上有答案。
如果他是暗杀者,在第一次失手之后,第二次会派谁进来,才能确保柴司活着,又乖乖走进黑方?
除了病号服,柴司身上实在什么也没有了。
他抬手用力一撕上衣,一排纽扣登时崩脱滚落、当当掉了一地。他一把拽下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将衣服紧紧握在手里,这才低低地说:“……韩六月,你可以滚出来了。”
一两秒以后,从走廊里慢慢浮现的,不是一双脚。
当一个人走近门口时,从柴司角度望去,应该先看见的是腿脚才对;然而此时从走廊地板上,像满月月升一样,一点点浮现出来的,却是一张雪白鼓胀的脸。
鸦黑色头发有一半垂落在地上,像石油一样流淌着,在地砖上洇开了一片。
“柴司哥……”
好像趴伏在地板上,只长长伸出一个头来的韩六月,忽然看着他笑了,面颊高高地挤起来。“你怎么突然恢复体力了?”
她根本就没有要知道答案的意思。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那张能面上就突然松开、掉裂了一块——那一瞬间,柴司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时间了。
他紧攥着病号服上衣,紧盯着朝他直袭而来的小小影子,扬手在半空中狠狠一卷,“啪”一声,似乎击中了一个什么东西——饶是他动态视力极强,衣服依然是险险贴着那块碎片将它打出去的。
因为不是击个正着,力道多半都落了空,碎片只是向后翻滚几圈,重新在半空中稳定住了。
“我又不是只能放出去一块,”缺了一块下巴的韩六月,仿佛很遗憾似的说。
同样不等话说完,半空中朝柴司猛然袭来的雪白碎块,就变成一小群了——柴司立即张开病号服,拦住自己头脸的同一时间,又将病号服往外一扬;登时好几块碎片都被病号服包裹住了,隐隐地,有些细小触足的形状,正隔着布料扭动,好像想要钻透它。
他赶紧将衣服一甩,打在旁边墙壁上,四五块碎片被震得飞了出去。
第二次攻击算是勉强挡下来了,但是他没有克制韩六月碎块的办法,这样耗下去,被她碎片扎进来、被她操控着走进黑方,只是时间问题。
幸好今夜他一直在观察韩六月,意识到了一个她提也没提过的现象;而且怎么想,也不像是巧合。
“从你脸上崩下来的碎片,也只能扎进目标的脸里,对吧?你从来没有用它扎过别的部位……明明如果不扎脸,你更隐蔽,更有可能得手。”
柴司第三次用病号服击开碎片时,已经隐约感觉出自己的外强中干了。毕竟只是兴奋剂……他离完全恢复还远着。
只有一条路了,就在他身后的小巷里。
“那又怎么样?”韩六月答道。
回答之前,柴司转眼看了一下门。目测门高两米二左右,加上他自己身高……足够了。
他别无选择了。
柴司一言不发,只是突然一拧身,蹬地一跃、探长双臂,抓住了门框上方;同一时间,他用脚撑住门框一侧,一撑胳膊,让自己爬到了门框上——双脚才一踩上门框,他顿时感觉门在脚下来回摇晃,简直像是突然活过来、想要把他扔下去似的。
“柴司哥!”韩六月从屋里叫了一声,好像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你怎么这么难杀啊?”
他一爬上门框,从韩六月角度,就暂时看不见他了;但是他已经听见她的脚步声,正急急朝门口赶来了——韩六月一向是个咬住猎物就绝不松口的好猎人。
柴司半蹲着身子,抬眼看了看头上一米处的夜空。
空空荡荡,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有。
很难想象,这一幕黑夜与细雨,有可能是他的葬身之所。
尽管不知道暗杀者是否能听见,但他依然在喘息声里,笑着说:“我如果从下面掉出来,会被压死的。”
夜风吹散了他的头发,冷雨细细密密地裹上身体。
即使人可以飞翔,天地之大,也无一个逃处。
柴司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下一盘赌注。
他在赌,暗杀者在拿到“流言”之前,不敢让他死。
他要用自己的死,逼暗杀者收起黑方。
写到一半差点没给我卡死……我愣了也就一个钟头,才终于知道该怎么把这一章写完。作息反正是早就完蛋了,也不必去想了。
话说,除了那种写出来就是单纯起一个反派作用的反派角色,其他所有我为其塑造过复杂度的角色,我看着都跟妈看孩子一样……包括布莉安娜这么少出场的。但就算亲妈,有时也很想杀了逆子。
第206章 柴司一条小巷竟能挤下这么多人
他的下坠之势,似乎被某种力量缓冲了一下。
……这是他的错觉吗,还是真正发生了?
但那股把他托了一托、错觉似的力道,似乎觉得柴司不合口味,转眼之间,就釜底抽薪一样从他身下消失了。
柴司笔直坠向小巷地面,被黑方扔下去,扔向了那一线能将人体压挤爆裂的窄窄空隙。
意外情况,可以有无数种。
比如布莉安娜宁可让他死,也不想把他放出来;比如她有盲目信心,以后可以再想办法从他尸体上挖出“流言”;又或者,她只是派手下来暗杀,手下未敢擅自决定,柴司就已被压死了……
只不过,如果人不敢豁出去点什么,就很难从世界手中夺下点什么。
人到死的时候,就死了,就这么简单,并不值得一怕。
柴司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正在往深深水底沉去,仿佛他是从更高处坠落的,下坠过程远比他想象得长——但又出奇地短。
短得一个呼吸没转完,他已砰然一声,重重跌在冰凉砖地上。
即使坠落中被托了一托,这一下依然把空气都震出了胸膛,肌骨仿佛都在嗡嗡发麻。
那一瞬间,柴司只能躺在粗糙不平的地面上,赤裸肌肤浸在冰凉水洼里,动弹不得;被地面狠拍一下的痛,让他眼前、胸口都是一片漆黑。
知道痛,就说明他还活着;他必须马上爬起来,抢在那暗杀者前面——
念头才一起,却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影,正好沉沉地砸上柴司,把他刚刚吸进去的一口气又砸了出来。
不止是身上,四周半空里也纷纷跌下来几个影子,震得地面一下下颤抖;那一刻,好像有人往半空里喷了一片杀虫剂,于是下雨似的接二连三往下掉苍蝇。
……怎么回事?
柴司被摔得七荤八素,咬着牙,抓住身上那个死沉的影子,一把将他掀下去、扔在地上——那是一个面容柔白疲倦的男人,看着有点眼熟,似乎是刚才酒吧里见过的——他忍着痛,翻身爬起来,发现自己正对着“逆光之间”的门。
韩六月正巧刚从门内探出一张雪白的脸。
二人四目相对那一刻,好像连韩六月都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咦?怎么……”
她一时连要袭击柴司都忘了,目光一转,反而朝小巷地上扫了过去。
正好,柴司现在可没有观察四周、或者跟她纠缠的工夫。
趁她被分了神,他抬脚一踹,门重重地砸向了韩六月的脸;她往后一缩,在门“砰”一下撞上的余响中,柴司一拧头,扑向左手边的小巷。
刚才他在门内时,暗杀者在右边,现在他换了一个方向,暗杀者就是在他的左手边了——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柴司硬生生刹住步伐,面对空空荡荡的小巷,不由怔住了。
……人呢?
从他落地、爬起身,到扑过来,最多不过两三秒钟。小巷笔直朝前延伸出去近百米,没有岔路,两侧都是建筑外墙……人怎么可能在两三秒钟里就跑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躲到垃圾箱后——
“柴司,这边!”
当他意识到,那一句话是金雪梨喊出来的时候,柴司身体已经先一步听从命令,朝后方转过身去了。
似乎是因为赤裸着上半身,天幕下又飘着十一月深的冷雨,他皮肤上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
金雪梨还活着。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除了头发被雨水打湿,一丝丝贴着面颊,看上去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