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要把一个活柴司交给韩六月,换自己二人一条生路,金雪梨就知足了。
至于保不保得住舌头伪像,那也不是她的责任,把它给细长病人都行。
但她万没想到,此时此刻的病房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不是这么想的。
当细长病人朝柴司的脸抓上去时,莫兰道也大步飞奔赶到了——仅仅不到十秒,她看起来跟一具不肯承认自己死了的尸体,几乎没有区别了。
……她拿多少工资啊?这么卖命地抢伪像?
居民的手,先一步抓住了柴司的脸,以及嘴里小人。
感觉它只要一握、一揪,等它抬起手时,柴司可能就只剩下一个后脑勺了。
“快开门啊!”
金雪梨别无办法,只能怒喊着,希望能在一切变得太迟之前,把柴司推出去——但是病床分量不轻,加上居民一只手按住了柴司,她与病房之间这几步路,遥远得好像隔了天堑。
刚刚赶到的莫兰道,二话不说,突然对准居民手臂上丝丝缕缕裂开的黑缝,抬起了塑料水枪。
一道黑黑脏脏的水流,几乎带着愤怒一般,笔直激射进裂缝里。
手臂裂缝里的人脸,被黑水浇了一个正着;裂缝比金雪梨想象得要深多了,黑水几乎一点没浪费,尽数灌进居民手臂里——空气里顿时飘起一股湿湿腥腥的泥土气味,又有点像晒了三天、又淋了雨的变质啤酒。
……什么东西?
预想中的嚎叫声,却没有响起来。
居民的手仍旧按在柴司脸上,一切都看似没有变化——不,不对。
金雪梨突然意识到,居民不动了。
小人似乎仍在柴司嘴里,困惑地“嗯?”了一声。
她转过头时,发现居民的脸,原来正贴在自己后背上,不过一拳之距。
那两只后脚跟似的眼球,正正盯着金雪梨,一动不动。
“怎、怎么了?”金雪梨呼吸不稳,生怕声音大一点,会打破脆弱的平静。“你喷了什么东西进去?”
“阿亚沃斯卡,”
莫兰道咬着牙,走到柴司身边,用金雪梨的锤子,一点点抬起居民的手,似乎想要轻轻把它拨开,再取小人和伪像。“跟你锤子有点像,只有第一次用时才有效。”
金雪梨愣了愣,才想起阿亚沃斯卡(Ayahuasca)是什么东西。
“致幻的,对居民也有效果?”
莫兰道似乎已没有精力与她搭话了。
她也生怕将居民重新惊醒,动作又轻又慢,连声音都压低了:“你别拦我。这个伪像,我今天一定要——”
“你们骗我。”
从门缝里,幽幽地响起了韩六月的声音。
“你们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也没听见柴司哥说话。他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知道。请你们让他说几句话,证明还活着,我就给你们开——”
她刚才打断了莫兰道的话,结果她自己也没能把话说完;只听门外沉重一声闷响,接着似乎是一连串头骨撞在墙上、身体滚跌在地上的动静。
金雪梨一怔,下一秒,病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莫兰道姐姐!”
棕发的爱之猎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根不知哪来的铁棍,叫道:“我帮你打开门了——欸?你身上——”
她的话也没能说完。
病房门“咚”地一声打在墙上,惊得细长病人激灵一下,发出了一声“唔”,似乎要从幻觉中醒来了。
……现在是唯一一个机会。
“韩六月!”
金雪梨抬高嗓门,用尽全身力气,趁莫兰道和居民都还没反应过来,将病床往门口拼命推了出去:“快点接住你的柴司哥啊!”
居民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手上没有用力。病床从它手下,骨碌碌一路滑向门口,爱之猎人一愣,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了。
那一瞬间,金雪梨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
韩六月八成是被爱之猎人给放倒了,门外没人接应柴司;万一莫兰道叫爱之猎人拦住病床——
莫兰道似乎叹了一口气。
那是当一个人尽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却必须接受一个不理想结果时,所叹出的气——疲倦,却隐隐有几分解脱。
“快走吧,”她朝金雪梨低低喊了一声,“居民要醒了。”
与此同时,其实金雪梨也在朝病房门口跑——柴司病床在门口墙边撞了一下,把他给撞得跌下床、滚在地上。
直到这时,金雪梨才忽然意识到,门外地板上正伏坐着那一个戴着遮阳草帽的女人,只是刚才被爱之猎人给挡住了。
……那是谁啊?
草帽女人伸出手,抓住柴司,将他从巢穴拖进了人间。
ayahuasca这个东西,我不能写中文译名,只能写音译,因为我怕被封,你们感兴趣就自己搜一下好了,反正不影响剧情。
昨天好不容易睡得久了一点,今天立竿见影,就写了四千多字!果然休息是续命药啊。
话说我开了一个番外游戏卷,准备请编辑帮我把它提到正文之前,以后有兴趣的姥姥们可以去正文前看番外
第183章 金雪梨万众等待的一刻
逃出门那几秒,一团兵荒马乱。
高度紧张下,金雪梨眼前尽是一片晃动的色块与肢体,空气里扎着碎片似的惊叫、碰撞声,与不知是谁的催促……明明没看见,她却就是知道,身后居民清醒过来了。
晚半秒,就再也回不到人世的恐惧,比什么动力都强。她推开碍事病床,拉扯着莫兰道扑出房门,脚下却在柴司身上绊了一下——金雪梨就这么一跤滚进走廊,跌回了人世里。
莫兰道摔在她身旁,身上好几张人脸顿时尖声嘶叫起来。
金雪梨抬头一看,发现她连莫兰道的容貌都看不清了,因为那几张人脸正在迅速大量冒烟,仿佛被丢进水里的泡腾片,在白烟翻滚里急剧缩小。
这就表示她会没事吧?
爱之猎人冲过来的气势速度,简直像一支丘比特之箭;她扶住莫兰道,急急问道:“姐姐,你还好吗?哪里疼吗?”
行,她是有人管了。
金雪梨一回头,发现病房门变成了一个画框,框住了细长病人的脸——它的脸不知何时已填满整个门框,仿佛目眦欲裂地想挤进来;但它离走廊里的人间世界,始终差了一个指甲那么宽的距离而进不来。
“莫兰道——”
不等她把话喊出口,下一秒,细长病人的脸、和它紧紧握住的门框,都开始急剧后退缩小,坠向深处一团昏暗里——它好像正在嚎叫,只是金雪梨什么也没听见。
再一眨眼的工夫,门后已经空空荡荡,变成了一间带前厅与内室的陌生私人病房。
“好了,”莫兰道气息虚浮地说,“接驳取消了……它回不来了。”
金雪梨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柴司欢声尖呼起来了。
“我回来啦!我回到黑摩尔市了,我回到人间了!”
“……柴司?”
金雪梨愣愣叫了一声,才意识到柴司双眼仍旧紧闭着,人事不知——草帽女人背对着她,伏下腰,捏开了柴司的嘴巴。
一个光溜溜的小人立刻冒出了头。
它双手不再紧紧环抱于胸前了,好像早把伪像一事给抛在了脑后;它四下一看,发现细长病人已经不见了,立刻从柴司的下嘴唇里,往外迈出了一只脚。
“我自由啦哈哈哈哈我死里逃生我又回到人世了我要找个老婆有我这种经历的猎人可万中无一如此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后都是财富跟了我以后有她大把好处呢呢呢”
有好几秒钟,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都只能呆呆地盯着它。
光溜溜小人跳下地板,突然迈开脚步,一边叫、一边向走廊另一头噔噔噔地狂奔而去——每迈一步,它就涨大一点;等它跑入走廊尽头空空的等候区时,那个光溜溜的小人,已经变成一个光溜溜的、正常尺寸的人了。
只不过该有的东西,依旧一概没有。
谁都没有想去抓它——这也是自然的,避都避不及呢。
金雪梨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消失在拐角处,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一时甚至怀疑自己才是那个不慎喝了阿亚沃斯卡、产生幻觉的人。
柴司脸颊上,一个鼓包一滑而过。
“它……它不也是巢穴产物吗?它应该也和你身上的人脸一样,直接消失才对啊?这里是人世——”
金雪梨这几句话,本来是冲着莫兰道说的,但是话没说完,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说不下去了。
……走廊里是不是有点太挤了啊?
病房门口这一段走廊里,现在满满的,全是人。
金雪梨抬起头,慢慢看了一圈。
爱之猎人仍抱着莫兰道的肩膀,但另一手紧握铁棍,似乎随时准备好挥击了。
柴司昏迷着,暂时可以不去说他;他身边那女人依旧低垂着头,被黑发与草帽遮住了面孔——莫非是韩六月带来的帮手么?
围在他们身边的,是一圈金雪梨觉得有几分眼熟的背影。
一个肌肉虬结的高大安保;一个穿着前台制服的女人;两个一身淡蓝的护士;一个医生。
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他们只是背对着金雪梨,静静站着。
金雪梨腾地跳了起来,忽然想起来,有一个该在这儿的人,却没有看见。
“你们是谁?韩六月呢?韩六月!”
“……我不就在这儿吗。”
金雪梨循着声音,愣愣地转过眼睛。
戴着遮阳草帽的、一头石油似的厚腻黑发,正从那个女人肩上缓缓转开,一点一点,露出了一张雪白鼓胀的面孔。
蚊子似的黑黑眼孔,尖尖红红的嘴。
但比起第一次在停车场见时,眼前这张面孔并不完整:就好像一张被敲碎了的面具,它的下巴、两颊和额头上,少了好几块雪白,露出底下黑幽幽的深洞。
……仔细一数,“能面”似的脸上,少了五块碎片。
从那张嘴里,传出了韩六月的声音:“……你做得不错,柴司哥还活着。”
金雪梨猛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说不定就醒了,她还在自己卧室床上。
“你还是跟上次一样,挺有精神的。我呢,倒是遇见了一点棘手的问题。”
金雪梨睁开了眼睛。
“问题?你是指你的脸吧?”
具有韩六月嗓音的能面,并没有搭她茬,只是继续说道:“你看,我原本要去拜访一个朋友。可是回到黑摩尔市两天了,我却发现,要拜访他不容易……”
“那个且不说,还是先聊聊你的脸吧?”
“第一个问题是,我需要有人给我带路——”
“你照过镜子吗?我觉得你应该找医生看看——或者木匠。”
莫兰道忍不住了,叫了她一声:“金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