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在那里,无视我的委婉暗示,继续按自己的节奏说了下去。
“高天观这一脉也是拜得葛仙为祖师。只不过我们承得葛仙翁的宝胎丹元术。真要按规矩论起来,我们两个算是同门分脉,各挑一枝。由你挑起高天观的名头来,外人没资格挑剔。以你的行事风格,也没人敢来挑这个毛病。”
我已经知道黄玄然的想法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虽然把高天观和陆尘音托付给我,但只是一种交换,属于万般无奈的选择。
但在那次之后,她显然对我做了侧面了解。
不知道她问的是谁,又了解了哪些内容。
但通过了解,她做出了新的决定。
让我挑起高天观的名头
。
但这么做,只是一种手段。
她归根结底的目的是为了陆尘音。
这是她唯一的徒弟,也是高天观真正的传承。
陆尘音的心性在浊世洪流中站不住脚,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间人来扶持。
黄玄然选中了我。
她说这些,不是给我听,而是给她自己。
高天观历代与外道术士不两立。
阴脉先生再怎么特殊,也依旧是外道术士。
不猎杀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在她心里,其实是看不起外道术士的。
这从第一次见面时,就能清楚地感觉到。
现在做了这么大的转弯,她需要说服自己。
至于我的意见,在她心中其实不重要。
因为她有把握,我一定会接受她的条件。
“为什么选我?”
这是我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她看似答了,其实没有答。
能够为她提供这种帮助的人间人很多,完全没有必要选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外道术士。
黄玄然道:“赵开来对你的评价很高。”
我心中就是一动,“你认识赵开来?”
黄玄然轻描淡写地说:“我跟他父亲是抗大同学。他小时候,我抱过他。赵家小幺这人眼眶子高,一般人看不上,但对你印象很好,说你是能做大事的人。”
怪不得赵开来会突然要给我弄个道场,原来根子在这里。
我不由叹气,“就算没有我出头,他们也动不了你的高天观,对吧。”
她之前说的那些经历我一个江湖草莽听不懂,但既然跟赵开来关系这么近,想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我那天硬出头,完全就是场笑话。
可黄玄然却说:“不,我解决不了。就算保不住高天观,我也不会给赵开来打电话。高天观是私事,公家给我了离休待遇,我不会再借公权去做私事。你要是能保住高天观,就是帮了我大忙。这份人情我承,所以才会选择你来挑起高天观。这是我给你的回报。”
我苦笑说:“高天观的名头不是那么好挑的吧。”
“人间名你挑,仙家名尘音挑。只要你能保证供着尘音修行传道,人间的事情一概由你做主!高天观和黄玄然的名头都可以借给你用。人间事不外权财二字,有高天观和黄玄然的名头,以你的手段,权财就手可得。有了权与财,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事半功倍!我们是合作,不是你投效我,也不是我收录你,怎么样?”
黄玄然终于提壶再次给我倒了一杯茶。
凝视了面前那杯茶好一会儿,我终于还是端了起来。
“好!”
这次没有仰脖直倒,而是小口细品。
清香入神,回甘无穷。
她的条件,我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黄玄然微笑道:“喜欢的话,回去的时候带一些。可惜我也没有多少了。这是当年从老总家里顺来的,这些年虽然只在招待贵客的时候拿出来用,可终究用一次少一次了。”
既然拿定了主意,我直截了当地问:“仙姑需要我怎么做?”
黄玄然道:“那个法帖定了三件事情。第一,扫荡那些妖魔鬼怪,捧出我们正道自己的神仙,不能让那些江湖骗子招摇撞骗,坏了大家的名声。第二,各家都可以入世承包各地道观庙寺挣钱,少林武当白马白云有自家根基,不会出来争了,其它的不分地块,各凭本事。第三,明年年中,召开一次论法大会,各家都拿出一部分钱来,成立一个基金,共同运作投资,到时候要在会上论出来基金由谁掌盘子。你的机会和要做的,都在这三件事情上。”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些根基深厚的正道大脉果然一出招就是大手笔。
“承包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这事,已经至少有三家表示出兴趣,你一个外道术士想竞争,他们一封举报信就可以把你排挤出去,可用了高天观的名字,其它各家就不能用盘外招数来打击你,竞标只能各凭本事。你一定能拿下来。”
我问:“仙姑,你就那么相信我竞标下来之后,能够经营好?”
黄玄然微微一笑道:“你会靠着这个经营来赚钱吗?那来年的论法大会怎么办?论法大会想占一个份额,少说得准备一千万。不在论法大会上占住这一份,高天观再想跟上其他各脉,怕是要千难万难了。当然了,如果你想只靠经营这个来维持场面,也没问题,至少供奉尘音足够了。可是,对你自己来说,远远不够!”
我深深叹了口气。
她看人真的很准。
要是拿下木磨山景区宗教场所经营权的话,我怎么可能会老实经营挣钱?
挣钱只是手段。
我的目的是挣命!
“有了这个经营权,我会拿着去银行抵押贷款,拿到贷款就可以去论法大会了。”
这是千门无中生有的手段。
无中生有,是术,也是技。
这些年,不知多少草莽豪强,都是靠着这一招才赚下的亿万身家。
老实守法经营,从来不能暴富。
想要暴富,只有两条路,一个投机取巧,一个无中生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她还好吗?
下了木磨山,我一直绷着的一口气才敢吐出来。
这一口气吐出,刹那间汗透背心,这才注意到那个石碑还在我这里,忘记交给黄玄然了。
这实在是我自打学术以来,最凶险的一次。
毫无准备之下,就撞进了别人的罗网里。
我外道术士的身份在黄玄然眼里本身就是原罪。
如果不是如今这个年月,而是民国乱世,怕是我第一次进高天观就没可能活着出来了,哪还能再二进高天观,还被她选中替高天观挑名?
真要斗起来,我胜算不大,最大可能是跟她拼个同归于尽。
可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命没讨,仇没报,恩没尝,还没找到自己的家,我不甘心就这么死。
虽然黄玄然一直表现的平和淡然,可我却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出了高天观,都一直全神准备着应敌作战。
幸好,黄玄然是真没有杀我的打算。
时代在变,她这样的人也在变。
过程虽然惊心,但结果不错。
有了高天观的名义,更方便我在金城落脚,将来的一些谋划也更加顺理成章。
只是,这样的事情,我绝不能容许再有下次。
回到大河村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老曹一如往常抄着手端坐窗口。
我凑过去说:“我从高天观回来的。”
老曹一挑眉头,“哦”了一声。
我就说:“不对我还能活着出来感到奇怪吗?”
老曹嗤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
我斜眼瞅着他,“您老真想我死?”
老曹道:“我还有不到十个月就退休啦。”
我一巴掌拍到窗台上,“那你还介绍我去高天观求助?”
老曹不高兴了,“你拍什么?跟我耍威风呢?是你求我找人帮你,我给你找了个最靠谱的,难道我还有错了?换成别家,六位数的礼能让你进个门就算大度!你要这样的话,以后有事别找我。反正你现在名有了,利有了,靠山也有了,也用不到我个糟老头子了,正好大家一拍各东西,我还能落个安心退休。”
我赶紧把手抬起来,“随便拍拍,不至于生这么大气。我刚才在高天观吓得半死,难道还不能发泄一下?您老哪怕提前告诉我一声高天观是什么地方?”
老曹骂道:“我这样的都没死她手里,你特么的有什么可怕的?你以为黄玄然是什么身份,会跟你这样没名没姓的小角色一般见识?人家那是四十九年上过观礼台的。特么的,我一片好心,你特么跟我来吼三吼四的,真当我糟老头子好欺负了?赶紧给我滚蛋。”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了底。
老曹不知道黄玄然已经死了。
赵开来应该也不知道。
是不是现在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
第一次进观,就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她都没有杀我灭口。
老曹说的对,她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屑于对我这种没名没姓的小角色动手。
但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我笑道:“您老是老了点,可一点不糟,连这样的大人物都认识,真是了不得。能结识您老,实在是我进金城第一大幸运的事。这可是老天都在帮我!相信我一定能够心想事成。得,我给您赔个不是,刚才拍窗台是我不对,回头我请您老喝酒。”
说完,我把从高天观拎来的茶叶包搁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捏了一小把分给他,“黄仙姑当年从老总那里顺来的茶叶,统共就剩下这么多,我分您老一半,这心意够诚了吧。”
老曹看着那茶叶就是一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小子真是能耐啊,这样的人物,去两回就能攀扯上,当个外道术士实在是可惜了,从商从政一定都能风生水起,有没有考虑换个道走走?”
“您老太高看我了,人家是要给我派事情做,先拿点好处给我尝尝甜头。”
“嘁,你以为黄玄然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支使的吗?多少人想求着给她办事都找不到门路,你看赵开来牛逼吧,这么多年我知道的,他就去过高天观四回,连门都没进去过!你知道这茶叶她有多宝贝?能给你拿出来,这说明她不是拿你当下人使唤,是要请你帮忙!你小子说从来都要人求你,我还当你是吹牛,现在一看,还真特么有点本事。能让黄玄然请你做事,够你吹一辈子了。”
我笑了笑,“运气好,没办法。”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打算拿下木磨山宗教场所经营权的想法合了她的心意,所以她才会下了最后的决心。
我要是没有这个想法,那她最终要选择的合作伙伴,大概就是拿下经营权的其他正道大脉了。
但那样的话,就等于是高天观托庇于人。
不到最后,她绝对不会这样选择。
好在,她遇到了我。